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天罗地网（一）
格挡。
上挑。
千锤百炼的肉体抡圆双臂，十指紧扣长柄，挥出血雨腥风。
圆斩结束，无数人头滚落，直到死神走来近前，直到结局的钟声响彻耳畔，数不清的弗萨克士兵，才意识到那高高飞扬在空中的是他们的头颅。
银色的野兽咆哮渴求着更多的鲜血，祂登峰造极的技巧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祂的舞台，只属于祂的。
“荣誉者”科林·伊利亚特的传说不被世人所熟悉，来自被遗忘土地的祂，也从未渴求名扬四海。
于祂来说，祂所求再朴素不过。
杀戮，以血止血，以恶止恶，以罪孽缔造最圣洁的道德。
敌方的天使因祂而后退，懦弱一览无余。
信仰战神的“天气术士”冷汗如瀑，在祂眼中，那是一团破碎灵魂永无止境的燃烧。
光之风暴？
不！
摧残大地的暴虐绝不是夹杂着晨曦与利刃如此简单。
是灵魂，源自于同一个个体，无比破碎亦无比坚韧的灵魂，是致命的舞蹈，是无暇的演出。
至阳途径的力量来源于战争和毁灭，破坏使祂强大，祂本应是无所畏惧。
可面对那于祂的军团、祂的血肉中如过无人之境的怪物，祂不得不质疑世界的合理，担忧理智的安危。
祂真的没有疯掉吗？
在这场混乱的，无意义的战争中？
“战神”在上！
那是何等可怕的亵渎啊……
目视着，“天气术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失败向自己逼近，祂什么也做不了。
“为了天之主！”
科林·伊利亚特捏碎前进道路上阻碍的头颅。
“为了东大陆！”
“荣誉者”用牙齿生生撕下一位半神的上身
“为了荣耀和公正！”
朦胧黄昏的眷属，“王庭追猎者”的传承双目混沌。
“回答我，黄昏之国的叛徒！”
倒吊之神的杀戮机器，已然陷入噩梦与疯狂。
红沙迷眼，残留于非凡特性的执念，将祂拉回绝望与悲痛共舞的黄昏。
巨人的步伐愈发逼近，在“天气术士”眼中，那是一个头戴冠冕，额角被桂叶包裹的山一般的身影。
祂虬结的肌肉，每一块都诉说着怨恨和不解，然后迸发更实质的愤怒。
巨人的体型绝对超过了序列二能够达到的极限，沙土在祂周身团结，斑驳腐朽的铠甲远远看去，竟与黄昏圣殿顶端那尊雕像几分相似。
此刻，就连恐惧也退缩了。
“天气术士”再也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祂怀疑自己被拉入了某段失落的历史，祂面对的不是那个闻所未闻的“巨人”天使，而是一位怀恨而终的古老怨灵。
祂分不清。
祂怎能分得清？
那情感真挚至极，那杀意纯粹胜过了世上最锋利的剑刃，就连那人使出的一招一式，也能在教会权力核心代代相传的古代秘诀中寻到。
直到黎明撕裂了祂的左臂，为祂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祂仍没得出结果。
“ymnpatb！”
更多的光芒在“荣誉者”的双臂绽放，不再纯粹，不再透彻，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厚重。
阴影死死拉住祂的四肢，拖慢祂的动作，效果微乎其微。
这头被执念驱动的怪物的攻势如此凌厉，祂不拘泥于招式和武备，而是将所有动作、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完美融入到了祂所进行的暴力中，无所不用其极。
双手双腿被牵制，不还有头颅吗？
祂狰狞的脸孔离“天气术士”的脖颈仅有咫尺之遥，一团炽烈在祂口中凝聚，旋即喷发。
力道恰好，粗糙手段释放的灵性未能对“天气术士”造成可观伤害，甚至没能击破“天气术士”的皮肤，但这突来的一击，的确令慌了阵脚的战争眷属措不及防，顿失平衡向前倾斜。
四肢难以更进一步的“荣誉者”抓住机会，祂运用那比人类理性更像野兽直觉的思维，紧握剑柄的左手霍然放松，随后腕部扭动，扣住了另一只手，往回缩的同时猛地下拉。
