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杨梅汤

余坤安鼓励道:“想种就多种点呗!这东西不占地,田边地角都能爬。就算我这儿到时候收不了,你们摘了晒干,背到县里收购站,一样能换钱,就是多跑点腿,费点工夫的事情。”

“唉,能在家门口换钱谁想跑远路折腾?还是你这边收最省心!”

“说的是啊,那些吃公家饭的人很难打交道,我们去卖这么几斤草药,人家都不带搭理人的!还是和你家打交道方便些!……”

“就是这个理……你们家这里一斤两斤的也收,我们得闲的时候去地里转一趟就能直接来你这里换钱了!”

“……还是托你的福,这几回我们家草药的钱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不少,我还去割了二斤肥膘肉,全家老小可算在不年不节的时候开了顿荤腥,香得很!”

“可不是嘛,我家也是好久没闻见肉味了,下回我也去割上几斤,一家子痛痛快快打牙祭……

“这久近处的草药挖光了,菌子也捡不着,我还愁这挣钱的路子断了呢,这下好了,又能上山摘金银花了!”

这些常见草药都有季节性的,采摘时节都不一样。

余坤安适时给大家吃定心丸:“叔婶,你们别心焦!山上的金银花摘了,差不多时候地里的麻芋子也长出来了,那东西我们也收!”

“这个好,这麻芋子猪都不吃,往年挖地除草的时候遇到不少,现在总算可以捡回来来换钱了……”

“哈哈!我就知道阿安你有路子……”

其实余坤安说的麻芋子也就是半夏,几年以后就会有小贩子挑着担子走村串户的收。也就是现在,大家消息闭塞,所以对这些常见的草药看到了也不知道带回家留着换钱。

院子另一边,余母也被几个相熟的妇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夸赞直往她耳朵里灌:

“阿婶,我看还是你们家新房子的风水好!养啥成啥!瞧瞧你们家养的蚕子,一条条白白胖胖的……”

“还养了这么多的鸡鸭、猪羊……听大婶子那边说,你们家养猪场那边的猪长得可好了,怕是再过几个月就能出栏了……

“你看看你们家几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能干,你这老来福是享定喽!连咱们眼里不值钱的野草野花,到你家都能变成钱,这脑子咋长的?”

“就是就是!脑子真灵活!听说这阵子可挣了不少钱吧?”

余母脸上堆着笑,连连摆手,嘴里谦虚着:

“嗐,快别听外面其他人胡说!挣啥大钱哟?就是一家子老小一天到晚地忙活,挣几个辛苦钱,也就图买买油盐酱醋这些不发愁……外头人乱吹牛,啥都不知道就瞎猜!”

她嘴上这么说,眼角的细纹却因为笑意更深了。

自家日子自家人知道,但是伙食这块他们家现在就改善了很多,再也不用每天抠抠搜搜地算计着,也不用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也没瞎猜吧?光说你这季蚕,到时候蚕茧子一卖,少说也得落个三四百块进兜里吧?”

一提到养蚕,这可是戳到余母的话茬子上了!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腰板不自觉地挺直,刚才的谦虚劲一扫而空,话匣子彻底打开:

“哎哟,快别提了!说起来我就心疼!都怪前些年没远见,地里桑树种少了!要是那时候多栽上些,桑叶能跟上趟,这一季我就最少能养上五六张蚕种!那收成……”

“我跟你们说,养蚕这个事情真干得成,一季蚕也就熬个四五十天……”

“养蚕收成这么好啊!”

“哎!我就是怕像前些年大队集体养的那样,最后养出来的蚕茧又小又黄,评不上好的等级,连人家茶桑站都不收?”

“我也是怕遇到这种情况,不过看了你们家这样养,我等下一季也试着养上一张看看……”

“哎,挣钱这个事情就是看命,有些人就是老天爷也帮着他发财……”

“就是说。”

“哎,我们家养蚕也就这样,一样起早摸黑摘桑叶喂蚕子,就是我把蚕房单独分出来了,一天换几次蚕沙……”

余母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即使很多话大家去老屋串门子的时候她就说过了,但是她依旧说起来兴头十足,百说不腻!

