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受压迫者的“非正式联盟”
翌日清晨。
日内瓦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宁静的莱蒙湖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上午是各方代表团内部准备和自由交流的时间，真正的会议将在下午正式拉开帷幕。
西门子和ge的人，大概率会利用这段时间去拜访委员会中的关键人物，巩固他们的“统一战线”。
但秦奋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没有去打扰委员会主席克劳斯·鲍曼，那会显得过于刻意和功利。昨夜的那通电话已经为新的发言稿定下了基调，现在他需要做的，是为这份提问稿，找到足够分量的“附议者”。
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光线柔和，气氛安静。
秦奋和林薇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两杯咖啡和一份刚送来的《金融时报》。
上午九点整，一个身影准时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来人正是秦奋昨夜在系统扫描中锁定的关键目标之一，来自东瀛安川电机的代表，田中健。
“田中先生，早上好。”秦奋起身，微笑着伸出手。
“秦先生，早上好。很荣幸接到您的邀请。”田中健的姿态非常标准，躬身与秦奋握手，脸上带着典型的东瀛式礼貌和疏离。
他显然对这次会面感到意外，并且充满了警惕。
毕竟，在国际市场上，安川和红星，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三人落座，侍者送上新的咖啡。
简单的寒暄过后，秦奋没有兜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题。
“田中先生，我知道时间宝贵。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秦奋的语气平静而直接，“我今天约您，不是想请求贵公司在接下来的会议中支持红星集团，这不现实，也有些唐突。”
田中健微微一怔，他原本准备好了一套外交辞令来应付秦奋的“拉票”，但对方的开场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那……秦先生的意思是？”
秦奋没有回答，而是对林薇示意了一下。
林薇心领神会，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台平板电脑，轻轻推到了田中健的面前。
“我邀请您，是想请您看一份我们做的分析。关于此次西门子和ge联合提交的标准草案。”秦奋的目光沉静如水，“我们发现，这份草案中，存在一些非常具有误导性的隐蔽条款。”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调出其中一份文件。
“比如草案的第四部分，附则B，关于小型高精度电机的动态响应测试协议。表面上看，它只是提升了测试的严苛程度，但如果结合第三部分的材料应力限制条款来看……”
秦奋顿了顿，看着田中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组合条款，会精准地限制住所有采用非晶态合金作为核心定子材料的新型伺服电机。据我所知，安川电机正在全力研发的新一代y系列产品，其核心技术之一，正是这个。”
田中健脸上的礼貌性微笑，瞬间凝固了。
他起初的眼神里，还带着浓浓的怀疑。商业间谍？还是危言耸听？红星怎么会知道安川内部的研发细节？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那份详尽的数据分析上时，他的脸色开始一分一分地变得凝重起来。
那份分析报告做得极为专业，没有一句废话，全是数据和条款的交叉比对。
报告清晰地指出了，按照ge、西门子草案的测试协议，在进行“万次启停加速”测试时，由于其规定的“热应力上限”和“磁饱和度检测阈值”，采用非晶态合金的电机几乎必然会因为瞬间的材料过载而被判定为“不稳定”，从而无法通过认证。
这根本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规则陷阱。
这个陷阱埋得很深，如果不是同时精通材料学和电机控制两方面的专家，并且进行过大量的数据模拟，根本不可能发现。
田中健的后背，甚至渗出了一丝冷汗。
安川的y系列是他们未来五年在高端机器人领域对抗欧美巨头的王牌，投入了巨额的研发资金。如果真的因为这个标准而被挡在国际市场之外，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秦奋的眼神，已经从警惕和怀疑，变成了震惊和审视。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国人，不是在空口白话，也不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他是真的看透了巨头们的伎俩。
“秦先生……你们是怎么……”田中健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秦奋平静地打断了他，“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事实。红星的‘天狼星’电机，因为它全新的架构，成了他们最优先的打击目标。但他们的胃口，远不止于此。他们想要的，是利用这次机会，将未来所有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新技术路线，都提前封死在规则里。”
这份坦诚，胜过千言万语。
秦奋没有掩饰自己寻求帮助的意图，而是将双方的共同利益和共同威胁，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
田中健沉默了。
他端起咖啡杯，却忘了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许久，他才放下杯子，对着秦奋，郑重地微微鞠了一躬。
“秦先生，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提醒，这非常、非常重要。”
