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风暴之内
那造物通体是黑色的,纯粹中零星夹杂着银白与深蓝,站在它面前仔细去嗅,能分辨出海水的咸味,仿佛它不是从神秘走出,而是谁从海底将它搬来,放在这里似的。
宁静、空旷、寂寥,克莱恩曾想象过无数次。
在“午夜幽魂”的认知中,“风暴之壁”一定是暴力的极致,是粗糙、狂野最好的诠释,大抵和曾短暂行走在罗斯德群岛上那龙卷风有几分相似。
但直到祂来到这面墙之前,尝试用指尖触碰,用自己的肌肤感受,祂才明白自己的空想是多么可笑。
由上到下,由左到右,这里明明不是灵界,有着具体的方位,却让几位天使迷失了方向;这里明明不是冥界,天上的星星还在轻轻眨眼,几位天使的灵魂却被寒冷冻伤。
它向一切能想到的方向无限延伸,令人摸不到边际,无需任何提示,无需更多的思考,克莱恩忽地知晓了它的真名。
“死亡”。
不同于“死神”所掌握的,决定生者灵魂凋零的权,这道由黑夜女神和风暴之主联手布下的封印,所象征的,是绝对毁灭后的唯一的定局。
死亡分很多种。
生理上的,思想上的,物质上的等等,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十分恐怖,是所有生灵天然畏惧的对象,可若非要分个高低。最后一种是前两者如何追赶也比不上的。
黑夜女神这个名字是为了更好的传教,从弗雷格拉当时的称号来看,“黑夜”这条途径和黑夜的关系并不大。
掌管白天的是“太阳”,这毫无疑问,夜晚则是“月亮”的领域,是“大地母神”觊觎的相邻权柄,也就是组成生命象征的两大元素中的另一个……
罗塞尔再现的塔罗牌和二十二条途径并非一一对应,不过大差不差,基本都能找到相似之处……“黑夜”对应的是“星星”,是星空,也就是少数的,塔罗牌生搬硬套凑上的那几个途径……
“物质上的毁灭,和神秘学意义上的毁灭,祂们也能成为相邻权柄吗?”
仰望无限向上延伸的黑色高墙,克莱恩梦呓似的问道。
“或许。”
阿蒙的回答模棱两可。
“时天使”正在做最后的调整。和“诡秘之神”的尸体只有一墙之隔,几千米后就是完整的“愚者”,祂需要再检查一遍自己准备的那些待会可能用得上的妙妙工具。
罗塞尔纸牌?
“亵渎纸牌”的确是取巧的好办法,但不算可靠。
且不说现在“诡秘之神”的状态,还能不能强行驱动权柄,允许祂再把唯一性临时借给阿蒙一次。即使“诡秘之神”可以,阿蒙也不敢冒险。
风险太大了。
“时天使”喜欢冒险,喜欢享受不确定和多变带来的刺激,却不是个作死的傻子。
再怎么说祂都活了这么长时间,凡是活得久一些的天使,总是有一个清醒的自我认知的。
挑选出几个过去窃取的强大技能放在瞬发位置,收回了几乎全部分身,多个序列二加持下,某些领域无限逼近序列一层次的阿蒙,捏了捏右眼附近,笑着回答道。
“我父亲和祂试图还原过那场大战。
除了祂们各自掌握的‘源堡’和‘混沌海’,其他源质都被藏在了大陆屏障的另一端。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祂们利用星界和灵界之主的高权限,想办法把自身的灵性做了分割,通过‘福生玄黄天尊’陨落前设置的屏障上自然消解产生的缝隙,让蕴含自身意识的分割出来的那些灵性,勉强挤进了西大陆。
在那,祂们对其他源质做了基本调查,嗯……结果出人意料,西大陆没有多少特性,非凡基本来自源质。
那里的人们把沉睡的源质当作神灵祈祷,偶尔会触发源质的自我响应机制,得到反馈和污染。
当然了,祂们不认为这是污染,祂们把那叫做恩赐。”
和南北大陆、东大陆的非凡体系完全不同……恩赐这个词在克莱恩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圈,撬动着角落里一些不被重视的碎片,一些模糊的语句和画面缓缓褪去积灰,重新清晰。
“塔罗会上的一位成员好像提到过。”
祂不确定“太阳”戴里克当时形容的——没有特性的“恶魔”算不算恩赐的产物。
“但这和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翻出铁质烟卷盒,挥散罩在上面的灵性之墙,克莱恩从烟卷盒里捏起一枚印着罗塞尔头像的因蒂斯费尔金,边向内灌输灵性,边追问道。
目视着乳白色的迷雾从金币表面升起,阿蒙眯起了眼睛。
“你觉得我父亲和祂费了这么大力气,只发现了这些?”