她周围的妇女们也听得起劲,不时发出附和几句,惊叹几句。

余父过来搬货的时候,见余母还在那里讲得兴高采烈,压低了声音跟余坤安嘀咕:“瞅瞅你娘,在老屋那边还担心讲不好,愁得不行。你看现在这劲头,哪像讲不好的?就怕到时候上了台,收都收不住!”

余坤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也压着嗓子回:“让阿娘多说会儿,晚上念叨你的工夫不就少了?”

余父撇撇嘴,小声嘟囔:“她哪天嘴上闲着了?念叨我,还不是照旧……”

他摇摇头,看着余母那边叭叭叭说个没完,转身继续干活。

收完货,余坤安接过王清丽的账本翻看今天的收货情况。羊肚菌收了二百多斤,金银花也将近两百斤,草药零零散散,每样也就百十来斤。

好在需要清洗的草药少了,这边过完秤,那边清洗晾晒的活儿也差不多能同时收尾。

余坤安蹲在地上,挑拣着新收上来的羊肚菌。

余文源小手捏着个东西就往他嘴边塞,他也没细看,习惯性张嘴。

“哎呦!”牙齿一磕,一股上头的酸劲直冲脑门,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啥玩意儿这么酸!”

“喏,阿爹,给你吃杨梅呀!”余文源献宝似的把掌心里几颗青红相间的杨梅递到他眼前。

“嗬,真是我亲儿子!你这是要酸掉你爹的下巴骨啊!”余坤安呲牙咧嘴,感觉腮帮子都木了,“小兔崽子,你倒是挑个熟透的给我啊,这半生不熟的,想把你爹送走啊?”

“哦,”余文源眨巴着眼,“涛哥刚刚说的,说先吃没红透的,等后面再吃红红的,才更甜……”

“那我可真谢谢你们小哥俩替我考虑了!”余坤安没好气地揉着酸倒的腮帮子。

“呵呵,不谢谢~阿爹,你还吃不?”小家伙还挺执着。

“不吃了不吃了,牙都倒了!你自己吃吧……咦,这杨梅哪来的?你们上山了?”

“没啊,来咱家卖草药的婶子们给的!”余文源指了指旁边一个竹筲箕。

“哟,吃上现成的了!”余坤安有点意外。

“阿爹,你尝尝这颗,这颗红红的,肯定甜!”余文源又挑出一颗递过来。

“等我缓缓先……”

余坤安摆摆手,起身走到台阶边坐下,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家里几个孩子都围在那筲箕边,你一颗我一颗地挑杨梅吃。

时不时就有人“嘶哈”一声,被酸得挤眉弄眼,龇牙咧嘴,那模样看得余坤安直乐。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走过来把筲箕端走了:“行了行了,可不敢再吃了!吃多了倒牙,晚上饭都嚼不动!放着,阿祖晚上给你们熬酸梅汤喝!”

“好耶!喝酸梅汤!”

余坤安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篮子杨梅:“嚯,这么多?谁送过来的?这么多?”

“好几家送的呢,”王清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这个送一把,那个塞一捧,可不就攒下这么些了。”

“难得,还有人惦记着给咱家送这个。”余坤安心里有点暖。

余文涛凑过来,挨着他椅子边:“老叔,明儿带我们上山摘杨梅去呗?”

“明天你们不是要上学?还有家里这么多还不够你们造的?”

“我们想吃自己摘的!”

“后山坡上不就有?放牛的时候顺手摘几颗不就得了?”

“我们常去那几棵还没红透呢。老叔,你带我们去找那种又大又红的杨梅树,可以不?”余文涛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可以,没空!”

“阿奶说你是咱家最……”余文涛话到嘴边,瞅见余坤安挑眉,赶紧咽回去,“不是不是!老叔你是咱家最最好的大人了!你看,我今天还给你刷鞋了呢!带我们去嘛!”

“哟嗬,放学回来还记着给我刷鞋了?我大侄子真孝顺!”余坤安撸了把他的小脑袋。

“那老叔,能去不?”

“等过几天,你们放假了再说!”

