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余母的焦虑
余坤安走到半路,就碰见抱着一大捆新鲜猪草的余朝山正从坡上下来。
“老山叔,刚从地里回来?”余坤安招呼道。
“嗯,割点猪草。你这是去哪?”余朝山停下脚步。
“找我家那几个皮猴子吃饭,放牛放到这会儿还没回。”余坤安无奈道。
“哦,对了,阿安,”余朝山想起什么,“听你婶子说,你家这季蚕养得好,都快上山了?我这阵子忙村里的事,也没顾上去瞅瞅。你婶子回来说,个头都不小!”
“托你的福,我阿娘她们伺候得好,这批蚕长得是不错,茧子应该也不会小。”余坤安笑道。
“我就说嘛!”余朝山一脸欣慰,“早些年生产队养蚕,就是大伙儿心不齐。过两天我得空去你家老屋那边好好看看。我还琢磨着,等忙过这阵,请你阿娘在村里给想养蚕的妇女们讲讲,传传经验!”
“呵呵,老山叔,你随时去,我阿娘保管乐意!这两天去我家看蚕的婶子也不少。”余坤安应承着。
“唉,咱山里人,挣钱的活路少啊。”
余朝山感慨道,“多亏了你这最近带着大家伙挖草药、捡菌子,能挣些钱了。这回养蚕的事儿,又是你们家带的头!等年底,我跟张书记他们合计合计,看能不能给咱村,也给你们家,争取个‘五好家庭’的荣誉回来!”
“哎哟!老山叔,那敢情太好了!”余坤安一听,真心高兴起来,“这可是很大的荣誉,如果能取得我们肯定积极配合!”
“还有,”余朝山接着问,“我刚在地头又听人嘀咕,说你家开始收金银花了?”
“是,今儿早上才放出去的信儿。”余坤安点点头,“这不,地里的草药挖得差不多了,正好金银花开,给乡亲们添个进项,咱也收点干货。”
“好!好啊!”余朝山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照这么下去,年底村里指不定真能多起几间青砖大瓦房喽!”作为一村之长,看到村民日子有奔头,他打心眼里高兴。
余坤安也跟着笑,心里也估计,只要肯下力气,按现在这路子走,一年下来,盖新房真不是梦。两人又站着聊了几句闲话,余坤安才继续往山坡上寻去。
一路走,一路问在地里忙活的人。走到村子后面一处向阳的缓坡荒地,远远就看见自家那几头小牛小羊正悠闲地低头啃着青草。
余文波几个小的也没闲着,背篓放在一旁,有的里面装满了青草,有的装着不少刚挖的、带着泥土的草药,还有个背篓里面压着一大把红艳艳、开得正盛的映山红。
“老叔!你咋来了?”眼尖的余文波先看见他,老远就开始招呼。
“你们几个小崽子,玩野了是吧?看看日头!都晌午了,不知道回家吃饭啊?”
“啊?阿祖早上给我们带了饼干的,我们不饿!老叔你看,我们还摘了好多刺泡儿,又大又甜,给你尝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紫红的小浆果。
“行了行了,”余坤安接过野果塞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赶紧的,牵上牛羊,回家吃饭去!再磨磨蹭蹭,你阿奶就该提着棍子出来找人了!”
“老叔,我们吃完饭还来!”余文波一边去牵牛绳一边喊。
“嗬!你们这是当放牛娃还当上瘾了?”余坤安乐了。
“嘿嘿,”余文波狡黠一笑,压低声音,“石头他们说了,下午他们要帮我们放牛,要是我们让他们和小牛小羊玩,他们就帮我们挖草药!”
“老天爷!”余坤安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轻轻给了侄子一个脑瓜崩,“这才出来半天,你们就把放牛羊做成收费项目了?小脑瓜子挺机灵啊!”
“啥是收费项目?”余文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懵懂。
“没啥!夸你们机灵呢!”余坤安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走!回家!”
