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倒计时(八)

他背对着她坐在门前的楼梯上,曲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白雪落在他的肩上,头发还结了冰。听到动静,他做贼心虚又迫不及待地回过头来,那些积雪便簌簌地从他身上落下来。

“你怎么在这?”经年并不意外他能找到自己,她挑起眉来:“我不是说过了吗?让我自己冷静下。”

“我怕你冷静的时间太长,就决定不回来了。”穷奇站起身来,弯下腰拍拍自己身上堆积的冰雪,他的眉眼上也沾着白色的雪花。他只穿了单薄的长袖和牛仔裤,虽然不觉得冷,化掉的雪水在服饰上留下大面积的深色色块,黏糊糊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抱怨这些,也不知道他在室外这样安安静静坐了多久。他软糯地开口说话,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昂,多了种撒娇般的小心翼翼,好像做错事惹她生气的是他一样。

经年只觉得心都要跟着化了,她还强绷着脸,手上却门拉开:“傻站着干嘛,进房间烤火吧。”

穷奇立刻狗腿地跟进门,他好奇环视了下这间木质独栋小屋。壁炉里烧着山毛榉木,厚实的毛毡地毯铺在脚下,墙上挂着田园风的壁画,经年让穷奇坐在壁炉前的摇椅里,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他们还没开口说话,门铃先响了。

经年便起身去开门,来的是经历,高大帅气的男孩把手中的苹果派递给经年:“小姐姐给你!我妈新出炉的派,特意让我送过来的。”

他注意到了探头探脑的穷奇,男孩的语气变得八卦兮兮充满神秘:“金,金屋藏娇?!”

“谁教你的成语,是要回炉重造了。”经年接过派,毫不留情地赶他:“别在我这闹。”

“我知道我知道,”男孩举手投降,边跑边调侃地笑道:“well,idon'twahirdwheel.”

穷奇在一些事上迟钝的要命,在另一些事上却敏感极了。

他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这是你亲弟弟?”

“认识一下,经历。”经年淡淡地说:“我还以为是老板告诉你我在哪你才找过来的。”

“没有哦,老板这几天都不见人的。”穷奇说,带着点骄傲:“你忘了我给你的戒指啦,只要带着它,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先说好,我还没打算回去。”经年把派放到他面前:“如果你是来劝我回去的,我建议你吃完派就赶紧走,不要惹我生气。”

“我陪你住在这里,不会要你回去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就是不放心你的安全,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惹麻烦的,”穷奇连忙解释说,又生怕她不答应,悄悄拉住她的衣角轻晃,语气也跟着委屈兮兮地柔弱下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怎么会这么乖这么可爱,经年觉得自己的心又化了。

于是穷奇正式入住了经年的北欧小木屋,他被安排睡在壁炉前的厚毯子上。经年原以为他又会耍赖撒娇要睡床,谁知道他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迫不及待的,生怕经年反悔的模样。

他难得这么乖巧懂事,经年便也随他去了。她心绪不高,没有同往常般跟穷奇打闹,几乎把他当成透明的空气。穷奇也没有来逗她,他就真的安静地陪着她。趴在毯子上看她熟睡时的侧颜,陪她去超市帮她提菜,帮她跑腿给隔壁送吃的。他表现得礼貌热忱,机灵可爱,经年妈妈握着帅气小伙子的手,像看女婿般慈爱,越瞧越是满意。

不知不觉圣诞节便要到了,经爸爸打算驱车去山顶的森林里砍棵树回来做装饰,临出发前问经年是否要顺便给她带一棵四季常青的小松树。

经年擡头看了下已经暗沉的天空,感到忧心:“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暴雪,一定要这时候去吗?”

她想让穷奇一起,但这天因为要应对将来的恶劣天气,经年决定提早储存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穷奇独自去了超市采购,现在还没回来。

“我明天要出趟远门,估计圣诞才能赶回来。”经爸爸摇摇头:“放心吧,我去去就回,森林很近的。”

“那您小心,”经年叮嘱他:“森林边缘的松树就好,可别轻易上山了。”

可暴风雪把想象中来的还快,先是细碎的方块,随后纷纷扬扬鹅毛般飘起来。经年有些忐忑不安,穷奇给她发了短信,说正在回来的路上。经年放下书站到进锁的窗户前,黑暗中看不清隔壁的车库是否停了车。

突然车库的灯亮了起来,影影绰绰有人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经年心头一惊,披上外套,冒着风雪跑到了隔壁。

是经历和经妈妈正在争吵,男孩满脸写着焦急,他手上握着铲雪车的钥匙,经妈妈惊惶着拉扯着他,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经年大声说,冷风灌进她的喉咙里,呛得她咳嗽。

“爸爸还没回来!”经历提高音量回吼:“现在救援队过不来,我要去找他!”

