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转折
在传统的哲学定义上，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后现代存在主义。
它过分强调了个体自由对人生选择的决定性，忽视了在宏大叙事背景下，个体必然要承受的时代剧变与洪流。
它甚至给予了世界以荒诞的定义。
如果一切皆为未知，一切皆处在完全不可确定的变化之中，那相应的“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就会变化为一把不分敌友的利刃，无差别伤害的解构主义将使整个世界七零八碎。
但是，当选择拥抱”愚者权柄，触碰那过分的自由，克莱恩才发现这份力量就是有着颠覆性的能力。
“愚者”以及其背后的“源堡”，这套精密系统的存在，直接赋予了个体在自由上的无限可能。
克莱恩不会再被传统的概念所束缚，祂的视野被拔高的到一个全新的维度，祂站在无数选择搭建的无限迷宫之上，俯视每一条发展的延伸。
也正因如此，当容纳往日之影的历史迷雾破碎，与之对应的无数道路崩塌，祂便可以用排除法，确定剩下部分中祂想要得到的答案。
祂现在不在幻觉之中。
当然，祂也不处在现实。
这里应该是祂的精神世界，是先于权柄、象征、力量等等宇宙本质概念的，代表祂这个个体的一隅。
和宇宙相比，祂的精神无比渺小，可谁让这是个唯心居多、不那么唯物的世界，至少在现在已有的认知判断看来，唯心的力量绝对是大于唯物的。
在这样的世界里，精神有时候要比身外之物们高贵许多。
所以，刚刚我“找回”身体的过程，实际是把意识从现实转移到这里的过程？克莱恩有些庆幸，又感到不幸。
庆幸的是，这里是祂的领地，祂具有一定的优势；而不幸则是，祂大概猜到了“福生玄黄天尊”的想法。
和旧日在精神领域角逐，无异于螳臂当车。
没有计谋，没有多余的环节，“福生玄黄天尊”的目的赤裸裸的展示给了克莱恩，几乎是明牌。
这位傲慢的旧日在数次碰壁后，终于承认了低等物质生物对祂的威胁，转而采取了极端的方式。
祂打算：依靠精神体量上的巨大优势，碾死克莱恩·莫雷蒂。
只有“福生玄黄天尊”能如此轻易的，把一个人在物质和概念上拥有的“装饰”和祂本身切割，暂时分成毫无关联的两片。
这是“上帝”也很难做到的。
不过，这么一来，你也没有退路了……毫无畏惧可言，克莱恩并未因苍白的未来而退缩，祂昂首挺胸，面对以假乱真的风暴和电雨，静待死亡来临。
在精神世界对决，这的确是一招妙计，无需依靠外力，“源堡”自己就能完成一系列复杂操作。
对付一个新生的“愚者”不算困难，可问题是：“福生玄黄天尊”现在是寄生在克莱恩体内的，祂希望在精神世界碾碎克莱恩，就必须将祂自己的精神也完全投入这片由克莱恩支配的天地。
这样一来，祂也就失去了应对外界变化的手段。
虽然精神世界内时间流速不可以常理推论，但这不意味着争夺“源堡”归属权的新旧两个存在，就一定能够在极短到不可用已有单位计量的时间内，完成对终结的书写。
最快最快，也能拖出数秒时间……这是克莱恩的判断。
祂没有高估自己，幻想“福生玄黄天尊”必须用几天几夜腐化祂来取得胜利，也没有过分自卑，祂有自信撑过第一轮冲击。
我能够想到，“福生玄黄天尊”不会想不到……祂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潜伏在我体内，找机会慢慢活化“源堡”，补全自己的精神，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徐徐图之不好吗？
“上帝”是把“混沌海”租给了天之主一万年使用权，又不是被天之主杀了。
祂还活着。
就算“福生玄黄天尊”能够战胜我，又该怎么对付天之主，对付“上帝”？
诸多疑惑困扰着克莱恩，祂习惯以逻辑来认识某事某物，而这次祂没能看到一丝逻辑和理智存在的痕迹。