“好嘞!老叔你可答应了!我明天还给你洗衣服!”余文涛立刻跟上。

“得了吧你,把你们自个儿的衣裳洗干净就成,给我刷刷鞋还凑合。”余坤安笑着拍他脑袋。

“好嘞!老叔,以后你的鞋我们包圆了!”余文涛拍着小胸脯保证。

“啧啧,大侄子,光给你老叔献殷勤,”余二哥不知啥时候凑过来,打趣道,“要不把你二叔这双也捎带手刷洗了?”

余文涛小脸一扬:“二叔,你跟我们不是一伙儿的!你们大人的事儿,得自己做!”

“嘿!小没良心的,合着就认你老叔呗!”余二哥作势要敲他。

“老二,你就不要想这种美事儿了,”余大哥在一旁笑呵呵插话,“他亲老子我都没捞着咱们安子这待遇呢!”

“呵呵,眼馋了吧!”余坤安得意地晃了晃腿,心里美得很。

看来家里这群皮猴子,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也是清楚的。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都得帮着干活,可他们家的孩子,比起村里好些早早辍学下地的,已是幸福多了。

到了年纪的都念着书,家里的重活累活也轮不到他们,顶多扫扫地,偶尔大人实在忙不开,才让大点的去地里打点猪草喂喂圈里的几口猪。

如今放学回来能晓得自己洗衣刷鞋,赶着牛羊上山,晓得找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做,已经算是很懂事了。

晚饭后,一家子聚在堂屋门口纳凉,听着收音机。

老太太把剩下的杨梅仔细淘洗干净,准备熬酸梅汤。

熬酸梅汤得用冰糖或者白糖,这年头乡下地方,糖可是金贵东西,寻常人家哪舍得专门费糖熬这个。老太太这回也是舍得,把攒着的一小包冰糖全部拿了出来。

孩子们虽然每人被老太太塞了一小块冰糖在嘴里甜着,但依旧像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在伙房里外转悠,眼珠子就黏在那口咕嘟咕嘟冒泡的大锅上,巴巴地等着。

“余文涛,领着弟弟妹妹过来坐好!别在你阿祖脚底下跟着!”

“我们就看看!保证不碍事!”

“看啥看?都给我离灶台远点!”

“哦……”孩子们不情不愿地应着,但还是搬了小板凳,挨着伙房门口排排坐,伸长脖子往里瞧,闻着那股香甜味。

余坤安看他们老实坐着,也就不管了。

几个孩子竟真耐住性子,没一个跑去院子里疯玩,就守着那飘出酸甜香气的伙房。

等那红艳艳的汤汁熬好,老太太刚盛出一大碗,几个小脑袋就齐刷刷地凑过来,眼睛亮得跟小灯泡似的。

余坤安看着好笑,又心疼他们,干脆打来一盆冰凉的井水,把盛满酸梅汤的大碗放进去镇着。过了几道水,汤凉透了,才给每人舀上一小碗。

煮透的杨梅肉入口即化,红宝石般的汤汁酸甜沁凉,在这晚上喝上一碗,大人孩子都觉得浑身舒坦,美得很。

怕孩子们喝多了夜里尿床,大人们任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锅里,也只给每人一碗。然后催着洗漱完毕,把一个个小萝卜头赶回了屋睡觉。

余文源和余文洲也被擦洗干净提溜在床上闹腾,小嘴还在咂摸着那酸甜味。

“阿爹,”余文源翻了个身,小声问,“我能不能……再喝一小口酸梅汤?就一小口!”

“不行,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晚上喝多了尿床,看我不揍烂你屁股!”

“我才不会尿床!我还没喝呢,你咋知道我会尿!”小家伙不服气。

“今晚那碗已经够了。赶紧闭眼睡觉!要是敢尿……”余坤安话没说完,余文源就扭过头,用气声对旁边的余文洲说:“听见没?臭弟弟,尿床的话,屁股要被打开花……”

余文洲笑呵呵地回:“呵呵,哥哥,我是香弟弟……不尿床……”

“那你跟阿爹说,你想喝酸梅汤……”余文源怂恿道。

“阿爹……想喝汤汤……”余文洲果然奶声奶气朝着余坤安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