他没有承诺任何事，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怀疑到信任，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白天的自由交流时间波澜不惊，会议中心里，各方代表团往来穿梭，西门子和ge的代表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秦奋则显得异常低调，带着团队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研究文件，没有再去接触任何人。
夜幕再次降临日内瓦。
晚上十点。
秦奋套房的门铃，被轻轻敲响了。
节奏是两短一长，这是他和田中健约好的信号。
秦奋亲自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田中健。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来自法兰西博雷尔自动化公司的代表，皮埃尔·博雷尔。另一个，则是来自高丽Ls产电的代表，朴志勋。
这几位，都是秦奋昨夜用系统扫描出来的，被标准霸权压制得最狠的“同类人”。
“秦先生，打扰了。”田中健侧身，为他介绍，“这位是法兰西的博雷尔先生，这位是高丽的朴先生。我们都想和您聊一聊。”
“欢迎，请进。”秦奋将他们迎了进来。
套房的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几盏柔和的落地灯，气氛私密而安全。
这里没有媒体，没有监听，更没有西门子和ge的眼线。
只有一群在标准霸权下或多或少都喘不过气的“受压迫者”。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众人落座后，没有人先开口。牵线的田中健也只是保持着沉默。
他们都在等秦奋。
秦奋给每人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感谢各位深夜到访。”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停留，“我想，田中先生应该已经把情况和两位说明了。今天，我们能坐在这里，说明我们面临着一个共同的困境。”
法兰西的代表博雷尔是个急性子，他率先开口，带着一丝愤慨：“秦先生，田中说得没错。ge和西门子那帮人，简直是强盗！他们那份草案我看过，里面关于特种电机绝缘等级的要求，完全是在偏袒他们自己使用了十几年的老技术，对所有采用了新复合材料的电机都构成了歧视！”
高丽的朴志勋也点点头，沉声道：“我们公司在变频节能技术上投入巨大，产品性能优异，但每次在欧洲申请认证，都会被他们以各种‘非核心’的参数标准卡住，拖延半年甚至一年。他们想扼杀的，根本不止是红星。”
抱怨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一部被标准霸凌的血泪史。
秦奋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他们的情绪稍稍平复。
“所以，各位。”秦奋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他们能用精心设计的规则来扼杀红星的‘天狼星’技术，那么明天，他们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来扼杀你们正在研发的新产品。”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锐利。
“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彼此。我们的敌人，是那个陈旧、僵化、只为少数巨头服务的规则本身！”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所有人的痛点。
博雷尔和朴志勋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秦先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田中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这几家公司加起来，在委员会里的票数也远不及他们。正面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
“没错，所以我们不能硬碰。”秦奋早就想好了对策。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笔。
“我提议，我们结成一个‘非正式’的联盟。”
“在明天的会议上，大家不需要公开站出来支持红星，这会把你们推到风口浪尖。我们要做的是，在关键时刻，从各自专业的角度，共同质疑那份旧草案的‘公正性’和‘普适性’！”
秦奋在白板上写下“公正”两个字。
“比如，当他们阐述草案的技术优势时，博雷尔先生，你可以站起来，提问为什么草案对新型绝缘材料的测试标准如此苛刻和不公。”
“田中先生，你可以质疑，为什么动态响应测试协议，完全忽视了非晶态合金材料的物理特性。”
“朴先生，你可以质问，为什么整个标准框架，对于新兴的变频节能算法只字不提，是不是要将未来的技术进步排除在外？”
秦奋放下笔，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
“我们不攻击人，不攻击公司。我们只攻击这份草案。我们不直接支持红星，我们只呼吁建立一个更公平、更开放、一个真正‘面向未来’、‘基于实际性能’的新标准框架。”
“我们要让委员会主席，让所有中立的委员看到，反对这份草案的，不止是红星一家。而是所有被现有体系压迫，渴望创新和公平竞争的力量！”
客厅里一片寂静。
田中健、博雷尔和朴志勋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这个策略太高明了！
它完美地绕开了直接对抗，将一场针对红星的围剿，转化成了一场关于“程序正义”和“技术未来”的辩论。
他们不需要承担支持红星的政治风险，只需要站在“为技术发展疾呼”的道德高地上，就能精准地打击到敌人的要害。
一个松散但目标高度一致的“非正式联盟”，在这一刻，悄然形成。
不需要盟约，不需要誓言，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就已足够。
当三位代表悄然离开时，秦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棋盘上，最重要的几颗棋子，已经按照他的设想，落在了最关键的位置。
明天下午的会场，将会比西门子和ge预想的，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