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皎皎篇(九)
族长的祭祀大典,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在匆忙中提前开始了。
组织有序的鲛人族忙而不乱,通过赶工和配合,将祭品摆满了整个祭台。虽然时间上不合传统,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如同阴霾般,让他们急需一场喜事,去将心中的不安驱逐。
皎皎穿着深蓝色的长袍等候在场,却显得焦虑烦躁,心不在焉。
他非但没找到老板,连经年和穷奇也不见了。
红羽和龙蟠分头去找他们了,花皎为了让他不分心,也自告奋勇去找人了。独自在场的皎皎绝没想到,这场出于好意的邀请,竟会落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月皎带着面纱,在婢女的陪伴下缓缓入场。她看起来身体依然很不舒服的模样,脊背微躬,伸手按着胸口轻轻咳嗽。
鲛人们面露担忧地看着他们的首领:“月皎大人,您还好吗?”
月皎扬手止住了周遭的关怀:“我的身体目前已经无法处理族内的事务了,为了我们部族的未来,我要将族长的权杖移给我的儿子。”
“皎皎,”月皎对他伸出手:“你准备好承担这份责任了吗?”
皎皎按照流程,心不在焉地回“准备好了。”
“皎皎,”花皎突然厉声喊他的名字:“你给我仔细想好了,你真的想担任这个族长的职务吗?”
皎皎怔愣,犹豫良久后答说:“我想好了。”
“我的儿子,”月皎放缓了语气说:“我想你现在,并没有想好。”
“不过无所谓,你都要接任我的位置了。”她在口中无声而迅速地念着契约的咒语,把手递伸向皎皎,示意他交付双手:“我们的命运牢牢地连在一起。”
指尖快要触碰之际,突然有哗啦啦嘈杂的水声从祭坛门外霍然响起。祭坛内安静的水面被打破了,一层层地泛开波澜,向内涌来。
鲛人侍卫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异动,就有人出现在了祭坛门口。
皎皎闻声看去,面露惊喜:“是你们!”
经年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穷奇少年,细碎的头发被水浸湿,散乱地贴在他的额头,他邪气地撇嘴笑着,眼里有着锋利尖锐的光芒。
“月皎族长大人,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穷奇笑着问。
“这是在祭坛底下?”经年不相信地说:“可是祭坛旁边就是水道啊。”
“这应该是祭坛下封闭的空间,我们是被冲到了深处的水道里,我无意间找到的,能够隔绝水流的牢门入口,那扇铁门打开后,就像是船上透明的镀膜一样的防水层,却能毫无破损地容人通过。”穷奇笃定地说:“我问过皎皎的,陆牢在祭坛的斜下方。”
经年努力回想着陆牢的方位:“那按照地上这光斑的斜度,我想太阳快要下山了。”
“不好,时间不够了。”经年咬着手指:“必须想办法快点出去!”
“穷奇,”经年看着地面的光斑,灵光一闪,她转头对穷奇说:“你知道喷泉形成的原理吗?”
自然喷泉的形成,是由于水的压力。当高处有一蓄水地点,而地下有类似水管一样的自然通道连接地势较低处的一个出水口,如果水压足够大,这个出水口就会形成喷泉。
经年找到了开得最大的洞口,在它垂直下方划出圆圈指给穷奇看。
“虽然扭不开特制的锁,但以你的力量,能在这里砸出一个洞窟吗?”
穷奇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扭了扭手腕,笑得斗志昂然:“当然。”
“你在说什么?”蒙面的月皎厉喝:“放肆!居然胆敢破坏鲛人族的重要仪式!”
月皎拦住了皎皎要向经年惊喜跑去的动作,她拉住了皎皎的手,将他拖在身旁:“皎皎,你已经是要当族长的人了,现在什么场合?难道你要当面让你母亲难堪吗?”
皎皎看着他们相勾的手指,愣住了。
月皎满意他的迟疑和犹豫,她转头下了命令:“侍卫!把她给我驱逐出去!”
“她不是月皎族长!”经年对皎皎喊道:“皎皎!她是花皎!”
“简直是胡言乱语,”月皎冷笑:“你有什么证据?皎皎,这便是你心心念念交到的朋友?!”
皎皎却在此时放开了她的手,默默向后退去。
“皎皎,”月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你居然不信任你的母亲?!”
“你是花花,我知道的。”皎皎退地到阴影中:“花花,母亲大人呢?”
