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时间
冷汗如瀑，修长瘦削已然不见，畸形的怪物筋骨肌肉寸寸紧绷，应激展开的神话生物状态在一瞬间同化了周边的环境，无形的污染将土壤、空气尽数扭曲。
手感不对……合抱蠕虫最下，粘腻的汗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积成水潭。
触须不断伸展又合拢，克莱恩感受着肢体末端传来的反馈，愈发惊惧。
不是秘偶，甚至不是拥有肉体的生物……触须卷起，克莱恩细细打量收来的残骸，透明色唯有轮廓的肉块处处透着诡异。
那东西有形，又无形。
灰雾赋予了它线条，内里却无一物填充，它吸收着四周的色彩，让人远远去看它，总做出错误的判断，认为它是真实。
“历史迷雾的投影？”
罗曼分割了几人所在的土地和外部空间，博闻强记的“记录官”在见到克莱恩手上那东西时，也不免愣了一下，全是凭着感觉想了个可能。
那东西和“古代学者”从历史迷雾中召唤的往日之影很像，不是形态上的，而是本质。
历史投影被杀死，结构崩溃消失前，其虚假的血肉、骨骼会最先分解为原本面貌，一点一点崩裂，直到完全还原为冰冷迷雾。
“祂……它不应该能主动使用历史迷雾这样的复杂权柄才对。”
罗曼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祂不是没见过秘偶化的历史投影——拉取某个历史中的庞大场景，再将场景内所包括的生物尽数转化为秘偶，这是安提戈努斯的拿手好戏——祂只是没想到，一个没有灵魂的尸体，竟然能够完成如此精密的操作。
“宣告天使”紧紧盯着“午夜幽魂”神话生物形态触须卷起的尸块，视线黏在了某个马上要归于完全虚无的花纹上，脸庞上细小的容貌都在颤抖。
不会认错，祂不会认错！
那绝对是坎特胸甲骑兵团的象征，是所罗门皇帝麾下一支强大近卫军团的标识！
“愚者”的尸体拉取了第四纪某场战役的历史投影，把古战场嫁接在这片小镇上，然后转化了和场景绑定的所有人？
艰难分泌涎水，罗曼试图活动干燥的口腔，想要挤出一点声音，但这太难了，祂几乎是摩擦着喉咙，才勉强吐出话来。
“祂，不会活化了吧……”
罗曼身后，“永夜天使”芙兰无声攥紧了双拳，透明肉块已经消散，克莱恩却仍保持着那动作，滑稽可笑，就连几人中心态最好的阿蒙，听闻此话也撤下了标志性的微笑。
如果“愚者”活化，别说什么计划了，祂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脚下这颗星球会因“福生玄黄天尊”的不完整复苏而陷入前所未有的劫难，归来的“诡秘之主”为收回其他特性开启的强聚合，甚至可能损坏星球最外层屏障完整，让末日提前。
哪怕活化的程度很低，“愚者”还无法承载“福生玄黄天尊”的意志，执行精确的命令，损失也是无法想象的。
有时候疯狂完全沉沦于神性的怪物，远比有理智的强大旧日恐怖。
对几位天使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领域，祂们对恐怖可能所有的认知，都建立在猜测和幻想上，从未有过实际经历。
然而，往往越是模糊、未知的，越是不可战胜。
一时间，微不可察的绝望冒头，悄然蔓延。
“还不至于。”
绝望被掐死了。
旧日——“混沌之子”，最初的子嗣，君主这一概念的源头，一切秩序与混乱的归宿，亲手斩断了一种命运的可能。
祂像是个好不容易占到上风的孩童，面带冷笑，毫不留情地贬斥道。
“你们让我惊讶。
星空中少见你们这样的神话生物，许多伪神和新生的旧日，在心理上也不如你们。
你们比祂们聪明，比祂们更懂如何借用力量之外的东西来帮助自己取得胜利，你们在许多方面上胜过了我见过的那些，但你们的弱点也足够致命。”
被黑白噪点包裹的不稳定轮廓抬起手，金色韵律从祂指尖喷涌，沿着祂的小臂向上，缠绕在祂右手。
