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皎皎篇(六)

“经年,你又受伤了。”光盾下的伤口迅速恢复,皎皎皱眉:“你太鲁莽了。”

“我已经说过这很危险,”红羽不赞同地看着经年:“你是足够幸运,才只被刺到肩膀。”

经年自知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乖乖低头认错。

“认错有什么用?”红羽像担心女儿的父亲般恨铁不成钢:“反正下次还会继续犯!”

“交份一万字的检讨和保证书,或者选择抄佛经!总之你得给我长点记性!”红羽对瞬间炸毛的经年说:“所有异议无效,抗议驳回。”

所幸皎皎在这时拯救了经年,他认真检查完穷奇,满脸担忧地说:“我想他失明的原因是…他中毒了。”

“这就很奇怪了,”骤然凝固的气氛中,老板摸着下巴说:“毕竟我们吃住行几乎都在一起。”

“是什么毒?”经年擡头问皎皎:“我记得,穷奇他是在接触到成藤草的香味时,突然起的反应。”

“成藤草混合彼岸花的汁液确实会造成失明,彼岸花的汁液能够渗进皮肤,触及便会有危险。”皎皎脸色发白:“经年,你问起草药,是因为在怀疑,我的族人给穷奇下毒吗?”

经年一时哽住,老板接过话茬:“当然不会这么怀疑,鲛人族是极为善良和自律的种族,下毒这件事简直是不能想象的。”

“但是皎皎,”精光划过镜片后的双眼,老板缓声说:“我们是你带回来的朋友,若今天事态没有被及时处理,若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还能顺利接位族长吗?”

皎皎的面色更加惨白了:“你的意思是,是因为我,你们才会受到攻击吗?”

“虽说是外来的人混进来的几率很大,但我们至少要先有个心理预期,免得措手不及。”老板沉稳地说:“所以皎皎,若你不能顺利接任族长,谁将会是最大的获益者?”

焱皎的脸从经年脑中一闪而过,她摇摇头,想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如果我没继承族长,那么将由族里的人推举出的人选代替我担任族长。”皎皎坚定地说:“可我…绝不相信会是他!”

“我知道了。”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皎皎,我想你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去安抚受惊和受伤的族人。穷奇这个烂摊子的善后,可能还是要交付给你了。”

“我知道,”皎皎重重地点头:“我马上就去。”

“事情解决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龙算盘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剩下的你们来处理。”

“把他搬回房间吧,”老板看了眼呼吸平稳的穷奇,问经年:“怎样?能把手抽出来吗?”

经年试了试,结果穷奇抱得更紧了。

好不容易半推半就地把穷奇运回房间,经年趴坐在床边的椅子直喘气。

穷奇倒好,少年呼吸平稳地睡着了。即使在睡梦中,他还可怜兮兮不依不饶地拽着她的手臂。

红羽尝试帮经年扳开穷奇的五指,结果他似乎在赌气般,回握地更加用力了。红羽的尝试以经年的嚎叫无果而终。

“红羽也早点回去睡觉吧,”老板打了个呵欠,开门便要走了:“晚安。”

“哎?等等!你不想办法帮我把手臂弄出来?!”

“啊,”老板揉着脖子回头:“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害怕黑暗吗?”

经年无奈的回:“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啊?”

“那是因为,他曾经被关在一个只有黑暗的地方,整整三十年。”

见经年被瞬间吸引来了注意力,老板用苍凉的语气喟叹道:“上一代的穷奇,因为惹怒了某个神明,被关押在了名为虚空的深渊里。”老板说:“那虚空如其名,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活物,也没有出口。被逼的精神崩溃的人只能在其中如无头苍蝇般地乱飞,做着无用功的努力,最后再发现鬼打墙般回到原地。

经年关是想象那种场景,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样的地方,就算是自杀也难以做到。前任的穷奇意志坚定,生生抗下了几百年的惩罚,但最终

也逃不过命运,命陨其中。”老板带着怜悯说:“然后你现在看到的穷奇,就在虚空里诞生了。”

“虽然三十年对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对他却是真的度日如年。他怕黑,也是这段经历的后遗症。”

经年回想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往那些怪异却被忽略掉的事,突然就能解释得通了。比如为什么穷奇明明是少年模样,在某些方面却出奇地无知单纯。比如为什么他对所有事都充满了好奇心,比如为什么他到昏暗的地方会情绪焦虑。

他孤僻和的偏执性格,或许都同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有关。

“那他,是怎么出来的?”经年问老板。

“这就和饕餮有关了,”老板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所以我先走了。”

“什么叫‘所以我先走了’?因果关系在哪里?!”经年看了眼熟睡的穷奇,放低了声音说:“你就这么走了?!见死不救啊!”

