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强弩之末

世界按下暂停键，时间仿佛静止。

剑刃掀起的暴风骤雨中，位处台风眼的黑甲巨人铁面后猩红明灭，似乎在以沉默回复某人准确的态度。

那个一定高贵无比的声音为祂指明了道路，微弱的轮廓光出现在无边无际的青黑色黑暗中平平无奇的一处上，为天之主揭示了目标所在。

新生的“诡秘之主”躲藏于此。

“这是唯一的机会。”

与祂共享同一个灵魂的声音说道。

“当然，唯一并非对你而言。

你有很多选择，人类之主。”

选择？

人类之主？

后者是个可笑的称呼，人类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自文明有文字记载的第十个千年，这个对自由有着深刻理解的种族，便不可能被任何一个个体征服。

多少伟人前赴后继，多少帝国折戟沉沙，没有哪一个权力实体能永远团结人类这一种族，哪怕其中一个重要的部分，一个庞大民族或国家的统一，都是时而存续时而断裂的。

天之主从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人类之主一类的称号。

这太过傲慢，而这份傲慢终将带来灾难。

能够说服人类的，永远是不断螺旋前进的思想，是一个理念、一些憧憬、一段对美好未来的阐述。

祂想：祂只是区区理想的提出者，还远达不到领导人的高度，更别说即使是祂口中的理想，都是拾人牙慧，是对古老时代真正革命者的拙劣模仿。

祂是个叛徒，一个妥协者，绥靖主义分子。

祂终究对“上帝”屈服了。

一万年，已经是祂能够争取的最大期限。

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可能，那需要团结的力量，要在未来的一万年缓冲期中，拼上整个种群的智慧寻找。

而这段注定艰苦的远征行军中，祂的友人所掌握的另一份力量，必不可少。

所以，根本没有选择可言！

天之主的认知从始至终清晰，祂明白也能够感受到混沌之海水在祂血管内奔腾的灼热意味着什么，杀死未生的“诡秘之主”固然简单，但那意味着未来的死亡，是希望的终结。

在旧日的行列中，祂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可就算是这样稚嫩的祂也明白：没有任何旧日能抗拒同胞尸体的美味。

一旦“诡秘之主”死亡，祂一定无法拒绝宇宙中仅有三个的至高无上权柄其中一份的诱惑。

或许有“上帝”的前车之鉴，祂会谨慎一点，会选择放牧而非直接吞噬。

但那和短视的选择又有什么区别的？

祂还是在为万年后，祂必须交还力量的“混沌海”真正的主人做嫁衣，改变不会发生。

从来就没有选择可言……

在质疑由天之主付诸于实践前，那声音又给出了新的解释。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那声音——不知“混沌之子”承诺给了“上帝”什么，天之主少见的在全知全能者那听到了人性化的欣悦。

“我很好奇，从阿列克谢·索尔仁尼琴到天之主……身份的转变是否会影响你的决断。

作为‘混沌海’的代言人，逃避源质赋予你的本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象征永恒的全知全能寻求新的变化，进化的契机，这没什么可羞耻的。

你要接受力量，就必须直面本能，而本能……”

本能在命令我：杀死我的朋友……天之主依旧沉默。

祂的剑瞄准了黑暗中明灭不定的微弱轮廓，祂位于克莱恩身边和星界的化身也拉起了最大出力，绝对的物质将对上沉淀了漫长岁月的神秘，全知的智慧会完善年久失修的屏障，拒妖魔于门外。

祂相信，即使命运变换，现在是周拿着武器架在祂脖子上，周也会像祂一样，努力寻找新的破局的办法，抓住无数通往失败结局中胜利唯一的曙光。

“我不会为一己私欲，伤害我的朋友。”

天之主开口了。

祂的声音震碎了无光的世界，黑暗自祂的脚边开始崩塌。

“只要祂仍存理智，只要我没有堕落，我们仍然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们曾一起驱逐了绝望的旧夜，同心协力，同舟共济。

在背叛的时代，我们坚守了最难得的信任……

我不会放弃祂，就像祂从未抛弃我。”

回正双手，火焰吹散了锈迹斑驳，日轮照亮了前方道路。

“现在，告诉我你口中的机会！”

