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牵绊篇(十)
黄昏时候,锣鼓渐盛,奏乐和炮仗作响,管家捧龙凤花烛,放置在迎亲的轿前,以净茶、四色糕点供“轿神”,大红灯笼开路,挂灯结彩,沿途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天色将晚,遵着轮回阵的轨迹,赵钱两家盛大的婚礼仪式也要开始了。
“还不确定是否是赵新展出手留下的经年,”宠物院的攻城武器赶到,老板托着下巴沉吟:“如果不是的话,赵新展可能遇到其他意外,才不能出来通风报信。如果是的话,那他留下经年的魂魄,必然是跟轮回阵有关。”
“魂珠。”穷奇眼睛一亮:“那小子提到过,赵家的传家宝,是蕴藏着上古神力的魂珠。只要把魂珠喂给阵眼,这轮回阵就能被彻底的破解掉。”
“所以他想把经年的魂魄作为载体?”老板推理道:“前提是阵法愿意替换牺牲品,经年被盯上才行,这么说逻辑上通,实际却没有证据可以支持。”
“我的匕首,在获得真相前不能随便使用,不然这区区阵法挡不住我们。”老板看了眼天色:“不管怎么说,都要在轮回阵启动前破坏阵法进到宅邸里。”
红羽走到经年的躯壳前,伸手轻抚她的额头,经年呆愣盯着前方,眼里光芒尽散。红羽忍不住皱了眉:“体温好低,我们得把她快点找回来。”
“行动。”老板打响指:“按照原定的来。”
霎时间,西北角焚烧万物的滔天烈焰把黄昏的天空染得通红,东北方黑紫色的雾气致命蒸腾。西南处无坚不摧的尖刺密集如雨,东南角匕首出鞘寒光乍现
“啧,不清楚赵家主的用意,很难发挥出匕首所有的力量啊。”老板用刀尖划过阵法表面,留下一道轻薄的痕迹:“而且这阵法,比想象中要坚固很多。”
风平浪静的围屋内,经年若有所思地擡起头,她对飘忽在身旁的赵新展说:“碍事的来了,我们动作得快点。”
钱家楼内摆满了送嫁礼,经年踏进房内,眼光扫过,既有摆放整齐的绣花绸缎被面和价值不菲的器皿,亦有送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意。她收回目光,来贺的人流对出现的魂魄毫无反应,经年径直走向新娘的房间。
她推开了新娘的门,坐在镜子前已经戴好盖头的钱家新娘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隔着层遮挡的红纱,她毫无障碍地捕捉到了经年的所在方位。
经年浮起兴味的笑容来,她踏进房间,背手关上房门,缓步向新娘走近:“身为一个阵眼,我倒是要夸你眼光不错。”
经年伸手挑起新娘的绣花红盖头,那日匆匆瞥见的娇媚容颜便全部现了出来。经年眯着眼微擡起美人的下巴,同那双深潭般漆寂,却蕴藏着欲望的黑色漩涡对视。
经年伸手去解面前之人的新娘服,才打开盘扣,那件繁复美丽的礼服就顺从地剥落下来,解开控制的钱家女儿双眼散光,摔落在地。
那片沾了地板尘埃的衣角,在触及经年的脚腕后往上蔓延爬行,像丝绸绞成的蟒蛇。那是阵法对她的渴望,它放开了钱家女儿,只为了依附到更美味的猎物身上。
“想要吸收我的魂魄?”经年被它的急切逗笑了:“倒要看你有这心,还有没有这本事?”
她索性直起身站好,摊开双手,就如等人伺候穿衣的女皇。等阵法完全覆盖包裹住她曼妙的胴体后。经年对着镜子里千娇百媚地一笑,却露出几分过于艳美的煞气来。
“不用白费功夫了,”她对着空气说:“就你这点道行,是不可能控制我的识海的。”
她手一挥,那双红彤彤的绣花鞋套上了双脚。这样从外看,就感觉不到新娘实际是在飘着走了。
担任今晚主角的新娘,随手撩起盖头戴上,整了整衣襟,在赵新展和他的侍从们按照传统来扣门时,落落大方地出了小楼,乘坐上了红顶金丝的轿子。
走罢,拜堂去。
楼外,大型拆迁队仍在辛勤工作。再强的防阵,同时受到来自四方狠辣的打击,磨得久便有所松动,一直在观察情况的穷奇突然眯起竖眼,他瞅准机会,便从转瞬即逝的某个阵法裂缝率先挤了进去。
“回来!”老板头疼地喊了一声,却来不及了。失去穷奇的力量,阵法重新反扑,老板只能屏气凝神,灌注更多的法力到匕首中。
遵着赞礼声,新郎执彩球绸带引经年进入婚堂,赵新展飘在新娘身边,不住嘱咐:“完成拜堂仪式的那刻,阵眼便会开始吸收你的魂魄。魂珠在你体内,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吵死了。”经年冷淡地低声说:“你一晚上已经念叨了八百遍了,当我是金鱼吗?”
