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皎皎篇(七)
“经年,”温柔不失威严的女声从幕布后传来:“上前来。”
经年诧异地看向石壁,向前走去,经年好奇地盯着帘幕后的人,沐浴在阳光下月皎,仿佛自带圣光般,看起来神圣又尊贵,风吹起帷幕的一角,虽然被月皎用手迅速按压住了,经年还是看到了她扬起的一缕蓝色发丝。
皎皎和焱皎也在,两人脸上的焦急一览无余。
“经年,”月皎提高声音:“有人举报你对我族图谋不轨,你可承认?”
听到问话的鲛人一阵哗然,当他们看到经年身后的穷奇,更是畏惧着连连退后。
穷奇对四周的提防不屑冷哼,看向经年的目光却难得地带有一丝担心。
“这话如何说?”经年挺直了胸膛,鼓足底气:“从未有过!”
“有人私下同我举报,你私藏对鲛人不利的物品。”月皎缓缓说:“为顾全大局,我已派人去你的房间进行搜查,结果搜出来了这个。”
侍女朝着石壁下的角落轻挥手,等候在旁鲛人护卫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帕,经年远远地看,手帕上似乎包裹着一截白色的骨状物,旁边散落着灰黑色的粉末。
“这是…海鲨骨!”鲛人们纷纷直起脖子张望,在看清那根骨头后,面色立变,全都畏惧胆怯地向后退去。
“这是在她房间里搜到的!”鲛人守卫指向经年:“就在靠近墙边的床角处。”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藏着畏惧,惊疑,厌恶,憎恨。
“怎么可能,”经年不可置信地看着鲛人守卫:“这不是我的,你说谎。”
“正直的鲛人族从不说谎。”受到的质疑鲛人守卫涨红了脸,恼怒地说道:“向母神发誓。”
穷奇收起了嬉皮笑脸,他一把拉住经年的手臂,拖到背后。和走上前的红羽一左一右,正面挡在了义愤填膺的鲛人族面前,将猜忌和敌意尽数挡下。
皎皎脸色惨白地盯着那根骨头:“这不可能!”
“这不是我的。”经年苍白无力地辩解:“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族长大人,”侍卫单膝跪下,仰头对月皎说:“为了部族,即使是少主请来的客人,属下也认为要驱逐他们。”
“对!”有鲛人大着胆子说:“她和昨晚伤人的凶兽是一伙的!”
“母亲大人,我认为此事有蹊跷,”皎皎焦急地说:“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们绝对不会伤害大家!”
“族长大人,我也认为此事不妥!毕竟真相还未查清。”焱皎皱眉说。
“有什么不妥的?”鲛人护卫反驳:“物证都已经在她房间搜出来了,难道还是我们族人陷害她不成?!”
“事出紧急,”月皎在短暂的沉默后说:“暂时先把客人们请进陆牢,其余延后再议。”
皎皎不可思议地看向下了命令的方向,他如水的眼眸中首次燃起了火焰,深沉的海却又遮住藏起了那种炙热的光亮,皎皎默不作声地走到红羽和穷奇的身前,站在了全体族人的对立面,对上前的鲛人士兵张开了手臂,沉默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他一直是格格不入的那个,只是从前他是被动地被排除,眼巴巴地站在族人身后,渴望被接纳。而今天,为了已经接纳他的人,他也要主动地陈担起他曾深深害怕过的孤独。
“皎皎!”月皎族长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是要接任族长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耍脾气任性!”
“母亲,”皎皎冷静地说:“经年是我带来的客人,我全心全意相信她。这不是我不分时宜胡闹,不让朋友蒙冤和受到伤害,是我的原则,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想带走经年的话,起码要问过我们的意见。”穷奇懒懒地发声,眼睛却敏锐地观察着环境,计算着战力:“不过问过也没用,我们的意见是,拒绝。”
“…不太对。”红羽突然压低声音对穷奇说:“我的火焰…用不出来了。”
穷奇眉头一挑,他翻转手腕背到身后,竖起四指。
经年认出这是他发动猬刺前的动作,然而玲珑珠玉的手指头依然光滑,丝毫没有尖刺冒出的迹象。
鲛人族的卫兵们和皎皎对峙,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等等,”经年从他们背后探出头来:“我有异议。”
她灵巧地从挡在她面前的两大门神的身体间钻出来,蹿到手持赃物,如临大敌的鲛人面前:“这根白色的是海鲨骨,那么你告诉我,它旁边少许泛褐的粉末是什么?”