粘稠的金色似梦似幻,环绕在迷雾周围,一张五官模糊的人脸从乳白中凸显出来。
阿蒙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混沌之子”上,语速慢了很多。
“和我父亲创建的体系森严的宗教模式不同,西大陆围绕各个源质建立的原始信仰,除了几个异类,都还是宽容的。
他们不介意一个人同时向两个源质祈祷,不同源质降下的力量,只要不是直接冲突,都能够在受传者体内共生,只是稳定程度高低有所区别。
通过这种方法,我父亲和祂渐渐确定了源质之间的关系,也摸清了哪几个是‘上帝’曾经的目标,哪几个是‘福生玄黄天尊’的。”
说到这,阿蒙故意停顿。
“混沌之子”的意识完全降临了。这位外来的君主本能性地审视一周,视线从几位天使上一一掠过,尤其在“永夜天使”芙兰·弗雷格拉那多停留了一秒。
阿蒙抓住这空档,趁“混沌之子”思考的间隙继续,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比如说,我父亲已经确认,虽然封印‘混沌之子’的是‘福生玄黄天尊’,但真正容纳过祂权柄的,应该是‘上帝’。”
金色陡然沸腾,愤怒将迷雾染成橙红,迷雾分化出一条触须,在抽打“时天使”和象征性威胁下之间摇摆不定。
阿蒙对此完全不在意,祂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不过‘失序之国’不是祂们争夺的重点。
我父亲怀疑,对‘失序之国’的分割,应该是‘上帝’和‘福生玄黄天尊’心照不宣的一次验证。祂们真正想得到的,是在源质中也算特殊的‘灾祸之城’和‘永暗之河’。
这两个源质的归属无法确定,我父亲在两个源质上都发现了‘上帝’和‘福生玄黄天尊’的气息,只能推测这两个源质多半和‘源堡’、‘混沌海’哪一个也不冲突,甚至是补足。”
阿蒙往前挪了挪,把脸伸到乳白色的迷雾前。
“‘混沌之子’殿下,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有点不礼貌了……不止是克莱恩,罗曼和芙兰也默契移开了视线,同时竖起了耳朵,生怕落下接下来任何一句话。
气氛诡异的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乳白色的迷雾膨胀又收缩,即使“混沌之子”很清楚,阿蒙是故意在激自己,是为了套取无价的秘密,但祂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口?