“福生玄黄天尊”的行动完全是不计后果，不考虑变数的冲动之举。
自克莱恩察觉自己被拉入精神世界以来，也过了有一段时间了。
祂思考了这么多问题，设想了这么多可能，最少体感时间上的几分钟是有的。
这么长时间，“福生玄黄天尊”竟然没有现身？
比耐心？
手腕转动，蜡黄没有血色的手掌再次插入空气，缺少细节的五指故技重施叩住无形，大片冰霜凭空蔓延，带动风暴内本就不稳的空气环境剧烈震颤。
无视风暴内外看似恐怖的连锁反应，克莱恩将全部注意投入了祂正在丧失触感的右手五指，那里的重量激增。
无形之物的有形重量拉扯着祂的身体，制造许多不可愈合的伤痕，无数虚幻的虫豸从这些透明泛白的肉缝里渗出，破坏了克莱恩自欺欺人的底气。
祂自称为人的最后一分底气也被现实狠狠踩在脚下。
随着祂的坚持，体积已十分巨大的冰霜内冒出灰色，一团一团轻飘飘的柔软气泡般从光洁无痕的冰晶表面跳出，在空中连绵成片，至于冰块本身则在失去雾气填充色泽之后，散发出朦胧的微光。
这无疑是克莱恩再次召唤历史迷雾的尝试。
一幕幕细致入微的剪影浮现在冰晶化做的光之碎片内部，鲜活而灵动。
这段历史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它是克莱恩在旅行中见证的千幕万幕之一，是南大陆星星高地上，一座再普通不过城邦里，再不普通不过的一日日常。
没有天使之王存在，没有能充当伟大意志降临的特殊容器，就连一点能算作非凡的痕迹都不曾见到。
和寄托“天国副君”萨斯利尔的克莱恩的上一次相比，这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就算这段历史成功在克莱恩手边短暂化成了真实，也不能提供给新生的“愚者”任何创造希望的力量，更别说它从未有过降生的可能。
但克莱恩仍在坚持，不顾身体的破碎也要把这段历史再多从已逝的往日中多拉出一点。
祂难道没计算过得失、回报？
不，不会。
祂难道是在单纯发泄？
不，不是。
祂之所以把力量“浪费”在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事上，是因为祂灵光一现下的偶然远视。
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在去做的时候就能看到利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求立刻回报。
或许召唤一片平淡无奇的日常不能改变什么，也确实没有消耗“福生玄黄天尊”的资格。但这件事本身是有意义的，它具备充当跳板的意义。
一块大陆大小的光之碎片逐渐真实，被克莱恩选中的小镇，它几乎没有变化的每一日重叠在一起，今日与昨日相连，今年与去年相连，古时今日、今日古时，时间的线性在这克莱恩随手创造的作品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巨大的随行创作掏空了克莱恩的灵性，也逼近了“愚者”权柄能够实现的极限。
那座城邦着实无聊，它没有贝克兰德之宏伟，没有特里尔之奢华，没有费内波特之辽阔，没有伦堡之典雅，有特诺奇特蒂兰在前，它不够悲情亦不够破败之美，更缺乏圣密隆之神圣。
可就是这着实无聊的城邦，诠释了世间最伟大之奇迹。
从未有过哪一座城市能让一千年之缩影完完整整呈现在观众眼前，错落迷宫般的展品安静躺在黑色风暴的喧嚣之中，它的主人在巍峨壮观之它的脚下，无私的让出了舞台。
毕竟，它虽然壮美，却注定短暂。
在有“福生玄黄天尊”阻挠的精神世界，克莱恩不可能将它长久的留住，连多施舍它一秒的真实也不能。
即便做到如此地步，它也还是一抹海市蜃楼。
幻影还是幻影，空寂还是空寂。
奇迹未能成真，在整片历史迷雾将要降临的时候，征服了时间的城邦同予它新生之“愚者”的一只手臂一并崩溃了。
海量的灵性呼啸而起，拍击在黑色风暴，浅蓝色的浪潮与带电的灰尘碰撞，迸发出猛烈爆炸，整座精神空间因此动摇。