回到家,几个孩子自觉地把牛羊牵进后院关好,然后去水池边洗干净小手。
余文波带着弟弟妹妹们从背篓里捧出那束红艳艳的映山红乐呵呵地给家里的女人们献上。从老太太到王清丽,一个个被哄得眉眼弯弯。
就连余母,嘴角也绷不住地向上弯,嘴上一边嘴硬的说着嫌弃的话,一边找来罐头瓶子装水把花插上分别放在堂屋桌子上、窗台上。
伴着桌子上的插花,一顿午饭吃得格外有情调。
吃完午饭,余母就风风火火地招呼余坤安他们去老屋蚕房帮忙擦桑叶。
屋子里弥漫着桑叶特有的青涩味道和蚕子沙沙的啃食声。
余坤安一边低头擦着叶子,一边把余朝山的打算给余母长话短说的转述了下。
“啥?让我……上台去讲?像当老师那样?”余母擦叶子的手顿住了,眼睛睁大,脸上带着些惊喜还有些焦虑。
她无意识地站起身:“哎哟我的老天爷!公社发的‘五好家庭’……那是不是还得……上台领奖状?”
“阿娘,淡定些,是可能会有,他们村干部都不确定的事情!”
“那就是有希望啊!那可是好大的荣誉了!不过你说的,这养个蚕有啥好讲的?不就是屋子弄得干净点,手脚勤快点,蚕沙清得勤些,桑叶擦得仔细点……这些事情,谁不晓得?还用我巴巴地去讲?”
她越说越急,语速飞快:“村长说啥时候讲啊?我要准备点啥?要不……等这批蚕茧子真结出来了,白花花的摆在那儿再讲?哎呀,这讲话……我哪像人家那些干部,一套一套的,听着就体面……”
她话音停了下,脸上浮起忧色,“万一……万一我讲了,人家照着养还是出了毛病,死了蚕,背地里还不得戳我脊梁骨,说我瞎显摆?”
余坤安一看他娘这架势,就知道她提前焦虑了。
“阿娘,你急啥呀!”他放下桑叶,语气轻松,“肯定得等咱家这批蚕茧收上来,让大伙儿都瞅见了,你再去讲才有分量不是?到时候你就把底下听的人,都当成平时在场坝头跟七斤婶她们说闲话一样,咋想的就咋说!”
“那哪能一样!”余母连连摆手,“我一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还能有站台子上当先生的一天?想想都心慌……”
“所以啊阿娘,你想想你多牛!”余坤安笑嘻嘻地接续说,“到时候你往那台子上一站,讲完了,我领着家里这群小崽子在底下给捧场!再让他们像今儿一样,冲上去给你献花,嘿,那场面……”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余母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紧张感却奇异地散了些,但嘴上不饶人,“越说越远了,让我更心慌了!”
正巧余文波几个在老屋门口探头探脑,余坤安眼珠一转,扬声问:“阿波,你们说,你们阿奶养蚕牛不牛?厉不厉害?”
“很牛!很厉害!”余文波想都没想,扯着嗓子喊,几个小的也跟着应声附和。
余母噗嗤笑了,走过去轻拧孙子的脸蛋:“你个小家伙,啥都不知道,就晓得顺口打哇哇!”
余坤安:“阿娘,你瞧瞧!你这可是咱老余家头一份儿!到时候一个人站在台上,底下乌泱泱上百号人听着……连我阿爹都没这风光!”
“刚顺口气儿,你又来!”余母嗔怪地瞪他,但脸上那点兴奋的神情藏不住,“我看你就是存心看我热闹!”
“我这叫提前给你透话,让你心里有个谱儿。你就把平时跟人吵架的劲头拿出来,这点小场面,还不是轻松拿下!”