“你不能去,”经妈妈急的六神无主,但还是死死地拉着他:“年小姐你来的正好,你快帮我劝劝他,连驾照都没有,你待在家里,我去!”

“你常年没开车了!”经历摇头:“自从那年你就不再碰方向盘了,你怎么去!”

“都别吵了,”经年喝道,她转身回到自己的车库,把租借的轿车开了出来:“我去!你们全都给我待在家里!”

随即不顾经妈妈和经历的阻拦,经年一脚油门,开向森林的方向。

在雪路上行驶一段时间,车轮就会打滑。经年稳住仿佛在漂移的车,很快赶到了森林边缘。她停靠在平缓的坡上,有一道黄色的亮光从较高的坡道上射下来。没有路灯,经年不敢贸然开车上山,她衡量了下陡坡和距离,决定抄小路爬上去。

她咬牙下车,走的方向正好是逆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脸被雪糊的生疼。她出来的太急,围巾忘在小屋里,冷风往后领灌进去,一寸寸舔舐着体温。经年扯着外套,艰难地往上坡路发光的地方走。

雪铺天盖地向着她的前方涌去,上方,左右,远处,无处不在,一层一层。让经年生出了错觉,这个风雪组成的漩涡中心正在将她吞没,她被裹挟着往后倒退,在飞扑的雪中缓慢地远离自己的目的地

但她总算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到了,那辆废弃的车果然是经爸爸的,车的后备箱没关,放着两棵被钻进来的积雪埋着的小松树。车里没有人,钥匙被拔走了,孤独而倔强亮着的应该是车里的应急电源。经年趴在窗上确认了车里没有包裹行李,又担忧又释然地了口气。

这里的坡比较缓,看样子经爸爸应该是汽车抛锚后见势不对及时撤离了。不出意外地话应该能在暴风雪加重前下到平原,现在也该在的回家或者避雪的路上了。

也对,他们毕竟在这生活了十年,比她这个一腔热血随便跑出来的愣头青,有经验多了。

经年想掏出手机跟经历确认情况,她刚打开拨号的界面,手机就自动花屏关机了。

经年一愣,才想起来手机是会被冷关机的。她把手机揣入羽绒服里,开始往来时的方向走。

顺风也没让她好受些,脚下的鞋子似乎变得更滑了,她被推着下坡,一个没踩稳,便轱辘轱辘滚了下来。

她晕了一会才爬起来,腿被冻麻了,没有感觉到疼痛,却没法再移动了。她坐在雪地里四面环顾,昏暗的环境里她根本辨别不出自己的位置,只看到高处隐隐约约的车灯光斑。要找到自己的车,她要顺着光点爬上去,再重新确认方向。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过勉强了,于是经年合拢衣服,重新躺了下来。

她把手机从胸口掏出来,勉强开机,青绿色的屏光闪了下,经年看到穷奇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她还没来的点开的时候,手机又变成了黑屏。

她把手机握在手中,感受着皮肤被凛冽的寒风撕裂,眉毛睫毛都结了霜吧,像是有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戳着身体。

迷迷糊糊中她想了很多,但想完又都遗忘了。最后只留在她脑海里的,是说雪地里的救援,从出事到发现,只有十五分钟。

于是她开始倒数,她人生的最后十五分钟。

不知道数到多少的时候,她被挖了出来。

经年被穷奇搂在怀里,她冻的不行,瑟瑟发抖。穷奇温暖厚实的毛拥着她。经年贪婪地贴着热源,他的胸膛,那里的心跳快得简直要爆炸,经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比自己抖得更严重。

他跪在雪地里紧紧地抱着经年,双手双脚都控制不住地痉挛。他的呼吸粗重地喷在脖颈,明明身体那么温暖,他抖得就像是风中的雪花,随时要撞击地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