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倒计时(七)
经年和老板的谈话不欢而散,经年悄无声息地走了。
其实也不算悄无声息,她离开的时候,整个宠物院都是清醒的,老板事先说明了情况,让所有人都不要来打扰他们之间的谈话。
经年刚来宠物院时拖拉的行李箱重新塞满了私人物品,轮子顺着木纹地板滚出流畅的轻音。她下楼梯没站稳的时候撞了下扶手,疼得发出压抑的痛呼。
她走过装满牛奶的冰箱,放着手提笔记本的桌面,乱糟糟的沙发和待机的电视,通往泳池的门,和玄关前的红色报箱。
还有每个角落,今天下午她摆放的花。
其实不只是他们的印记,这里也留满了她的印记。
冰箱里的牛奶她随时能拿来喝,笔记本旁连着她蹭电的充电宝。穷奇特地给她买的手柄还连着电视,皎皎的泳池只对她开放,报箱里她订阅的时尚杂志总是能在每月固定的清晨准时到达。
她来时明明那么害怕,迫切想离开,此刻仿佛大梦一场,醒来时只觉得周围熟悉又陌生。
可这些所有生活过的、让她留恋的痕迹,终是轻易擦不掉了。
经年取了瓶冷藏的牛奶,拔掉了充电器,把手柄收起放到柜子里,关好通往后院的门,把最新一期的杂志塞到背包里。
早晨的时候,她想着即使成人毕业意味着独自承担风雨,她也终于找到能庇护她的港湾了。
那张照片还在她的背包里,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就已经先支离破碎了。
眼眶又热了起来,她的心是潮湿的雨季。
经年用温热的手掌捂了捂眼角,她清了清嗓音,背对空房平静地说了句:“我需要一个人安静,我走了。”
她知道他们听得到。
没有人来拦她,这正中她的下怀。她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想微笑,不想装没事,不想给重新回来的承诺。她很疲惫,很害怕,很狼狈,很生气。她讨厌这里,她要马上离开。
走出花园时,经年感受到了从上而下的目光。她只朝那个方向轻偏了头,随即再不留恋,匆匆离去。
红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子里,从钟楼顺着扶梯爬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喉咙发紧,我或许需要牛奶,他漫不经心地想。
下到厨房的楼梯底,穷奇站在那,他无声地仰头看着红羽,红羽无端觉得,他就是在等自己的。
“她走了吗?”穷奇明知故问。
红羽点了点头,他想补充说刚刚目送她离开,声带却因为这句话变得沉重起来,我需要牛奶,他又一次那么迫切地想念那种甜蜜的味道润滑过喉咙的感觉,于是他没有再停下脚步等待穷奇的下文。
直到经过穷奇身边的时候,穷奇一把抓住了他,他的力气让红羽感到了疼痛,他却仿若被抽空了力量般懒得理会。
“如果,”问出这句话对穷奇来说也万般艰难:“如果是你挽留她的话,她会留下来吗?”
穷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矛盾的心情,他丧权辱国般惧怕从红羽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但又不得不悲哀地按压下自己的占有欲。
“如果是你的话,”他断续地说:“是你也没关系。”
能让她不要露出将要哭泣的神情,能让她不要独自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
红羽有动作了,他把穷奇的手捋了下去,他愈发渴望牛奶了,他的喉咙像吞了胶水粘合在一起,让他吐息困难:“是我也不行。”
是他也不行的。
经年离开时,似有感觉地回头了。他鹰隼般锐利的双足以刺破暗雾和夜色,捕捉到她的每个神情和动作。
他期待而紧张地看着她,等待那时的经年露出一点不舍的神情。
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他就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向她奔赴而去。
然后她终是用那双蓄着泪意的漂亮眼睛,匆匆掠过了钟楼上的黑影,冷漠和坚硬一寸寸爬上她的侧脸,经年不再犹豫地背对着他们离开,越来越远。
穷奇庆幸又落寞地放开了红羽,他犹豫了几秒后突然坚定了:“我要去找经年。”
“经年说让她冷静下,”红羽走到冰箱前,翻找出牛奶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就等她冷静几天后再去找她,”穷奇说,语气比刚才轻快多了:“天涯海角,我都是要找到她的。”
红羽近乎粗暴地撕开纸盒,终于能喝到他心心念念的牛奶,昔日那种甜蜜的温柔的丝滑的味道却不见了,它像石头般滚到了他的胃里,让他感到一阵消化不良。
可异兽才没那么容易消化不良,手掌抚上胃的位置,他轻按了下后悄悄上移。
…是他的心脏,消化不良。
经年直接买了机票,长途跋涉飞越半个地球去了北欧。
北半球迈入冬季,北欧快进入了极夜,黄昏来的格外地快。经年也无所事事,每天就窝在租的别墅小屋里,靠着跳动的火炉,被暖的昏昏欲睡。
她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漫长到令人头痛的睡眠隔绝开了她和现实世界。梦里总是光怪陆离的,混杂在一起的过去和现在,虚妄和真实。经年也不过于深究,早晨醒来的时候,若外面挺光亮的,她便懒洋洋地爬起来出去逛逛,或者扫扫雪买卖菜,心情好还会给隔壁送点手作的甜品和点心。
隔壁开门的小哥俊俏而阳光,黑色短发亚洲人的模样,年纪上应该还在上高中,他和爸爸妈妈十年前搬到北欧来,近期家旁边暂租给了亚洲年轻女孩,他们十分热情地欢迎了新来的邻居。
何况,这个甜美秀气的女孩子,眉眼间那么像,一个他们藏在了心里怀缅了十年的人。
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五官也长开变成熟了,经年还是和亲生父母保持了距离,她不怕他们起疑,但每次他们言语间提到某些过去时光的碎片时,流露出的悲伤和痛意,让她也跟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怕自己失态,她的自制力远没有她想象中的强。
所以她还是喜欢和弟弟打交道,这么多年的国外生活,他大概不记得自己教过他的手影戏了。她错过了他青春期的成长,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绅士又帅气开朗的男子汉,与她记忆里爱哭鼻子的孩童大相径庭了。
经年有点遗憾,但更多地是感到开心。
其实,还有点小怨恨的。
这种自怜的心情被她隐藏的很好,她真心祝福他们能从失去她的阴影里走出来,却又私心地希望,他们能够永远记得她。
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儿,生活在这个世界,相隔千万里难以触及的角落,相见却不能相认。
经年这种养猪似自我放任的生活过了一周,这天她在日光里艰难地睁开眼,心情突然拨云见日明媚起来。于是她伸着懒腰打开了门,打算呼吸下新鲜冷冽的空气。
然后她就看到了穷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