“我什么时候吵架了?”余母腰杆一挺,声音不自觉扬起来,“说得我跟村里那些就知道整天瞎吵吵的婆娘似的!一天天事情都忙不完,我还有这闲工夫吵架……”
“没没没!你没有吵架!就是吵架也是给人家摆事实讲道理的!”余坤安赶紧安抚。
“换个说法,那你把平时念叨我们的话都攒着,等上台了给大家讲……”他故意挤挤眼。
“嫌我话多……”余母气笑了,作势要拍他。
旁边一直闷头干活偷笑的余大哥余二哥和余大嫂几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余文波几个小的看着大人们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发生。
“老叔,我们去放牛啦!我们今天也能摘金银花卖钱吧?”余文波想起正事。
“能!咋不能?你们摘回家来,我就给你们过称!”余坤安挥挥手。
孩子们得了准话,欢呼着小跑出了院子。
看着孩子们的背影,余坤安摸着下巴:“啧啧,咱家这几个,放牛放羊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要不……再去买几只羊崽子回来,让他们一起放了?”
余大嫂一边利索地撒着擦净的桑叶,一边笑着吐槽:“得了吧!就这几天新鲜劲,等过些日子,你撵着他们去放,怕都撵不动!”
余大哥笑呵呵地接话:“就跟当初撵你去上学一个样!”
“说孩子呢,怎么又扯上我了?放牛羊和上学能一样?要是当初让我选,我保准选放牛……”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余父抬起头,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少在这给我瞎折腾,咱家娃都得好好念书!一个都不能落下!”
“晓得了晓得了,”余坤安拖长了调子,“等着给您老考几个大学生回来光宗耀祖……”
余二哥接口道:“你还别说,这段时间,几个学生娃念书倒比以前上心了。以前阿涛他们放学回来,让写个作业磨磨蹭蹭老大不乐意。现在可好,惦记着出去挖草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趴桌上把作业做完!”
“这是慢慢懂事了,知道轻重了。”余坤安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唉,就是这学校……离咱村也太远了,孩子们天天起早贪黑走那么远的路……”
余二哥也跟着叹气:“没法子的事……不过比起村里其他娃,他们现在日子是好过不少,家里的事情都不用他们帮着做的。”
余坤安想了想,开口:“二哥,大哥,你们说……咱想法子,让几个大点的娃,去镇上或者县里上学咋样?”
余母有些惊讶地望过来:“啥?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去镇上县里?住哪?吃啥?都还是些半大孩子,谁去照看?净想些不沾边的!”
“我……我就这么一说,想想嘛。”余坤安摸摸鼻子,“等孩子们再大些,说不定就可以了呢……”
他心里是打算等县城的房子盖起来,开个山货铺子,让家里大人过去照应,顺带让孩子在县城读书的。
但这地基的事还没跟家里透气,现在条件也不成熟,他也不能继续说下去。
“这不废话吗?”余母快言快语,“只要能考上初中,不都得去镇上念?还用你现在想破头?”
余坤安也不多辩,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等县里房子盖起来,他就去打听上学的事。
下午收货的时辰一到,他们家院子门口就热闹起来。大部分村民提来的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刚采摘下来的金银花青白的花苞或者是羊肚菌,送草药的倒是少了许多。
村民们事先都把金银花里的长梗和杂叶挑拣得干干净净,省了不少功夫。
余坤安看着收上来的那一堆堆金银花,忍不住咂舌:“婶子嫂子们,你们这是把山上的金银花给薅光了吧?”
“那可不!”一个爽利的婶子笑道,“挣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想吃肉,就得手脚麻利点!不过这金银花长得快,一茬接一茬的,薅不完!”
“就是,等这段时间花期过了,我还要去山里挖些金银花种在我家地埂和院子边上……”
“我也是这样想的,金银花好养活,这开花了也有些好看……”
“反正不占庄稼地,我就多种些!”
余坤安这边过秤的事情忙而不乱。
有几个村民是刚从山上下来,还来不及挑拣,他们也不见外,跟余坤安家借了闲置的簸箕,就坐在院子边的小凳子上,自己动手细细挑拣起来。
都是乡里乡亲,一群人聚在一起就没有不聊天说话的。
有村民问正忙着过称的余坤安:“阿安,你家明年还收这些草药不?”
“这个事情我也不能给大家一个保证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收的。”
余坤安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也不能给准话,毕竟政策在变,一年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旁边另一个村民接话道:“我还琢磨着把我家房前屋后、地边都搭上架子,多种些金银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