祂的尊严,君王的脸面不允许祂回避。
“呵。”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混沌之子”冷笑一声。
“不愧是篡夺了权柄的窃贼,‘受诅咒者’的猜测很正确。”
祂不断汲取这空气中漂浮的自然灵性,本身力量不断拔高,克莱恩也打出了配合,从空气中抓取了鲁恩前代南威尔公爵德林克·奥古斯都的历史投影。
“平衡者”的身形还没确定,金色朦胧光包裹的乳白色迷雾就涌入了历史投影内,德林克·奥古斯都那张古板严肃的面容霍然生动,开口接上了话题。
“‘永暗之河’和‘灾祸之城’的象征非常重要,哪怕对整个宇宙来说也是。
这两个源质出现的时间和我差不多,不过从来没诞生过相应的旧日。
和我们不同,我们是人格化的,而祂们经历了漫长时间,有过规模不小的信众,也从未活化。”
祂看向朝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的黑墙,手掌直接按了上去。
“混沌之子”和封印接触的一瞬间,蕴含风暴与隐秘力量的自律防御机制启动,数万道银白同时暴走,在黑墙表面掀起光芒刺眼的浪涛,隐秘力量紧随其后,混杂在闪电荆棘中,凝聚成一股股锋利的箭簇。
但不论是骇人的雷霆还是具象的恐惧,都在触碰到“混沌之子”前消散了。
凡是芙兰·弗雷格拉注视的地方,实质化的恐惧寸寸消退,隐秘的力量暂时两边分开,露出了一片空缺。
魔狼的女儿念念有词,用短促低吼发音。
某个也精通这门死语言的存在,响应了祂的召唤,正是这个不知名的存在,配合祂找到了风暴之壁里早就埋下的后门。
而银白则是一瞬间失去了目标,“混沌之子”扭曲了那些呆板的力量,顺带截断了从风暴之壁向星界发送的神秘学简讯,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了“暴君”。
道路开启,“混沌之子”占据的历史投影却没有消散,反倒还真实了许多,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祂第一个走上前,留给几位天使背影和声音。
“‘上帝’没有得到过‘永暗之河’。
我原来也像你们一样,想象过两种毁灭结合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得到了答案,虽然是粗糙的。”
仿佛是为了配合祂的话,黑夜和风暴组成的高墙震了一下,缺口慢慢缩小,克莱恩几人不敢耽搁,趁着缺口还稳定钻了进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光消失了。
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无限伸展的平滑的黑曜石平面,在这片无限广阔的坚硬上,在永无止境的呼啸下,只寥寥几个渺小的身影,面对无法计算的未知。
风暴之壁成型后,就连建立封印的黑夜女神和风暴之主,也无法窥探封印内部。
祂们只能阻断“诡秘之神”尸体,那没有意识的完整“愚者”和外界的联系,却不能阻止“愚者”任何。
这里完全沦为了神之尸体的天地,受祂影响,由祂改造。
风暴内,空间和时间失去了意义,无穷尽的愚弄、嫁接、门扉、拼装、窃取、错误,将这个封闭的小世界搅得一团糟。
再高级的联系在这一刻也都断开了,克莱恩明显感受到“源堡”在离去,就像是有人在祂们之间放下了一道玻璃板,还能看到,也仅限于还能看到。
克莱恩只能通过微弱的共鸣,稍稍撬动一点灰雾,而这些无法加持祂的力量,更像是一个证明。
封印内部的世界拥有完全独立的灵界和历史迷雾,这里没有和德林克·奥古斯都对应的历史,“混沌之子”控制的历史影像险些崩溃,黑白噪点疯狂闪烁,只能勉强维持人形。
“现在算是正常吗?”
黑暗中,克莱恩甚至看不清身边的同伴,只能确定体表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混沌之子”的位置。
“正常?”
“混沌之子”艰难地指挥着历史投影按自己的意志行动。
祂对抗历史迷雾的修正,扭曲了历史投影消散的过程,又连续颁布几道法令,固化在自己身上。
“你太小看你自己的力量了。”
重新振作的祂轻抬手臂,秩序的光芒划出一个圆圈,范围内的环境恢复了正常可视条件。
“这只能算是开胃菜。
你们的神没能力切断‘愚者’和‘源堡’的联系。你应该庆幸,这只是‘愚者’的尸体。
如果是完整的‘愚者’,一个掌握了‘源堡’的真神,情况只会比现在恶劣上百倍。”
“混沌之子”警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回头看向如临大敌的天使们。
“这只能算开胃菜。”
世界级别的幻术覆盖整个山顶,可以说现在这座建在霍纳奇斯山上的小镇就是“愚者”地神国……克莱恩不停深呼吸,做着无用功,纯粹是心理安慰。
祂尝试切换到灵体之线视觉,通过灵体之线密度来分辨哪里是尸体所在的修道院。
然而在虚幻丝线出现的第一时间,祂发现有一根陌生的丝线就在祂身边,紧贴着祂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