如挥舞利剑般，“混沌之子”右手骤然紧握，猛地斜着划下，破开某种看不见的巨力，杀死了一些概念。
“你们想的太多了。”
祂享受现在的氛围。
终于，皇帝的权威再一次不容置疑，这些因祂一次偶然失败而轻视祂的凡夫俗子，意识到了祂的伟大。
“星空不是文明人对弈的棋盘。
它是森林，满目疮痍，是野兽们的乐园。
你们那一套的确很有意思，但无法长久成为一种优势。”
“混沌之子”有些不自然地活动脖颈，黑白噪点下仿佛有什么在挣扎，蠢蠢欲动。
“修道院在哪？”
被问到的克莱恩收回神话生物形态，“愿望之神”科塔尔也重新回到祂脚下阴影。
灵体之线视觉一扫，克莱恩指着一个方向道。
“那里的灵体之线最密集。”
“混沌之子”微微颔首。
“你们的晋升方式很奇妙。
星空中不是没有星球也掌握了吞服非凡特性晋升的方法，那些劣等物种和你们第二纪时期的古神们很像，不知何为魔药、何为仪式，他们的晋升完全依靠运气。
找到特性，吃下去，然后活下来。
没有复杂有效的体系，疯狂和变异一样不少，他们的社会很简单，你吃我、我吃你，吃掉所有人，集合所有特性。
理智？位格？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他们，对于茹毛饮血的野兽来说，唯有力量才是真理。”
一行人缓慢移动，不断有怪物上前骚扰，但推论中能达到天使之王层次的还没见到一个。
“混沌之子”随手收割着秘偶和历史投影，不论有没有特性，那些“律师”和“法官”途径的怪物，在死后都融进了祂浓雾撑起的身体，只能力上表现和这两条途径相似的也没能逃过。
祂的层次不断拔高，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为强大。
“非凡的本质是野兽，你我都不例外。”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但众人也都清楚，“混沌之子”所指的只有一个对象。
克莱恩·莫雷蒂作为队伍中唯一“占卜家”途径的非凡者，理应担任预警的角色，将所有精力投入。
但祂现在分神了。
祂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听，不去思考“混沌之子”的话。
“原生的旧日没有灵魂。
我们的意志存在于每一块非凡特性上，只要贪图长生和伟大的低等生物还存在，我们便是不灭。
‘愚者’的尸体，哈，真亏你们提前做了研究，还会这么称呼它。
那具躯壳里一定残留了一些‘受诅咒者’的精神烙印，但更多的，是我的兄弟。
与其说那是‘受诅咒者’的尸体，倒不如说是发育不良的‘福生玄黄天尊’，一个旧日早产儿。”
地球的天使们齐齐停下了脚步，炽热从阿蒙的指缝中溢出，“时天使”的手指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
“混沌之子”当然察觉到了阿蒙的小动作，祂不在乎。
脚下平整的黑曜石地面和刚刚相比没有任何变化，没人知道自己前进了多少，更不清楚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在这个环境里，所有人都应是惶惶不可终日，事实也的确如此，几位天使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除了“混沌之子”。
祂真心喜欢当下。
越是吐露旧日群体的秘密给身后这些居心叵测之人，祂越是感到无尽的满足。
人类这个种族真奇妙……在无人能够看清的黑暗中，藏在黑白噪点下的金色弧度扭曲至极。
“不过，也就到这里了。
‘诡秘之主’在和‘受诅咒者’的搏斗里落了下风，‘原初’和祂相看两厌、互相掣肘，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祂们再不放过彼此，是谁也不可能复苏的。
我的好兄弟，祂没能力操纵那个早产儿，那个由命运操刀，为祂量身定做的身体。
