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会议上的交锋
下午两点,日内瓦国际会议中心。
气氛庄重而肃穆的会议厅内,座无虚席。
来自世界各国的技术专家、企业代表和委员会成员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下午的会议,将决定未来数年全球工业电机领域的技术标准走向。
秦奋和红星集团的代表团坐在华国区的位置,李长青工程师就坐在他的身旁,神情专注,面前的文件已经翻阅过无数遍。
林薇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提供资料支持。
会议主席克劳斯·鲍曼先生准时走上主席台,用简短而有力的开场白宣布了ieC专项技术标准研讨会的正式开始。
按照议程,第一个发言的,便是此次标准草案的主要提交方——米国ge与德意志西门子。
ge的副总裁哈里森与西门子自动化部门的总监施密特,两人并肩走上了发言台。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画面。
这两个在工业领域斗了一个多世纪的巨头,如今为了共同的利益,选择联袂登台,其所代表的分量,足以让会场内绝大多数人感到窒息。
哈里森首先开口,他的声音洪亮而自信,充满了米国式的精英派头。
“各位委员,各位同仁,下午好。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并非仅仅代表ge和西门子,更是代表了整个行业百年来的技术沉淀与安全实践。”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亮起了草案的标题——《全球工业电机安全与性能统一标准协议v3.0》。
“这份草案,是我们双方数百名顶尖工程师,耗时两年,整合了超过五万份安全报告和数百万小时的运行数据,共同制定的成果。”施密特接过了话头,他的德意志口音严谨而清晰,“它不是凭空创造,而是基于现有最成熟、应用最广泛的ieC标准,进行的一次全面优化和升级。”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哈里森着重强调“安全”与“稳定”,列举了大量案例,暗示任何偏离现有成熟技术路线的行为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安全风险。
施密特则反复申明草案的“严谨性”和“普适性”,声称这套标准能够覆盖99%以上的现有电机产品,是维护全球供应链统一和市场公平的唯一选择。
他们绝口不提红星,也不提任何新技术,但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锤子,敲打在“挑战者”的头顶。
“我们相信,统一、严谨、且经过时间验证的标准,才是行业健康发展的基石。任何仓促的、未经大规模验证的‘创新’,都应该被置于最严格的审视之下。”哈里森用一句总结性的话语,为他们的发言收尾。
强大的气场笼罩着整个会场,许多中小型公司的代表甚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台上那自信的目光对视。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鲍曼主席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发言结束,然后环视会场:“感谢哈里森先生和施密特先生的阐述。各位对这份草案,有什么初步的疑问吗?”
会场内一片寂静。
ge和西门子的代表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微笑。他们要的,就是这种万马齐喑的效果。
就在鲍曼主席拿起议程表,准备宣布进入下一环节时……
一只手,在东瀛代表团的区域,举了起来。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了过去。
举手的人,正是安川电机的代表,田中健。
他站起身,先是向主席台和发言台分别鞠了一躬,姿态无可挑剔。
“鲍曼主席,哈里森先生,施密特先生。”田中健的语气十分礼貌,甚至带着一丝谦逊,“我有一个关于草案技术细节的小问题,想要请教。”
台上的哈里森和施密特对视了一眼,表情轻松。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某个东瀛人例行公事的提问罢了,无关痛痒。
“请讲,田中先生。”哈里森很大度地示意。
“非常感谢。”田中健扶了扶眼镜,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注意到,在草案附则B的第四部分,关于伺服电机动态响应的测试协议中,规定了一项‘热应力极限测试’。其中,对测试环境的温度参数设定,似乎是沿用了十年前针对传统硅钢材料的测试基准。”
他的问题听起来非常技术化,非常细节。
“我的问题是,”田中健的语速开始变得清晰而有力,“近年来,材料科学发展迅速,以非晶态合金为代表的新型导磁材料已经开始应用。这类材料在热特性上与传统硅钢有显著差异。请问,草案中坚持使用旧的温度参数,是否进行过对新材料适用性的评估?这样的设定,是否有可能在无意中,对采用新材料的技术路线,构成一种事实上的‘标准壁垒’,从而扼杀了材料科学领域的创新?”
问题问完,田中健再次鞠躬,坐下。
整个过程彬彬有礼,没有一丝火药味。
但这个问题,却如同一根精准的钢针,扎向了草案最虚伪的那个点。
它没有攻击草案,只是在“探讨”;它没有反对标准,只是在关心“创新”。
台上,哈里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施密特也皱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
他们该怎么回答?
如果说“是”,那就等于承认了这份标准的确是在打压新技术。
如果说“不是”,那田中健马上就可以追问,评估报告在哪里?数据在哪里?