“我怕出意外。”赵新展不安地说:“我这心突突地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熙熙攘攘的看客迎着新人挤入礼堂,赵家老家主居于上位茶座,慈爱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这对新人。堂上红烛高烧,喜气洋洋。
走到近前,被搀扶的赵新展躯壳被绸缎绊了下脚,趔趄地往前摔了些,赵老家主显出焦灼的神情来,顾不得破坏规矩,往下奔了两步要搀。
“父亲,”此情此景,见着赵老家主烛光映照下早生的银丝,赵新展的声音有些哽咽:“是儿子不肖。”
他擦干眼泪,神情更坚毅了。
待安顿好新郎,引赞通赞人已经就位,高声唱曰:“行庙礼!跪,献香!”
“谁敢?”
忽闻风声爆裂,怒喝由远及近,衣角旋过,观礼的人群被拨开,出声者瞬间已到眼前。
“谁敢让她跪?”少年俊美无俦的容颜现于人前,穷奇脸上犹有怒意,他一把握住经年的手腕,转而盯住新郎旁边站着的赵新展魂魄:“是你?!”
此时,贺礼的族人们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呼啸在他们的心中的只有一个念头。
有人抢亲了?!
“阁下这是何意?”管家最先反应过来,他挺身而出道:“今天是我赵钱两家结秦晋之好的大喜之日,还请阁下上座,勿要错了良辰。”
穷奇发出冷笑:“我便抢了,你们又奈我如何?”
不仅如此,还要当场诛杀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穷奇看着赵新展,杀意暴涨,长指尽出。
他才擡手,便被经年按住了。
“经年?!”穷奇诧异转头,又惊又怒:“你真要和他成婚?!”
“你此时杀了他并无意义,”经年语气冷淡:“阵眼在此,所有的一切依旧会继续。”
她干脆扯下自己的盖头,普通人眼里,那繁复的新娘衣领处,本该露出白皙脖颈和娇嫩容颜,此时却只有空气。经年直接飘了起来,新娘服悬在半空旋转。
然而看客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副无头颅的新娘,就像她们注意不到行尸走肉般的新郎。她们对这场上诡异的场景不闻不问,气氛却剑拔弩张起来,所有人充满敌意地紧盯着穷奇,仿佛下一秒就会一拥而上,消灭这个突然出现的碍事者。
不管怎么样,婚礼都必须继续下去。
“你也看到了,要想让我出阵的话,就要完成仪式。”经年落在地面,重新戴上盖头:“很快就结束了。”
穷奇却有些怔愣,经年居然用这么冷的语气同他说话,他被当头浇了冷水,一时怅然若失,难道这是魂魄残失的影响吗?
“贸然破坏阵法的话,会对经年的魂魄有损伤。”赵新展在穷奇的杀气下半天无法动弹,此时终于能喘口气:“让仪式继续!就能破坏新郎服上的阵眼!”
“你闭嘴。”穷奇晃过神来,冷冷看了鬼魂一眼。见赞礼者面露不愉,要继续唱词时,也忍无可忍喝了句:“你也闭嘴!”
“即使要成婚,”他气急反笑:“那也不当是和你结。”
少年紫琉璃般的眼珠扫过呆滞的新郎,他扯下新郎的外袍随手一甩,衣袍在空气中如花瓣绽开,精美的刺绣金丝线涌动如浪纹。
十指翻飞间,贴身的新郎服已经被他迅速解开,穷奇囫囵套上。白玉般的五指从袖管伸出,反手捏住下落的袍边,手腕一抖,外袍便妥帖顺从地搭上他的肩膀。
绣着祥龙的袍边逶迤拖地,体态修长的新郎整好衣襟,侧过头来。
这一眼,满室的红光都被他的艳色压暗了。他本就容貌过甚,如今盛装打扮,更衬得少年雪肤乌发,翠眉云鬓,灼灼艳如满树桃花。
穷奇甚至连新郎的束发嵌宝紫金冠都没放过,把蓬乱的紫发往后一梳,彻底将那张棱角分明,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露出来。
“既然婚礼怎样都必须继续,”他整装站到经年身旁:“那就换新郎!”
“可以开始了。”他对傻愣的赞礼人点头,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
果然,在轮回阵的约束下,观礼者并未表现出反对的态度。穷奇把利用完半死不活的新郎踢到一旁,对着赵老家主擡头示意,喏,快去心疼你儿子,马上从高堂的位置上滚下来。
“一拜天地。”赞礼人高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穷奇干脆地撩袍而跪,天地孕育生命,他汲取日月精华而生,是钟灵毓秀的造物,这拜不冤。
“二拜高堂,”赞礼人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高堂代指父母,穷奇的名义上的母亲是句芒,不过神明早逝,从此结缘的异兽伴侣,大多在神像前起誓,或心诚则灵,懒于形式。经年倒是有父母,但也未来得及尽抚育的义务便早早离去。
穷奇看着空出来的高堂座,拜了下去,若是经年的父母,这拜倒也不冤。
“夫妻对拜。”最后的环节了,这拜结束,轮回阵的阵眼便会开始吸收魂珠,结束这无终止的诡异婚礼。
可当他面向经年时,穷奇才后知后觉愣住了,似乎此刻才明白此情此景,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脸颊忍不住烧起来,他恍惚间记起少年时候,知道自家隔壁住着一双异兽鸳鸯。
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升,平身,复位。
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