贝克兰德索德拉克宫废墟，征服了秩序的“上帝”背后有虚无海洋起伏，庞大的羽翼破开长袍，绚丽夺目的剔透晶体疯狂增生，为祂加以绝伦的权威与美。

“稍安勿躁，我的冠军。”

“上帝”出手，狼狈败者的破碎骨骼为祂的动作让开道路，主动将与命运绑定的核心送入祂的掌中。

冰冷的金属器具如心脏般搏动着，感受着其中节奏，“上帝”对祂的手下败将、祂的兄弟，下达了最后通牒。

“你只有一次机会。”

“混沌之子”痛苦着，金色的糖浆似浓稠的液体从器具的壶嘴漫出，流淌在满是灰尘的表面，有五官浮现。

“你会遵守约定！”

祂没有选择的权利，做着无用的抗争。

而“上帝”只是沉默着，审视着。

可能是立刻，也可能是很久，“混沌之子”折服了。祂没有再天真地去寻求哪怕一个承诺，伴随着束缚祂的金属牢笼碎裂，有雾气保护的祂的本体真正接触到空气，重新得到享受自由香甜的权力，祂没有犹豫。

金色糖浆在空气中凝固成无数丝线，编织的网络将一整个大陆覆盖，但和“混沌之子”发起的看似浮夸的排场不同，其真正的影响被局限在了一个极其狭小的范围内。

违背常规的重力在正塌缩至正常人形大小的万千蠕虫合抱纠缠的怪物头顶形成，大漩涡搅动着行星大气和遥远宇宙的尘埃，竟在短时间内塑造得到一朵天平模样的微缩星云。

尖锐自星云最薄弱之处钻出，那是一柄长剑，来自一份契约，将要执行惩戒。

这是唯有旧日能缔造的奇迹，在宇宙漫长的历史中，这样的奇景也不为多见，只是可惜，此刻并未有多少观众见证了这一幕。

除了发起奇迹的“混沌之子”和“上帝”，就只剩天之主一位观众。

虽然黑暗已有近半崩溃，但被“诡秘之主”霸道宣告波及的芸芸众生们，仍未有恢复视觉的可能。

他们只能从周围骤然拔高的温度，或者凭空刮起的狂风来判断，在恐惧中战栗、祈祷。

接下来的战斗将关系整个人类的未来，可笑的是，却没有几名真正的人类参与其中。

恐惧，是他们唯一能做。

天之主已经举起了黑剑，剑锋上流淌的不同于往日阳炎，源自“混沌海”的黑色正顺着剑柄向上蔓延，逐渐吞没那些人性点燃的花火。

祂以血液供养长剑，以长剑承载信仰。

“诡秘之主”出现在天之主狭窄的视界之内，占据了祂视界的全部。没有犹豫，寄托着恐惧的利刃果断斩下，和高空落下的星云之剑同步。

两道蕴含着截然不同力量的攻击同时击中了目标。

根据契约，如若“混沌之子”的诉求未能被实现，“诡秘之主”将承担可能导致己身陨落的风险。

“混沌之子”失去了源质，“诡秘之主”则收回了权柄之二，但规则就是规则，以双方源质为赌注，象征秩序的旧日终于在和兄长的对决上扳回一局。

几乎来不及反抗，承载着“诡秘之主”朦胧意识的肉山内部爆发了耀眼的光芒。

阳光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冲出，即使不存在缝隙，那些炽烈的火焰也会自己寻找出路，配合审判之剑的力量创造新的伤口。

臃肿的怪物如是在遭受凌迟，缺少源质支撑的“混沌之子”相比现在的“诡秘之主”还是弱了许多，祂不能直接从祂钟爱变化的兄长身上撕下血肉，但位格和层次又给了祂造成伤害的资格，这样的尴尬呈现在“诡秘之主”痛苦挣扎的身躯上，便像是有无数钝刀永不停歇的落下。

