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牵绊篇(十一)

穷奇扶着经年擡起头的瞬间,法阵启动了。

阵眼贪婪地锁住经年的魂魄,黑雾般的虚影从新娘服上蒸腾而出,化成指甲尖长的老妇人模样,她将嘴贴近经年的脖颈,露出锐利的牙齿来。

可当她刚咬破皮肤时,灿金带红的光忽然闪现。那道光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老妇人的喉咙,意料之外的收获,她双眼霍然瞪圆,紧接着便想吐出这夺命的东西。

“唔,”她猛地掐住喉咙,双手青筋暴起。老妇人从新娘服上弹出,滚落在地:“咳!”

经年把盖头掀起,她未着妆容,眼波流转间娇俏妩媚。

“魂珠蕴藏的力量可怕,”经年对挣扎的阵眼笑说:“我建议你啊,把吞吃的轮回全都吐出来,不然可是会被撑死的。”

老妇人显然听从了她的话,黑色的烟雾愈发弥漫,化成一条条形状各异的细长触手,像宣纸上肆意泼出的黑色颜料,伸展向呆滞在场,失魂落魄的所有人。

可吐出所有存货似乎没法解决爆体的危机,魂力得寸进尺地往里钻,阵眼发出死前绝望的哀鸣声,那金黄带血色的团絮一路滑到了老妇的腹部,最后爆炸开来,灿色耀眼的光驱散了笼罩的黑雾。

“哎呀,”经年掩唇轻笑:“虽然吐出来了,看来还是会被撑死呢。”

失去了阵眼的新娘服变成了华而不实的摆设,从经年的身上剥落下来,堆成她脚边的一摊红布。经年向碎裂消散的阵眼走去,徒手将那团神力取了出来。

“给你倒是有些浪费了。”她轻轻一笑,把神力攥进了手心。

“你是谁?”新郎官穷奇紧盯着面前的残魂,她明明就是经年当日同他踏进捉鬼世家时的模样,可那神情和性格,又分分明明不是经年。

“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谁的,”经年转过身来,挑眉轻笑:“你虽然是个小辈,但刻在血缘和本能里的信息应该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

“如果你是勾芒,”穷奇终于犹豫地念出这个名字:“如果是勾芒的魂魄,为什么会是经年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呢,”经年,或者说是前女神勾芒,伸手轻抚了下脸颊:“我虽然对这身体而言是个侵略者,但沉睡了这么多年,似乎也被承认为主人了。”

“如果你是勾芒,”有关领地的话题让穷奇的瞳孔紧张竖起:“你应该知道要怎么从经年的体内出来!”

“我的力量也不肖从前,毕竟只是部分的神魂而已。”勾芒嘲笑了他,眼光随即锐利:“再说了,我想要自由,只要占领了这副身体就可以了,哪用这么麻烦?!”

“别那么生气啊,小凶兽,”勾芒复而笑开,对杀气暴涨的穷奇说:“我现在可是跟她合为一体了,要是你对我动手,她可就会一直是之前那副痴傻呆滞的样子了。”

厅堂突然发生了巨大的震动,像是整座围楼被提起猛摇。震耳的爆破声随之而来,天边现出漫天的灼目红光,红羽的火焰是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这副使土楼坚不可破的防御围牢,化成了晶莹的透明碎片,淅淅沥沥像反射着月光的雨水般降落。

穷奇这才发现赵新展不见了,在法阵吞噬神力的那刻,经年好心提醒了发愣的赵新展一句:“这边差不多结束了,离你魂飞魄散的时间不多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新展隔着喜盖感激地看了经年一眼。他先是扑倒赵老家主面前,磕头如捣蒜拜了三下。随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礼堂。

轮回阵的墨色触角还回了后世的可能,他愈发透明的手掌穿过钱家小姐昏迷的面容,抚了抚根本抚不到的散乱鬓发。她还是这么美,只是有些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她笑起来时鲜妍明丽的模样了。

好在,虽然无用如他,最后也算是护住她了。

“要是下辈子也能见到就好了。”他对自己的新娘说:“见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几世,都请你一定要幸福啊。”

漫天的光洁的碎片雨里,他是含笑无言蒸发的雾,在雨滴落地之前,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婚堂里,被还回轮回的人们四仰八叉地躺着,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将要摸不着头脑地接受他们家主的死亡。悲伤还未降临前,能站在这的只有勾芒和穷奇。

“他们来了,”勾芒仰头,任凭结界轻吻她的脸庞,让她的皮肤看起来亮晶晶的:“还把经年也带进来了。”

“勾芒,你为什么会在经年的身体里?”疑问太多,让穷奇有些不知所措,但此刻他的本能告诉他,一定要把魂珠留下来,他全身紧绷找着面前人的破绽,要扣留住她但不能伤害到她…

“我当初给了你这么出色的直觉呢,”勾芒笑眯眯地识破了他的打算:“你猜的不错,原先我的意识一直沉睡,是因为经年频频使用我的力量,才让我逐渐苏醒过来。除非乘虚而入,否则我没法控制经年的身体呢。”

“但只要有了这颗魂珠,”她把手掌按在心口处,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你喜欢她,这场婚姻,就当是我给你塞的玻璃渣前,送你的最后一颗糖吧。”

穷奇再没忍住,如箭般射来。

勾芒胸有成竹地飞身向堂外,经年的身体已经由红羽抱进了结界内,肉体对残魂的牵引力极强。残魂如一颗坠落的流星,拖着尾巴飞快地滑向归宿。

穷奇紧跟其后,拦住她!他只来的及在爆破的风中喊出第一个字,就眼睁睁看到勾芒重新融进了经年的躯壳。

他刹车不及,眼见着锋利的指甲就要撞上,被红羽横身拦住扔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红羽搂住昏迷软身的经年,又惊又怒地看着反身爬起来的穷奇。

“她不是!”穷奇目眦欲裂:“她是句芒!”