皎皎的话如激起巨浪的石子,鲛人族人们明显慌乱起来,两方对峙,各执一词,让他们也无从判断起来。
月皎怔愣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脸色从失望的苍白逐渐变得冷硬起来,她擡起幽深的双眸,威慑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她的脸色却猛然间变了。
从她的脖颈中突然不受控制地跃出一颗小石头,月皎没能拦住,那颗蹦跶到地上的石头顷刻间膨胀起来,变成经年在宠物院见到的花纹古朴的水缸。
无视月皎骤然惨白的脸色,那口基本是花皎专属标志的水缸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这声清脆容易被忽视的响声实际是一场全面瓦解的开始,几乎是瞬间,水缸从懒腰的高度开始,蔓延出粗长的裂纹和密布的细纹,在全场人的屏息凝视下,无声而迅速地崩塌。
水缸发出达到极限的惨嚎,彻底崩碎了,满地残骸中,站起两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时间刚好嘛,”老板把刀锋冷冽的真实之刃缓缓收起:“难得大家都这么齐。”
“刚好适合解决某些重要的事情呢,对吧,月皎族长?”他含笑对身旁的女性说。
老板身边,柔韧的身影亭亭而立,她有张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丽脸庞,蓝色长卷发被高高竖起,显得英姿飒爽。她有着冰雪般的气质,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的出现是颗重磅炸弹,她赫然就是月皎族长。
“花皎,全部都结束了。”月皎上前一步,语气冷冽:“揭下你的面纱。”
“揭除却那张面容上蜿蜒的一道可怕烧灼伤疤,面颊下的五官并无二致:“上月我带领族群出海采摘,不料遇海鲨族群袭击,我护着族人后退,才受此不愈重伤。这件事鲛人族全族皆知,你是哪里来的冒牌货?居然胆大包天同正主对峙!
”
“花皎,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月皎冷喝:“当日我击败海鲛之时,你突然出现,抱着帮我处理残局的由头,背后里却对我下手,我毫无防备才一时着了道,昏迷间感到你在用海鲨泥妄图复刻我的脸,就尽最后神力,划下了这道无法修复的伤疤。”
“经年,花皎在祭典开始前便去找你了,”月皎转向经年,那道扭曲的伤疤触目惊心:“她以为你们是皎皎的朋友,才如此担心忧虑你们的处境。那孩子大概没有想到,你们是这样居心叵测,妄图颠覆鲛人族群的家伙!花皎至今还没回来,你们为了栽赃陷害能够成功,是不是对那孩子做了什么?!”
“证明谁是鲛人族长其实很简单,花皎,不要再垂死挣扎了。”经年无动于衷,提高声音:“而且有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只要趁着现在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两个月皎各自剪下一缕头发放置在阳光下,真相便不言而喻。”
“我在你们的壁画上看到过的,”经年把黏哒哒的头发拨到耳后,眼神坚定:“每任组长的蓝发,都会在阳光下变成金色。”
沉默许久的焱皎走上前:“作为侍卫统领,焱皎代表所有族人,请求两位为了大局着想,允许我剪下头发进行检查,冒犯两位了。”
“呵,”伤疤随着她的嘴角的幅度向上扯动,花皎的神情骤然无奈和憔悴起来:“不需要了。”“能撑到现在,大概就是极限了吧。”花皎伸手往脸上拂去,那层复刻了月皎面容的海鲨泥悄然脱落,露出原本那张青春靓丽的脸。
无视周围倒吸气和惊愕的叫声,月皎在手上把玩着那块泥巴,嘴角是淡淡的讽刺笑容:“最开始被母亲大人你划破的时候,我确实挺慌乱的,但你看,我们族人就是这么毫无心机地全盘接受了,”
随着变化的,是她沉稳冷冽的声调,脱去了伪装后,又变回少女清脆欢愉的声线来。
“收手吧,”月皎眸子幽暗,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花皎,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收手吧。”
趁还来得及,趁现在的情势,我还能够给你提供庇护。
“来不及了,”花皎的眼神冷下来:“在您告诉我,我是绝地不可能嫁给哥哥的那天,我就收不了手了。”
花皎转身走向经年,引得守在旁边的穷奇立刻严阵以待起来。
“我知道你紧张她,”花皎见状笑开:“我现在也翻不出什么波浪,就是有点好奇,经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开始真正怀疑的时候,”经年顿了会说:“是在我重返了那条画着壁画走廊的时候。”
“那条走廊根本不是什么禁地。”经年说:“即使是最普通的鲛人侍卫,也能大肆谈论。修补壁画的工匠换起来也很随意,出现异况的时候,居然没有人留守。我就开始怀疑,你是不是骗了我?”
“然后就是壁画,历代鲛人族的族长,都有着深蓝色的卷发,但在阳光下会被染成金色。之前我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是…”经年从口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根细长卷曲的蓝色发丝:“证物是缠在我脚踝上的这根头发,我在阳光下看到它,就彻底明白了。”
花皎先是疑惑地皱眉,歪头盯着那缕头发,随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宠物院的时候你掉进去的那次。”花皎低眉轻笑:“百虑一疏,你的出现确实是个意外,我的宝缸可以阻止任何除我以外的异兽的出入,就算连哥哥也不例外,但却防不了意料之外的人类。”
“冒犯了,”月皎对经年轻轻点头:“我见你竟能出入结界,一时喜出望外,用法力幻化长发成手臂,把你拉进了缸里。”
“经年,我本来不想杀你的。毕竟我潜下去救你时,你还没和母亲大人接触过。”花皎看着她,柔柔笑着:“我知道你对皎皎很好,如果杀了你,哥哥也会很伤心。”
“你对我起了杀意,是因为我进了那条提示真相的走廊吗?”
“对,我还是不放心。”花皎面露凶狠:“我不允许任何人来阻挠我要做的事,任何阻扰我的人,我都要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