“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老板鄙视她:“既然他抱着你的手臂才能睡得舒服,那你将就一晚上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说我不腰疼的?光是帮你们这群问题儿童收拾烂摊子,我就全身都痛!”老板装模作样地按住自己的腰,打开房门:“还能不能照顾下老年人了?我是真的要撤了。”

不顾身后传来经年的埋怨,老板关上房门,换下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眼底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

经年转身勉力地抽着手臂,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几寸,穷奇便皱着眉头梦呓起来,他辗转反侧地蹭着床单,做着噩梦非常不安的模样。经年绝望地重新坐了回去。

还好红羽对她不离不弃,他把茶几移到经年身边,方便她更舒服地枕着睡。然后抱来了枕头和被褥,让她能趴地更舒服些。

“要不你躺上去睡?”红羽纠结地问。

经年想了下和穷奇肩并肩躺在同张床上的画面,果断的摇摇头。

“今晚就先凑合吧,”红羽似乎松了口气:“我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今晚我在这里守夜,你放心地睡,有事便喊我。”

经年感动得泪流满面,把头枕在柔软的枕头上,虽然有些别扭,但折腾了一晚上早就劳心劳力,她还是很快就入眠了。

一夜安稳。经年眼珠微动,神智慢慢醒来,透过窗户的阳光正对着她的眼睛,让她不适地转过头去,正巧对上穷奇少年湿漉漉睁着的紫眼睛,和蕴藏在其中得意洋洋的目光。

“你一夜都守着我吗?”醒来便不安分的穷奇少年偏头对着她笑,一副找打的模样:“不离不弃?”

“是啊,”经年面无表情地说:“准确地说,是我的手臂背离了我的意志,对你不离不弃。”

然后穷奇转头看见了红羽,如果他此时是兽型,全身的毛一定都警惕地竖起来了,他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臭鸟!为什么你在我房间?!”

“因为怕某人又无端发疯,”红羽坐在窗框上,睁开眼瞅了眼他,又重新合上:“免得又害无关人员受伤。”

昨晚的记忆似乎倒流回意识里了,穷奇坐在床边发了会愣,才想起昨晚自己似乎失去控制了,把他从混乱中拯救出来的,把他从恐惧里安抚下来的,似乎是某个人的声音。

有人抱着他不断地在耳边安慰他:“不要怕,没事了。”

似乎是乘着光明而来的,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经年的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同样出现的,还有被他刺穿的肩膀。

在他反应过来前,他已经伸手去拉经年的衣服了:“你没事吧?”

室内很温暖,经年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t恤,领口被瞬间拉到肩膀,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

红羽从窗框上跌下来,经年尖叫一声倏忽站起身。

似乎被那块雪白的肌肤刺激到了眼,穷奇怔愣着看着那块完好如初的肩膀,一时竟忘了反应。

“对…对不起。”他猛然放开经年,热度爬上耳根蔓布脸颊,竟把那张白玉透瑕的脸蒸出朝霞般的

颜色来:“你…没事就好。”

经年正想说什么,房门突然被重重地敲响了,动作甚至称得上粗鲁。经年三人疑惑地交换了眼神,经年起身去开门,一个鲛人族的护卫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

“事出紧急,”鲛人护卫生硬地说:“请随我来议事厅。”

“发生了什么事?”经年迟疑了片刻:“容我们梳洗下可以吗?”

约莫是这话太有歧义,鲛人士兵用眼角瞥过房间里衣衫不整的三人后,露出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不能。”鲛人护卫正气凛然地果断拒绝:“事关重大,请三位立刻随我来。”

他们顺着凿出的弯曲石道下到了议事厅,中心的水池中,已经聚集了大部分的鲛人,他们的神情似乎也很疲倦,还没从昨晚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石壁最上端的房间里,薄幕半遮半掩,显出鲛人女性柔软优美的身姿来。经年认出那是月皎的房间,受伤的月皎坐在轻纱遮掩的帘幕背后,脸被遮起,两个鲛人族的婢女低眉敛袖地侍候在她的身边。

正当经年暗暗猜测,鲛人族是不是要兴师动众来讨伐穷奇时,月皎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