如果说“我们没考虑到”,那更丢脸,说明这份号称“严谨、全面”的草案,存在着重大的疏漏。
一时间,两位巨头的代表,竟被这个看似“小小”的技术问题,问得一时语塞。
会场中那压抑的寂静,被打破了。
就在哈里森和施密特正在快速交换眼神,思考如何回应时,另一只手举了起来。
是法兰西代表团的皮埃尔·博雷尔。
“主席先生,恕我打扰。”博雷尔没有等台上的人回答,就直接站了起来,他的语气带着法兰西人特有的强调,“田中先生刚才的提问非常有启发性。这也让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看向哈里森和施密特,眼神里带着一丝质询:
“我通读了整份草案,发现其中百分之八十的篇幅,都在强调传统绕线式电机结构的安全性、绝缘性和稳定性。这当然很重要。但是,对于节能和效率,特别是新结构电机在‘节能减排’方面的巨大潜力,草案却几乎没有设立对应的衡量与激励条款。”
博雷尔提高了声调:“众所周知,整个欧洲都在推行最新的环保法案和碳中和目标。一份面向未来的国际标准,如果只关注过去的安全,而忽略了未来的效率和环保,这是否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要求?是否与我们各国政府的政策导向相悖?”
这个问题,直接从技术层面,上升到了政策和环保的“政治正确”层面。
这下,连主席台上的鲍曼主席都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哈里森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高丽代表团的朴志勋也举起了手。
“主席先生,我也补充一点。”朴志勋冷静地说道,“博雷尔先生提到了硬件,我想说说软件。未来的工业电机,一定是软硬件高度结合的智能体。我们公司在变频驱动的节能算法上投入了巨大精力,能效提升非常显著。但是,这份草案对于‘算法’层面的能效贡献,完全没有给出认证和测试的方法。请问,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通过软件和算法实现的节能优化,都不被这份标准所承认?”
一个接一个!
东瀛人问材料,法兰西人问环保,高丽人问软件。
三个问题,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三个不同的角度,看似毫不相关,却共同指向了一个核心——这份草案,是陈旧的,是封闭的,是为保护既得利益者而设计的!
原本铁板一块的草案,在这一连串的精准打击下,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
会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窃窃私语声开始在各个代表团之间响起。那些原本沉默的大多数,看往主席台的眼神,也从敬畏,变成了审视和思考。
秦奋坐在台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时机到了。
“
鲍曼主席的声音响起,全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秦奋这边。
所有人都以为,在盟友们撕开突破口后,秦奋会亲自上阵,发动最后的总攻。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奋纹丝不动。
他只是侧过头,对身边的李长青工程师,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李工,请。”
李长青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拿着一个u盘,沉稳地走上了发言台。
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华国老工程师,代替了那个年轻气盛的集团董事长。这个画面本身,就传递出一种强烈的信号——我们不是来吵架的,我们是来讨论技术的。
台上的哈里森和施密特,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秦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此刻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李工将u盘插入电脑,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专注地调试着投影。
很快,他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没有复杂的条款,没有攻击性的言辞,只有一行清晰、简洁、引人深思的标题。
《我们应该衡量什么?——关于新一代电机核心性能的探讨》
李工转过身,拿起麦克风,用他那带着些许江城口音,但无比清晰沉稳的普通话开口了。
“各位专家,各位同仁,大家好。我是红星集团的总工程师,李长青。”
“今天,我不准备提出一份新的标准草案来和ge、西门子的草案对抗。因为我认为,那样的争论没有意义。”
“在争论‘如何测量’之前,我恳请各位,我们是否可以先退一步,回到一个更根本的问题上。那就是,对于新一代的工业电机,我们到底‘应该测量什么’?”
他按动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两张对比图。
左边,是传统电机的结构图,标注着“绝缘等级”、“温升极限”、“槽满率”等传统参数。
右边,是红星“天狼星”电机的轴向磁场结构图,标注着“动态能量转换效率”、“单位体积扭矩密度”、“全功率范围能效曲线”等全新的性能维度。
“过去的几十年,我们一直在衡量这些,”李工指着左边的图,“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但今天,技术已经发展了。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用昨天的尺子,来衡量今天的选手,甚至去定义明天的赛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他没有为红星辩护一句,却将整个辩论的战场,从“如何遵守你的规则”,巧妙地拉回到了“我们为什么要遵守你的规则”这个更根本,也更致命的层面上。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为公司利益辩护的代表。
他是一位站在技术发展前沿,向整个行业发出灵魂拷问的工程师。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