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倒计时(九)
穷奇缓过了神,才抱着经年回到了车上。经年昏睡了过去,意识漂浮里有母亲的声音,她帮自己换了衣服,有经历的声音,他似乎是准备了热水。有轻手轻脚进来送吃的爸爸压低的嗓音,这是个美梦,经年翻了个身,悠悠转醒了。
穷奇正一声不响地坐在壁炉前,在用火钳轻挑木头,让他们能燃烧地更猛烈些。
经年睁眼的那刻,他就知道了。可是他并没有同往常般热烈地回头迎接她的目光。他侧着的脸线条紧绷,目光严肃,经年敏感地察觉到,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经年率先态度良好地道歉:“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独自一人跑出去。”
但她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下的:“我爸爸,我那时候脑子一懵,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她还没说几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坐起身,穷奇把热水递了过来。
他从壁炉前起身,帮经年严实地披上毯子,他蹲在经年面前,眼底暗波翻涌:“我生气的不只是这个。”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想活了吗?”
他满心焦急地寻找她时,他引以为傲的嗅觉在大雪里失效时,他按耐着性子感受戒指的讯息时,他以为他会碰到的,是即使失足滚下悬崖,也会坚定地、勇敢地、绝不放弃地寻求生路的身影。
所有的恐惧在他看到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的经年时积攒到了顶峰,到她身边的距离是他跑过的最遥远的路程,也是他经历过最漫长的时间。他的喜悦在触到经年的呼吸时达到了顶点,又在她平静睁眼看着他的时候落回地狱。
他的经年,没有求生欲了。
经年没有回答,于是穷奇又问了一遍,这次他假装平静的面具一点点裂开了,支离破碎的。他又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眼里流露出不知所措和极大的恐慌和绝望来,嗓音哑的难听。
“你不想活了吗?”
经年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他在压抑的剧烈情感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这么显而易见,汹涌蓬勃的恐惧,他在害怕她的死亡。
“埋在雪里的时候,”经年裹着毯子,平静地看着燃烧的火焰,火光在她脸上明灭变幻着暗影:“我在想,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再见,要是这么死了,一定会被宁澈戳着脊梁骨骂的,到了天堂都不得安息。”
“经历他们也不会安宁的,”经年呐呐:“像亲人的女孩子又死了一遍,会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听到死亡接近的声音时,她也听到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她的眼泪突然无征兆地落下来,像融化的雪:“还有,红羽,龙算盘,皎皎,老板,我都还没有说再见。”
“即使是个容器,我也装了太多情感和记忆了,”经年语无伦次起来:“我怎么会只是个替代品。”
“我会被忘掉吗?”她在泪眼朦胧中看穷奇:“没有了利用价值后,你们就会忘掉我了吧。”
我的存在,我身为经年的存在,而不是被勾芒赋予的存在,真的有价值吗?
“我很害怕,我对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的留恋。”经年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里渗出:“我不想就这样孤独地死去。”
她在流泪的时候,穷奇伸手搂住了她,同雪地里的拥抱不同,这次他的怀抱温柔小心,轻柔地如同羽毛。他敞开所有无防的心胸只为更好地接纳她,让她的眼泪能流的更肆意些。他下巴抵着经年的额头,温柔的吻安慰地落在她头顶的发上。
等经年哭的有些倦怠了,他轻柔却有如千金重的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对我来说,经年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再没有谁能代替的存在。”
经年在泪眼朦胧中诧异地睁大双眸,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告白。
…经年,异兽不轻易以生命许诺,所以如果他们有天以兽命起誓,你不要怀疑。
“我以我的生命发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的轻微的炸裂声,经年的呼吸停了一瞬。
抽噎甚至被惊得变成了打嗝,经年捏着穷奇的衣服,任眼泪在他胸前浸成深色的暗斑。
很奇怪的是,那股天昏地暗涌上来想要淹没她的黑色潮水停止了。心灵在这刻获得了这么久的折磨里的空隙,她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经年安静了会,穷奇就陪着她沉默,他没有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誓言这回事,说一遍就足够了,说多了反而显得轻贱。
“你哥想杀我。”经年缓了呼吸,用哽咽的声音提醒他。
“没关系,他一向很宠我,我会保护你,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勾芒也会杀了我。”
“别管她,神明的力量来自信仰,现代社会谁还记得勾芒?”穷奇将她搂得更紧:“你对她横一些,她早就不是当初无所不能的女神了。”
“…我还是很害怕。”
“我知道,对不起。”
“为什的要说对不起?”
“如果我成熟强大到,让你能够依靠就好了。”穷奇蹭了蹭她的侧脸:“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一直以来太任性了,甚至比不上那只臭鸟。”
“不,”经年摇头:“不是这个的问题,是我自己。”
“我知道,”穷奇靠在她耳旁轻“嗯”了声:“你一直都不依赖任何人生活着,所以遇到事情,也总想着自己能够解决。”
一直看着她的他心如明镜:“即便知道对方对你有好感,你也不会轻易依赖他。”
这下愣住的是经年:“…你会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好奇怪。”
“很奇怪对吧?”穷奇闷闷地说:“都是因为你啊,让我变得这么奇怪。”
“喜新厌旧很快,唯恐天下不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私,高傲,残忍,冷漠,这些才是凶兽穷奇啊。”他什么时候改变的,收敛的,开始牵肠挂肚,他自己都不知道。
穷奇知道这不是个告白的好时机,这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趁虚而入。可是今天他真的被吓到了,比幽闭恐惧更让他肝胆俱裂,所有的退缩都被恐惧的车轮撵成粉尘,他怕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在这么多辗转反侧,犹豫不决,推翻重来的背后,他只是越来越清晰地知道:“经年,你必须要知道,这很重要。”
“这个世界上,”穷奇对她说,每个字都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最珍惜的只有你了。”
“所以你也要珍视自己,”黑色细软的发丝在他的指缝间,轻搔着他的手心,心脏也连着轻微刺痛:“连头发都不要轻易地掉哦。”
不要害怕经年,无论哪里我都陪你去,中国、北欧、地球的所有角落。上刀山、下火海、走向时间的尽头,穿越灵魂的轮回,伤痕累累的过去,隐藏强敌的未来,无论哪里我都陪你去。
只要你不转头决绝离开…不要,不要主动推开我好吗?
“我错了。”这次的道歉真心实意,经年回抱住穷奇:“我答应你,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从老板那得知事实的那刻,她像是从半空坠落,头晕目眩,缺氧窒息。她不断地问下坠的自己,要怎么才能不摔得粉身碎骨。
或许等她把一切想到最糟,并且终于释然地接受事实时,她的心就能硬如金刚铁板,能把撞击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实际她需要的是张柔软的网。
这张网只需要穷奇的一句话就能编好,只要他告诉她,她对他而言,是独特不能取代的存在。不是因为她是句芒,她有异能,而是因为经年,因为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因为彼此的羁绊和牵挂。
勇气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来,经年开始挣扎,她在半空下落,却被他的安全网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