第337章

泉州港的晨雾裹着咸腥气,樯橹的影子在雾里晃,像揉皱的绢布。

刘妧踩着跳板登上“汉风号”锦钢巨舰,鞋跟敲在钢甲上,“笃笃”响,惊散了甲片上的露水。

她扶着栏杆,指尖划过舰身的钢纹,露水沾在指腹上,凉丝丝的:“这船比楼船稳多了,站在甲板上,竟没晃得人眼晕。”

陈阿娇凑近,指尖也碰了碰钢甲,甲片接缝处的桐油灰硬邦邦的,还带着海风的潮气:“上回在观星台,黄月英说测云仪能算风向,今儿果然南风正好,正适合开航——她还说,这风向能撑到广州港。”

“前儿黄月英用《海岛算经》算过吃水,”陈阿娇屈指敲了敲钢甲,声音脆,“说这船比楼船能多装三成货,还稳,不会像楼船那样装多了就晃。”

她瞥了眼码头的老船工周伯,嘴角带笑,声音没放高:“你看这甲板,宽得能跑马,比楼船的窄板踏实——周伯昨儿还跟水手们念叨,‘铁船重,搁在水里会沉,木头船漂着才稳妥’,跟当初说电灯是‘鬼火’一个样。”

周伯蹲在码头石阶上,烟袋锅在石头上磕出火星。

火星落进雾里,“噗”地灭了,没留下一点痕。

他抬眼瞅着巨舰的钢甲,甲片在雾里泛着冷光,眉头皱成个疙瘩,烟袋锅还叼在嘴上:“陈太后。”

他拄着船篙站起来,篙头在泥里扎出个坑,稳住身子:“这钢船怕有万钧吧?木头船漂在水上轻,那船装十车货就晃,这铁家伙……真能浮得住?”

鲁直正猫在蒸汽轮机旁加煤,煤块“哗啦”倒进炉膛,火星子蹦出来,又被炉门挡回去。

他探出头,脸上沾着黑灰,像抹了层锅底灰,抬手抹了把,反倒糊得更花:“周伯您上回也说‘电灯是鬼火’,现在不也天天用?夜里补渔网,亮堂得很。”

他指着压力表,指针在“十五节”刻度上晃,没偏:“这船昨儿试航,装了十车瓷器,吃水线比黄月英算的还浅半尺——她用《武备志》的海船图验了,错不了!”

周伯往轮机舱瞅,听见里面“轰隆”响,像闷雷滚在舱里,他喉结动了动,烟袋锅在手里转了个圈:“倒是……倒是热闹,比老船的橹声亮多了。”

船坞工坊里,黄月英正拿小锤敲锦钢船体的接缝。

“当当”声震得梁上的尘灰簌簌落,钢屑溅在她的粗布裤上,她却顾不上拍,指着舱壁的钢隔板:“这水密隔舱,陈太后改了老法子——以前木隔板怕虫蛀,用不了几年就得换,这钢隔板用的是越人‘防漏藤’的缠法,缝里填了桐油灰和麻丝。”

她敲了敲隔板,声音脆:“比老船的舱密十倍,上回楼船撞礁,就是隔板烂了,水灌得快,这钢的,昨儿试了,用锤砸都没裂,鲁直还说‘能扛住暗礁撞’。”

桑小娥正给隔板刷漆,漆刷子“簌簌”扫过钢面,红漆里掺了朱砂,亮得扎眼。

她蘸了点漆,在指尖搓了搓,朱砂染得指腹发红,还带着漆的黏劲:“俺娘说,造船刷朱砂能辟邪,浪头见了就绕着走——上回俺阿爹划独木舟,船板没刷漆,浪头总往舱里灌。”

她指着舱壁的纹路,笑出两排白牙:“您看这纹,跟我们越人造船的‘防漏藤’缠的一样!藤断了会烂,这钢纹能撑十年,不用总补。”

越人骆越扛着锦钢锚链走过,链节“哗啦”撞在一起,像串起的响铃,震得人耳朵发麻。

他蹲下来,摸着链节的榫头,榫头卡得严严实实,指腹蹭过钢纹,糙得硌手:“这链节是按《海岛算经》的‘重差术’做的,一节卡一节,比老铁链牢!俺们越人划独木舟,锚用石头,风大了就飘,这钢锚,抛下去能拽住十艘楼船。”

“前儿台风,老王家的铁锚断了,船飘到浅滩撞坏了,”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可惜,“这钢锚,鲁直拿铁钎撬都没动,说‘断不了’,比石头锚靠谱多了。”

周伯凑过来看锚链,烟袋锅在链节上敲了敲,“当”的一声闷响,震得他手麻:“倒是结实……就是这船太大,进得了泉州港,能进广州的浅滩不?那儿的泥浅,老楼船进去都得等人牵,稍不注意就搁在泥里,还得雇人推。”

黄月英从帆布包里抽出锦纸船图,图边角卷着,沾着点海盐,是昨儿试航时溅的:“您看,这标得清清楚楚,按《武备志》的海船图改的,吃水线比老船浅三尺。”

她屈指算着,语气笃定:“昨儿退潮时测了,船底离泥还有半丈,广州港能进——比您那艘‘顺风号’还稳当,它进去得卸半船货,这船不用,直接开进去就行。”

导航设备坊前,秀儿正蹲在锦钢罗盘旁,手里捏着块磁石。

她把磁石凑近指针又移开,指针“忽悠”晃了晃,总偏半格,她皱着眉,往指针上呵了口气,白气罩在针上,慢慢散了:“这罗盘针总偏半格,上回王小石头说,越人在海上看星星辨方向,不用这铁针,倒比这准。”

王小石头举着个牵星板跑过来,板上的刻度磨得发亮,还刻着“北斗”“南十字”的小字,板边沾着点他刚摸过的海沙:“秀儿姐,周伯说这板能测星高,跟罗盘对着用,准得很!前儿天文坊的人来,说这板的刻度,跟《周髀算经》里的‘勾股术’对得上,不会错。”

骆越蹲下来,手指点着罗盘的修正轮,轮上刻着“子丑寅卯”,转起来“咔嗒”响:“俺们越人在海上,看太阳的影子辨南北,早晨影长,中午影短,影尖指的方向就差不离——你看,这轮转到‘午’字,针就正了,跟俺们看日影一个理!”