之所以那具尸体强大，归根结底还是我方才强调的‘非凡是野兽’。
本能赋予了祂们令人嫉妒的天赋，就像你们星球上一种名叫熊的蠢笨生物，明明不理解什么是杠杆原理，却总能找到最准确的点位和力道，从蜜蜂手里抢来甜蜜一样。”
“也就是说，‘愚者’只是在使用非凡能力，但能力的使用逻辑很简单。
如果情况允许，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通过最大程度激发源堡和我的联系，主动放开防御，让‘福生玄黄天尊’侵蚀我的意志，做一个假象，让它误以为我和它是同类，都是‘福生玄黄天尊’的一部分，从而得到反向入侵的机会？”
克莱恩手臂猛地向后一拉，从黑暗中拖出三个秘偶，抢来了它们身上的灵体之线，据为己有。
“恭喜你，‘受诅咒者’。”
“混沌之子”失去五官的脸孔上生动诠释了不怀好意一词，祂用复杂的语气送上祝福。
“从现在起，在思想领域上看，你已经摸到了我们的门槛了。”
这是个成功率相当高的办法。
当然，这不是最好的，最好……
“事实上……”
放出秘偶科塔尔双线操作，随手抓取历史投影制造有利于自己的环境，克莱恩用行动打断了“混沌之子”。
“午夜幽魂”很清楚所谓最好是什么。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祂的余光从罗曼和阿蒙身上轻轻拂过。
如果可以，最好是吃掉罗曼和阿蒙，凭着在“福生玄黄天尊”完全复苏前不会彻底失控的底气，去赌命运的眷顾，完成序列二层次的三途径聚合，进一步提高成功率。
心底一颤，克莱恩死死抿着嘴角，脸色可怕。
仔细想一想，这的确是最优解。
天使和真神的差距大的令人绝望，阿蒙还丢了唯一性，只凭序列二层次的窃取，想把唯一性偷出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除非有外力接入，比“愚者”的层次还要高……
阿蒙手里还捏着几个从第三纪元留下的强大攻击，来自巅峰时期的造物主，太阳的净化权柄长时间施加在一个目标上，能分离载体和非凡特性……
但问题在于，我们做不到长时间控制“愚者”，就算杀死“愚者”，它也能在历史中归来，还是没有办法让太阳权柄长时间作用……
和一般的非凡者不一样，“诡秘之神”的尸体除了是“愚者”，更是一具尸体，是个死物。
一般的非凡者，杀了也就杀了，非凡特性会自动从尸体析出，而和尸体共存一千多年，高强度融合的“愚者”的特性，即使“诡秘之神”的尸体再“死”一次，也不会析出。
特性会重复第四纪末期神战的情况，和尸体二次甚至三次融合，利用历史权柄修好自己。
好像只有放开自己，尝试混淆它，蒙骗它，然后和它融合的办法……
停下脚步，克莱恩把手伸向大衣内侧，翻出许久不用的怀表，打开盖子从里面扣下一枚金币。
祂打算用最简单的硬币占卜给自己找找思路。
可祂才刚刚捏起硬币，还没抛出，动作做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跟随祂无数个日夜，天使贴身携带，理应转化为特殊非凡物品，不再出现机械性错误的怀表。
此刻竟然停住了。
米白色表盘上，银色和金色的指针若是巧合般重叠在一起，齐齐指向数字九，五、六、十二、十三等数字均失了颜色，模糊了形状，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
“祂们失联多久了？”
霍纳奇斯山脉某处，半人高的渡鸦压弯了雪松，猩红色的眼球缓缓转动，对跪拜在地的两个人问道。
“已经……一个星期了……”
杰利·查拉图瑟瑟发抖，不敢隐瞒。
“一个星期？”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沙哑的嗓音在松林间回响。
“是的，从祂们和我们分别，已经过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