赶来的老板和龙算盘正巧听到这句话,他们面面相觑。老板瞥了眼随后而至的混沌,对穷奇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我们回去再说。”

刚刚补上第四角空缺的是混沌,她赶到经年面前来想要探查情况,却被红羽拦住了。

红羽把经年按在怀里,避开了混沌狐疑的神色:“魂魄已经回体了,她只是暂时晕过去,并无大碍

,就不麻烦了。”

穷奇却闪现到红羽面前来,二话不说伸手夺人。

“你做什么?”红羽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弄得有些恼怒,他架住穷奇的手臂:“你冷静点!”

“让她看!”穷奇反手避开,一把拽住红羽的衣领,拖到面前来,他的眼睛隐隐发红,是怒意堆积到顶点的模样:“没有人比老幺更清楚魂魄!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经年的魂魄安好无损!”

“你,”红羽为他神色怔住:“到底发生了什么?”

混沌最后还是使用了能力,她擅长和各类灵魂交流,搜索灵魂的信息。但结果却是一切正常,混沌不解地看着自家热锅蚂蚁般焦灼的三哥,举起写字板:“没问题,经年的魂魄非常完整,也没有异常,但她体内的神力,好像更强了。”

穷奇心里一噔,如果句芒的魂魄是暂住在经年体内,那么混沌一定能察觉到异常。如今的结果只能说明句芒所言非虚,她同经年如相生的两株藤蔓,最终结合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如果经年和句芒的魂魄无法分离的话,经年被精神力逐步恢复的强大女神吞没,只是时间的问题。穷奇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来:“我不相信!”

“我有话要同你们说,也是时间把真相告诉大家了。”老板突然叹了口气,他上推了下眼镜:“总之,先把经年带回宠物院。”

经年醒过来时,穷奇正撑着脸在床边看着她。

“我最近无故突然昏迷的频率有点高啊,而且总断片。”这是经年醒来时的第一想法,她咧嘴对少年笑了下:“每次醒来,好巧看到的都是你。”

“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少年的眸如寒山远火,明灭可见:“或者哪里奇怪?”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经年感受了下身体,皱眉说。

“哪里奇怪?”他焦急追问。

“我总觉得,”经年举起手来,白皙的手掌上代表命运的三条纹路清晰可见,她翻来覆去地看,好像突然间不认识自己的手了:“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身体里涌上来。”

“总觉得睡了一觉起来,学会了降龙十八掌之类的,”她霍地推出掌去,自己倒先被逗笑了:“或者是龟派气功。”

穷奇没有捧她的场,他少有地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情,见着他这副模样,让经年无端紧张起来:“我昏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对了,轮回阵和赵新展呢?”

奇怪的是,虽然她那时已经魂魄不稳了,问出口的那瞬间,许多清晰的影像浮上心头,就像是亲身经历了般。

“赵新展去投胎了,”见她惶然,穷奇收起担忧的神色来,又恢复成傲娇的脾性,他把来龙去脉简单地跟经年解释了遍,隐去句芒那段:“就是这样,最后是臭鸟把你抱回来的。”

经年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声,脸又开始发烫了,她用手背轻贴脸颊,神色却很坚定:“也该和红羽谈谈和好了。”

穷奇很不情愿地轻哼了一声。

“你居然没有出口反驳?”经年有些意外。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从某种程度来说,那只鸟还算是正直,你们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大到哪去。”穷奇不满撅嘴:“何况经年你还是这种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讨厌性格,我早就猜到了,你们早晚会和解。”

“红羽他…他向我表白了。”

“什…什么?!”穷奇大愕,他能不能收回前秒的话,他要回头咬死那只不要脸的臭鸟,只是当下他更担心的是:“你答应了吗?!”

“经年!”他激动的语无伦次,乱用成语:“你要坚定立场,这种厚颜无耻、伤风败俗的外来禽类不能要!”

经年哭笑不得:“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和异兽恋爱什么的,听起来太魔幻了啊。”

“也…也没这么难实现。”穷奇心情复杂地说:“你看人家龙算盘不也乐在其中。”

少年突然放低声音说:“异兽不轻易以生命许诺,因为相比人类而言,异兽的生命如无涯的流水,太过漫长和永恒。所以如果有天他们以兽命为誓,经年你…你不要怀疑。”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掐死红羽贼心不死的小火焰:“红羽他不适合你的!你看,大男子主义,自负又臭屁,天天跳楼脑袋说不定早就磕坏了,单身几万年,而且他,他还喜欢喝牛奶!”

“噗,”经年笑弯了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要,”少年的声音软下来,像是带上了无能为力的祈求:“你不要答应红羽好不好。”

我不要你喜欢他。

“我只是要堂堂正正地面对红羽的心意,无论未来会如何变化。”经年笑了笑,目光清澈又温柔:“我不想像只乌龟一样缩着,也不想因此伤害到红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