克莱恩的精神在尖叫，依附祂显现的世界在尖叫。
远处只能从风暴薄弱处窥探一二的天空上长出了斑斓的黑色，好像儿童益智图书里，会在介绍太阳耀斑是搭配的插图。
某种克莱恩熟悉的危险自黑斑流下，带着所过的天空腐烂，给这块岌岌可危的碧蓝增添更多狰狞的伤疤。
大口大口呼着粗气的克莱恩看着这一幕，竟没有做任何弥补的措施，没有想方设法补救，更没有其他动作。
祂飘在远处，静静看着，等待着。
“你会死的。”
当有粘稠液体从天空的伤口流淌，迟迟不现身的“福生玄黄天尊”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个故意放置克莱恩，用错觉麻痹对手，背地里利用时间差侵吞了部分精神空间控制权的怪物，在看到自己宝贵容器濒临破碎时，选择了出手。
祂那标志性的、独特的，仿佛无数人类齐声共鸣的声音，在克莱恩颅内回响不绝。
“你很敏锐。”
祂先是小小赞扬了祂的掌中玩物。
“不是谁都能认识到我做了什么，像你这样通过判断和排除法得到反制手段的更不多。
你能想到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会被反映到现实，这里消耗的灵性也是来源于你现实中真正的身体，这点很难得。
其实在你看破这个关键后，我就很难迅速击败你了。
可以说，你接近成功……
但是，你是不是忘了？”
灵性过载的恼人尖啸中，克莱恩和祂一起望向天边。
黑黢黢的粘液中，一头五首六冠的兽露出了利齿尖爪。
肌肉虬结的怪物从束缚祂也是孕育祂的粘液中挣脱，背后骨瘦嶙峋鲜有血肉覆盖的蝙蝠似的翅膀怦然绽开，扇动着掀起阵阵飓风。
“你的对手不止是我。”
话音落下，克莱恩的皮肤处处皲裂，皮下凝胶状的血肉长条疯狂蠕动，一半多的灵之虫同时暴走，背叛了祂。
无色的血雾自祂脚腕至脖颈接二连三炸开，透明的蠕虫被高高抛起，其中一条内部忽有金色闪烁。
这条根本没有掩饰特殊的蠕虫，似乎被赋予了某种强大的引力，它吸引其他被抛散在空中的蠕虫，藏匿于光线中的色彩显示出它的强大，无数灵之虫随着它所引起的漩涡飞去。
不消片刻，一个更完美、更强大、更符合人类认知中正常人类外表的青年，出现在了克莱恩对面。
它同样长着一张标准的“周明瑞风格”的脸，不一样的是，它的嘴角总挂着轻浮的微笑，眼睛半眯着，像是时刻准备冒犯它所直视的一切。
“你的朋友没有限制我的手段，我的兄弟也没有。”
“福生玄黄天尊”变化的拟态仍盯着有翼之兽的方向。
克莱恩尝试消耗巨量灵性，有意让身体往失控边缘滑落的行为，对它还是造成了一定麻烦的。
这里是克莱恩的精神空间，失控会增长它的实力，可也会动摇这里存在的基石，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
不过确实有用，这就够了。
“你知道我兄弟的弱点是什么吗？”
“福生玄黄天尊”忽然回首，与克莱恩对视。
它——祂，目视着眼前这个小家伙，自问自答。
“我的兄弟……我骄傲的兄弟，祂总是喜欢用荣誉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这几乎是祂的本能。
荣誉，你知道荣誉可不止是勋章和鲜花，在我们的语境里，荣誉往往和权柄、和权力捆绑。”
稍稍停顿，“福生玄黄天尊”没再去管天边看似紧迫的危险。
祂摊开手，聚集空气中的灰尘，随手勾出了一扇窄小的、门形的轮廓。
“我们是没法违抗本能的。”
与克莱恩相似的面容上，同为幽黑的眼孔霍然刺目，掌中门扉洞开。
……
“切割所有身外之物，创造单纯的两个灵魂的对话……祂做不到，动用‘全知’也做不到。
祂一直追求纯粹，又一直丢不下虚无缥缈、空有其表的外物。
哈，你不觉得可笑吗？
祂诋毁我，污蔑我，把贪婪和疯狂的标签强加给我。
但讽刺的是，祂远比我贪婪。
祂所求的纯粹和升华，对我来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