他笑了,指着眼珠:“陈太后说的‘磁偏角’,就是俺们说的‘日影偏’,老祖宗早摸透了。”

秀儿看着罗盘指针慢慢对准“子”位,眼睛亮了,翻开旁边的锦纸航海图。

图上的航线用墨线标着,暗礁处画着小礁石,还写着“七洲洋”“西沙”的地名,比周伯那本发黄的《更路簿》清楚多了:“您看这图,画得比周伯那本《更路簿》细,连礁石的形状都画了——您说年轻时在这儿撞过船,船板裂了个洞,舀了半夜水才靠岸,有这图,就撞不着了。”

周伯凑过来看图,指尖点着暗礁,指甲盖都蹭白了:“倒是细……这图上的‘更数’(航程),跟俺记的差不离,就是用钢笔画的,比毛笔耐潮,俺那《更路簿》,潮了就洇墨,字都看不清。”

边防海军站的炮艇“守波号”正劈波而行,浪头打在艇身的钢甲上,“哗啦”溅起白花,落在甲板上,又顺着钢缝流下去。

王虎站在炮位旁,手里捏着测远镜,镜里的靶船在浪里颠,像片叶子:“这锦钢炮,射程十里,比老炮远三倍!前儿测云仪说有南风,炮弹能打准——天文坊的人说,‘测云仪不光能看雨,还能算风速,炮准头能加三成’,比瞎打强多了。”

炮手老李正给炮装弹,弹壳是钢的,比老铁弹轻一半,他掂了掂,往炮膛里塞,动作比以前快了:“就是后坐力大,这炮架得钉牢,上回没钉紧,炮身晃了,差点打偏。”

他拍了拍炮身,炮身的钢纹被晒得发烫:“王虎你看,这炮身的纹,跟巨舰的钢甲纹一样,都是七遍火炼的,扛得住后坐力,比老炮的铸铁身结实。”

试炮的口令刚落,“轰”的一声闷响。

炮弹拖着烟砸向靶船,靶船“哗啦”散了架,木板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银。

周伯在岸边看得直咋舌,手不由自主摸了摸胡须,胡须上还沾着雾水:“这炮……比老佛郎机炮厉害!以前倭寇的船靠近了才敢打,现在十里外就能轰,看他们还敢不敢抢船。”

他想起啥,叹了口气,声音低了点:“上回张货郎的船被抢,货丢了一半,他蹲在码头哭了三天,说‘再遇海盗,就不跑船了’,现在有这炮艇,他该放心了。”

王虎笑着递过块麦饼,饼用民生坊的保温锦瓷装着,还热乎,冒着凉气:“周伯您尝,这是新出的保温瓷,装干粮不怕潮,比您揣在怀里强。”

“前儿商船队说,有炮艇护航,到暹罗的货能多带两成,不用怕海盗,连船工的工钱都能涨半成,”他往炮艇上指,语气里带着得意,“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见了海盗就跑。”

暮色漫过港口时,巨舰的汽笛“呜”地响了,惊起一群海鸥,翅膀掠过钢甲,带起的风拂动刘妧的衣袖。

她从舰上取下块钢甲样本,压在“航海革新诏”上,朱砂印泥落在样本的纹路里,像海水浸过的红。

“周伯。”她朝码头喊,声音被风卷着飘过去,没带一点架子。

周伯正蹲在石阶上数船钉,闻言抬头,烟袋锅还夹在指间:“哎,陛下。”

“明儿随船出航不?”刘妧笑着扬了扬样本,阳光落在样本上,泛着光,“带您看看这船在浪里稳不稳,测云仪算的航线准不准,比您在码头瞅着实在。”

周伯把烟袋锅揣进怀里,搓着手笑,皱纹里还沾着码头的泥,脚步都快了些:“去!咋不去!俺得瞅瞅这钢船到底比木船强多少,要是真稳,回去就教徒弟们学这新法子,别总守着老《更路簿》上的‘船忌’过日子!”

长安“民生工坊”的机杼声裹着锦丝香,从窗缝里飘出来,混着院里的槐花香。

阿月踩着缝纫机的踏板,锦钢针头“哒哒”上下跳,绢布上的“戍边纹”慢慢铺展,像列着队的甲士,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

刘妧凑过去看,指尖差点碰到针头,被陈阿娇拉住,袖口扫过织机上的《四民月令》残页,纸角又卷了点:“这针比织室的绣娘手快,绣出来的纹也匀,没一点歪。”

“上回航海的船员来订冬衣,”刘妧转头对陈阿娇说,语气里带着点顾虑,“说‘船在海上遭了风,绢布磨破了好几件’,这钢针绣的边,经得住浪打不?别跟以前那样,穿两回就脱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