突然的得到加持的剑锋向后勾动，虽没能达到预期，也彻底报废了“天气术士”的一只臂膀。
崩坏的钢铁伴随大量血液坠落，有着熔浆一般颜色的液体在地面融出圆坑，迅速吞没了手臂形状的钢铁，一块仿佛凝固火焰的特性在吐了几个气泡后，慢慢浮出。
战国不菲，仅方才一个回合，“荣誉者”的战利品名单里便新添了一枚序列三级别的特性。
但这和祂的预期差的太多，太多。
没有顽抗，没有鲜血淋漓的以死相搏，“天气术士”毫不犹豫选择了断尾求生。
祂逃了，化作火焰向着远处遁去，抛弃了建制尚存的军队和无数仍负隅顽抗的下属。
“tpyc，вoзвpaщancr！”
被留在原地的野兽发泄着徒劳地怒火。
祂冲着天际叫骂，
哪怕当空悬挂的烈阳无故滑落向西，几乎跌落，也无动于衷。
若不是阴影束缚，若不是熟悉的声音在祂耳边苦苦恳求，祂恐怕还会沉溺在那无可改变的悲剧中，继续沉沦。
好在支援来的及时。
神圣火焰净化了阴影，另一位造物主的信徒持着巨斧，在风暴推动下飞速靠近，迟来的支援终于赶到。
先知伊德勒斯启动“大司书库”历代看守者保护的圣物，帮冤魂附体的战士挣脱。
“祂还没有逃远！”
也不管“荣誉者”是否能听懂，伊德勒斯以不符合“太阳”途径非凡者的高速，在几乎沦为平地的城市废墟中奔驰。
祂手中封印物绽放流光，天使的威势时隐时现。
一道不加以限定的契约扩散，超越光速的扩散速度轻易覆盖了城市，刚刚遁入脱离现实，打算借灵界逃离的“天气术士”也没能幸免。
“杀了祂！”
伊德利斯发出信号，将“天气术士”所在标为高亮。
祂的视线紧紧跟随不断向契约范围极限逃逸的“天气术士”，眼看猎物就要逃出生天，不再受圣物压制，语气焦急万分。
污浊的流光摧毁了沿途的所有，不论死的、活的。
可还是太慢了，“战士”不是以速度见长的途径，即使“天气术士”被捆住一只脚，也略快于水银化的巨人。眼看功亏一篑，自知赶不到近处掠阵的伊德勒斯，霍然停止追逐松开巨斧，双手向两侧展开，面向了红日所在的方向，朝拜似的匍匐在地。
“山门城”数千年守护的圣物——那巨斧表面龟裂纹路飞速蔓延，额头抵着地面的“正义导师”嘴唇快速嗡动，吐出一段晦涩难懂的经文。
隶属于幻想权柄的力量如一道利箭，势如破竹，而它的目标即是“荣誉者”。
与此同时，“正义导师”几秒前亲手打退的阴影也回来了，役使着祂的信徒狂奔。
高速潜行的阴影留下了一路血迹，和以思想为箭头的利箭齐头并进。
在最终关头，阴影跃出了嶙峋，纤细高挑的身影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线，恰好命中计划之内的落点。
“科林，停住！”
“白银城”的女长老抱住了本质尽显的巨人，一个翻滚，卸力的同时借助巨人的动作，跳到了巨人的前方。
杀红眼了的怪物只见一道黑影冲进视野，根本顾不上细细辨认，一刀横斩招呼。
这是绝对的必死局面，绝对的！
然，幸运眷顾每一个忠诚者。
似是一声哀叹，似是一声赞扬，两股相似又完全相悖的叹息，挽救了圣徒的性命。
“科林……科林！”
剑风凌厉，冰冷钢铁末端数滴温热触发了只一线尚存的理智之丝，怒兽陡然惊醒。
“洛薇雅！”
科林·伊利亚特紧忙抽回了武器，看着脖颈刀痕清晰的同胞手足无措。
“黑骑士”逼近失控，“荣誉者”无意识状态下暴露的神话生物本质，几乎逼疯了她。
“背叛者的走狗呢？”
科林茫然环顾，祂身边除了洛薇雅，不剩一个活物，就连“万夫团”内同为半神，几个快要赶到友军也被祂刚刚的癫态骇到，一个个胆颤心惊，不敢上前。
本该由祂统领的，来自旧白银城的战士，被祂远远甩在了身后，与祂相近的都是其他东大陆城邦的非凡者，他们不了解祂的过去，有这般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没有敌人了。”
白银城的女长老气息虚弱，听到近处的声音，灰眸狠狠剜去，对伊德勒斯的憎恶和不满不加遮掩。
直视神话生物本质的影响还有残留，连“倒吊人”途径强大的自愈能力都尽显颓态，数个呼吸过去，竟连一道小小的创口都未能恢复如初。
契约的力量此时才破碎。