一条又一条灵之虫相继死亡，让祂好不容易拼凑的意识不断削弱。

原始的本能催促着灵界的主人，“源堡”近在咫尺，只要得到“源堡”，收回本就属于祂的财产，一切都将不一样。

但，这可能吗？

这次合作的本质，是三位旧日级存在对另一位旧日的谋杀。

“上帝”作为桥梁，利用“混沌之子”掌握的重要契约，破坏了维持“诡秘之主”存在的支点，天之主以“混沌海”的力量执行全知全能的打击。三位旧日各取所需，在毁灭“诡秘之主”的目标上达成了完美协同！

不论“诡秘之主”怎么努力，祂都不能真正触碰到祂忠诚的“源堡”。

祂只能看着“源堡”坠落，流星般穿过灵界与现实的帷幕，第一次降临现实，击中错误的目标。

本应受祂掌控的傀儡拥有了自我意识，反将一城。

在祂的预言，祂的计划内，周明瑞会在第四纪末期登临神位，而那个时间，在屏障内部、地球上，不会有存在能阻止祂的归来。

这才是正确的发展。

可是谁能想到，祂的傀儡不仅没有在登神时刻崩溃，反倒分离了灵魂的一部分，将人性的、稚嫩的、天真的一面从身上剥离，创造了新的“自己”。

一切都乱了，都错了！

可……

这也是一种变化，一种未知的，可能是好的变化，不是吗？

忽然，“诡秘之主”放弃了挣扎，属于周明瑞的肉体被日炎之光完全撕裂，崩溃爆炸。

归属于“错误”和“门”序列的非凡特性在失去载体后自由散落，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冲向世界各地。

和所有序列零及以上的神话生物陨落一样，原生旧日的死亡也会绽放一场绚丽的烟花。

这意味着终结，也意味着胜利。

通常来讲，到这一步，全部都应该结束了。

可此时，天之主的剑锋却猛然调转方向，砸向了好像“愚弄”了自我的年轻“愚者”。

无穷热量降下，足够抹除物质层面存在意义的攻击，以突破光速的速度，逼近克莱恩·莫雷蒂的鼻尖。

这似乎是天之主对誓言的背叛，也是对克莱恩·莫雷蒂——另一个周明瑞的死亡宣告。

无论如何，还沉浸在盲目痴愚中的“愚者”都不可能躲过这一击。

但当“混沌海”的气息真的抵达，和尝试与克莱恩融合的“源堡”接触，触发“源堡”衍生的浓郁迷雾过激反应时，那个并不宏伟的神秘结晶竟如海市蜃楼般，消散成了飘渺的烟云，随后立即出现在了新的位置，靠近北极点的冰洋之上，距离原本位置数千公里之外！

这是“嫁接”、“愚弄”、“错误”、“窃取”、“漫游”、“定位”等无数深奥权柄的灵活运用，是就算清醒的克莱恩·莫雷蒂也不可能完成的复杂操作！

“哼！”

长剑扎入地面，天之主不屑冷哼，夹带着些愤恨。

“很常规的，祂的风格。”

相比天之主，“上帝”没有多少波澜。

在和“诡秘之主”的过往战斗中，类似的情况发生了无数次，都几乎让祂厌倦了。

就像祂可以教唆“混沌之子”，以摧毁囚禁“混沌之子”的牢笼作为条件，换取契约的使用权，利用契约上的漏洞，把需承受违约代价的目标从模糊的——克莱恩·莫雷蒂、周明瑞、“福生玄黄天尊”——都可称之的“诡秘之主”，修改为单独指向“福生玄黄天尊”一样。

祂那更擅长欺骗命运、历史和时间的兄弟，也能利用两个周明瑞藕断丝连的特殊联系，无障碍把已经恢复的意识瞬间移植到克莱恩身上。

祂甚至可以同时包下“诡秘之神”周明瑞的意识，以此作为筹码，更好的控制克莱恩的身体，继续祂的复活。

不过……

“上帝”指向开始异变，释放强聚合里吸引“错误”和“门”碎片的“愚者”，对祂的冠军说道。

“‘混沌之子’动摇了祂的根基，祂在拖延时间。”

……

“祂的再次陨落已成定局。

但是，若是在陨落前，祂完成了对权柄的统一，压过你的朋友，所谓陨落也就成了一次笑话。

祂随时能通过历史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