“是海鲨骨燃烧过后的残留物。”皎皎凑近轻嗅,斩钉截铁地说。
“那便是了,”经年问鲛人侍卫:“你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是在哪里找到的粉末?”
“海鲨骨被藏在靠近墙壁的床角,而粉末是在垂直的地上发现的。”
“没错,”皎皎的眉头展开来,他欣喜地说:“这足以说明经年不是凶手。”
“海鲨的粉末只有服用才能对鲛人产生不可挽回的伤害。而对人类来说,燃烧产生的气体才是致命的。我若是心怀歹意,必然不可能在封闭的空间内燃烧海鲨骨,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我不仅要向你们讨回清白,”经年昂首挺胸面向四周:“我更要投诉你们鲛人族居心不良,蓄意谋杀!”
经年的话如同投入水中的乱石,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鲛人族向来与世无争,性格温和宽厚,医者仁心,封闭避世,过着一番桃花源的族群生活,极少被俗世恶习沾染,保持着天真单纯的秉性,是最为异兽信任的医者。
经年的指控,简直是在当面践踏他们的尊严和荣耀。
“你胡说!”混乱的人群激愤:“你简直是在侮辱我族!滚出去!”
“事情很明显,我没有记错的话,从现在起直到典礼开始前,族内都出入严禁。”经年手叉腰指着最近的鲛人,气势大盛,把对方逼得连连后退:“如果你们对守卫那么有信心,那作案的只有从始至终在溶洞内的鲛人族。而且从作案手法上来看,想要谋杀我的人,很可能和让族长生病的凶手是同
一个人。”
“我从内心里深深地相信鲛人族。”经年突然收起全身的气焰来,含情脉脉地看向皎皎:“在宠物院我认识了皎皎,他是我所见品性最高洁的异兽,也是最值得信赖和交付真心的朋友。所以在他邀请我来他的家乡时,我才会抱着对鲛人族的向往和尊敬,以同样的医者身份,怀着谦虚的仰慕之情,千里迢迢奔赴而来。”
经年的话,就像在即将沸腾冒泡的水中突然倒下了一瓢冷水,单纯善良的鲛人们闻言怔愣,面面相觑,残余的愤怒还僵在眉梢眼角,某种名为内疚的情绪就先露出了苗头。
“可你们看看,我和同伴们现在遭遇了什么?”经年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先是同伴被害眼瞎,险些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然后便是房间内被动手脚,有人妄图致我于死地。谋杀不成,就干脆将黑锅全推在我身上。而我所敬爱的鲛人族们,非但没有公正严明地还我公道,反而被恐惧和护短蒙上了眼,打算就这么将远道而来的客人扔进大牢,让真的凶手就此逍遥法外!”
一根筋的鲛人们脸色泛白,少年们窃窃私语,面露惭愧。鲛人少女们咬着手帕,眼泪盈盈。
“族长大人,”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的经年趁热打铁,展露出仿若乳鸟依附母亲的孺慕之情:“我能信任您吗?您会还我公道吗?”
帘后的身影止住接连不断的咳嗽,她挥了挥手,鲛人们便止住纷扰,安静地聆听她略微嘶哑的声音:“当然,若真如你所说,这将是我族内破坏安宁,不可饶恕的奸细。我定会竭尽全力找到他,严惩不贷。”
她顿了会:“经年,我儿继任族长的大典是我鲛人族百年一遇的大事,我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我代全族向你们目前所受的待遇致以最诚挚的歉意,照顾不周是我们的责任。但毕竟现下出现变数,更需同心协力共度难关。还请你们不计前嫌,祝我族一臂之力,他日必有重谢。”
“这是自然。”经年和穷奇红羽交换了眼色:“就算是看在皎皎的面子上。”
“我还决定了一事,鉴于情况有变,皎皎的继承大典将会提前到今天晚上。”不顾鲛人们的惊讶和讨论,月皎斩钉截铁地说:“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
帘幕后的月皎族长疲惫地点点头,吩咐婢女带客人们去休息,这场混乱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精力,她扶着椅子缓慢地站起来,不堪重负般弯着背:“其他人都回去罢,就此散了。”
“经年,你说得是真的?”穷奇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压低声音问经年:“有人要毒杀你?”
“我本来只是急中生智,觉得这种说法也能讲通,至少能缓和下紧张的局势。”经年细细思索着,脸色煞白:“但我现在更相信,我是误打误撞说对了。”
“经年,”红羽的声音低沉坚定地传来:“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待在我们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