按照东大陆“五百联盟”共享的情报，“山门城”应不具备能直接动用天使层次力量的封印物才对。
可那是伊德勒斯啊……是忠诚的代名词，是守护天国时代遗产的伟大先知……洛薇雅宁愿是一场误会，她真的不愿相信也不愿面对。
伊德勒斯刚刚的举动，无疑是谋杀，对科林·伊利亚特的不轨之心让人无法辩解。
他还粉碎了主的力量……
对！他还对主的力量出手！
洛薇雅不信伊德勒斯分辨不出主的气息。
“黑骑士”捂住脖颈侧面的伤口，苍白的指缝被淡淡的血红飞快填满。
“你刚才像是要失控了。”
她挡在伊德勒斯和科林之间，语气平淡。
“和邪教徒的战斗，你占了上风，也冲昏了头，在追下去，恐怕你会……”
接下来的，洛薇雅不说，科林也大致了解了。
祂低头审视自己的盔甲，“王庭追猎者”红蓝相间的粗犷纹饰正在剥落，仿佛遭遇了时间的侵蚀，色彩在远离这件崭新的铁具。
作为几个少数知晓巨人王国覆灭始终，又接触过“巨人王”奥尔米尔遗物的巨人后裔，祂很轻松便认出了造成这现象的原因。
是“衰败”的力量……和典籍中描述的一样……
不属于科林的记忆一遍遍闪回。
妻子死亡，溃败，父子反目……以及，黄昏的落幕。
巨人面对占据了半边天穹的太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非凡，伟大，永恒的炙热将一切的一切从祂身上夺去，把祂送回一切的开始。
那是一个内心充满愤怒的孩子，因对废土上日复一日艰难求生和人类沦为被随意践踏牲畜的不满，不顾父母劝阻毅然打开潘多拉之盒的日子。
那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那是孩童在疯狂中杀死双亲的罪恶一日。
是忏悔，是哭泣，是比深渊更黑暗的心死，是痛不欲生。
更是对日后父子兵戎相见的预演。
科林看到了祂失态的一面，看到了祂和已故“巨人王”身影重叠的瞬间。
神话和史诗是人类历史上不可抹除的浓墨重彩，它们蕴含的复杂意义，可以超脱时间和空间的制酷，残留的回响在千年万千十万年之后，仍然挥之不去。
这也是“神秘再现”之所以强大的根本，是如此多“窥秘人”从未参透的奥秘。
因为偶然，科林窥见了真理一角。
于是，祂的目光也转入百种交集的黯淡。
祂的余光若似无意划过双目澄澈，如婴儿般纯洁、无辜的伊德勒斯，将利刃收回剑鞘。
“很抱歉。”
食指在胸前画出倒吊十字，科林诚恳忏悔。
“是我懈怠了。”
“我们谁都没想到，不是吗？”
洛薇雅将灰发扎在脑后，脖颈的结痂的伤口不再有鲜血渗出。
“如果不是你击退叛徒的天使，继续在这座城市僵持，再有十天也无法在原定的日期和米尔贡根殿下会和。”
会和……科林这才想起来这次突袭的本来目的。
“我们现在在哪？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该说不愧是“万夫团”在鲁恩的部队中，为数不多的女性领导，洛薇雅的心思比那些对外界仍两眼抓瞎的男同胞们缜密了不要太多。
她特意记下了南北大陆的地图，就是因为考虑到这种情况。
“利蒙，北大陆明儿明斯克山脉西南部山脚的一座城市，距离间海海岸还有不到一百六十公里，正常行军至多四个小时，我们就能抵达间海。”
想了想，洛薇雅把视线从伊德勒斯身上移开，对方对她接下来要说的也是了如指掌，没必要藏着掖着。
“主的‘死亡天使’，拜朗皇帝阿兹克·艾格斯会在间海靠鲁恩一侧打开冥界之门，率领祂麾下的第二援军登陆。
和从因蒂斯北上的教皇冕下不同，除了一位年老的血族公爵和‘毁灭者’弗雷格拉之子两位天使留守本土，阿兹克·艾格斯的部队纠集了主座下现存所有未投入主战场的天使。
精灵的女王也在这支援军里，祂负责在间海上临时架起大陆桥，到那时……”
“我们就能和米尔贡根阁下会合，彻底封锁北大陆的生命线。”
科林接过了洛薇雅递来的披风，右拳举过头顶，和远方的太阳重叠。
下一刻，“荣誉者”的声音在每个战士耳边响起。
“为了天之主，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