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550章 贝克兰德在下雨

贝克兰德在下雨。

在隆隆的响声中,索德拉克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在宫廷侍卫和几个衣装复古的王室贵胄的簇拥下,当今的鲁恩国王乔治·奥古斯都,骑着一头高壮甚伟的黑马,沿着宫门前的大道一路向东。

闻讯赶来的报社记者远远踮起脚,没人知道国王这一动作背后的意义,他们只得到了通知,被要求以最快速度重连全国各地分社,确保每个国民都能听到国王接下来的演说。

所有报社都接到了命令,无论大小。

如此重视下,区区权力机关的喉舌和工具,自然不敢半点忤逆。在当下这个敏感特殊的时间节点,国王陛下提出怎样的要求都不过分,也不值得出奇。

短短六个月里,国王已经做了太多震惊俗世之举了。

破坏军情九处的超然地位,打倒以尼根公爵为首卖国求荣的保守派,开仓放粮,主动向南大陆军团屈服……今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每一件都值得载入史册。

前些时间奇迹性的大胜证明了国王的英明,民众、军队无不拥护。过去人们总是爱去教堂的,去向教士、向天使、向神祷告,诉诸心中苦闷,含着不满和怨恨发泄一通,偷偷的、默默的、背地里指责所有的不公。现在他们更喜欢抽出十几二十分钟,到战时委员会那投上一纸诉状。

某种意义上,现在国王在国民心中的权重,一度超过了神。

这是不避免的,非偶然性的。

那么多失败,那么多牺牲,拜报社行业发达所赐,国民谁不知教会也掌握了强大的武力。

可教会做了什么呢?

那些高贵的,得到神恩拥有神力的神职人员们,偏心于自己治下的一亩三分地,而非顾及整个大局。

何况神职人员和神职人员间亦有差距,小小的教士是绝对比不过大主教的。

大主教的教区就要比乡村教堂附近安全,地广人稀的丘陵就是比不过城镇来的让人安心。

想保住小命,向神祈祷是没用的,一出生就在此,难道大难临头就好跑了?

对比下来,还是国王陛下的军队值得依靠。

记者里不乏年轻人,他们多是最近才离开校园,步入真正社会的。

这些来自中产阶层的孩子,心中不谈有多大抱负,至少心未完全冷掉。

他们远远甩下了同行,若不是卫兵阻拦,恐怕要直冲御驾。

国王的队伍实在太显眼了。

似乎是为了预告今天演讲的主题,乔治·奥古斯都放弃了平素喜爱的层叠长袍,祂一身黑色轻甲,外面随意披着一袭同色的斗篷,,那并非是贵族式的、华而不实的大麾,很轻薄只是一块布,甚至左右还是不对称的,这显得祂比起国王更像一位刚从战场下来的暮年将军。

年轻记者们正是被这扮相,被这呼之欲出的答案惊到,从而振奋的。

他们认定,陛下定是要带领他们复仇了!

很快,这些未加正式的猜测,被加工成了言之凿凿的事实,传向了四面八方。

更多的人,贝克兰德内的、贝克兰德外的,鲁恩各地的人都聚集在最近的喇叭前了,连压力不那么大的前线,都临时架设了“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提供的,曾被认为只存在于罗塞尔·古斯塔夫幻想中的音箱。

天上下着小雨,浇不灭人的热情。

待到国王乔治·奥古斯都抵达预定的“圣风大教堂”前的破浪者广场,已是三点十六分,距离祂走出宫门过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民众们就在雨里等着祂。

一切都十分顺利。

身处簇拥中,享受排山倒海的欢呼,无以复加的赞美到了国王的耳朵里,也不过使祂嘴角稍稍上扬。

乔治·奥古斯都看了看天空,雨点砸碎在黑色甲胄表面,朝四面八方每个方向以不同力量散去。

上午还主宰天穹的太阳,此时不见踪迹,乌云遮蔽了城市每一个角落,为大地披上黑纱。

传统故事里,这绝非好兆头。可看问题要辩证的看,今天的天气,乔治·奥古斯都就觉得不错。

这是一次预告,一次对未来的预言!

这意味着:即使是太阳,在真正的“皇帝”面前,也要避其锋芒!

还有比这更美妙的预告吗?

从云层的缝隙中,银白的电弧翻腾挣扎,磅礴可怕的力量冲撞着囚笼,陡然炸响在远处的雷鸣如同怒吼,骇的不少人匆匆缩起了脖子。

而乔治·奥古斯都只是微笑。

祂下马,走上高台,面向祂的国民,抬起了双手。

骚动的人群霍然静止,泱泱蔚蓝内一片死寂。

“朕的子民们。”

国王的声音压过了雷霆,银白在铅灰表面纠缠成型,一张中年面孔怒目而视。

乔治·奥古斯都目视着那只有祂才看得见的异像,享受着神祗怒火汹涌又无法触祂半分的爽感,回味着嫉妒与崇拜,挺起了胸膛。

“王国的保卫者、拥护者们。”

“朕,乔治·奥古斯都,向你们说话。”

通过“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提供的技术,国王的身影和声音传遍全国。

农夫、工人、军人、小贩、记者、银行家、贵族……齐齐望向了同一个目标。

“在过去一年里,我们经历了战争。”

“北方的野蛮人入侵了我们的国土,毫无预兆。他们撕毁协议,对先祖的荣耀弃之不顾,和恶魔、邪祟为伍,把灾难引至现实。”

“西方的反社会分子,一如既往不从仁道,贪婪的豺狼嗅到王国流了血,急不可耐也要加入,让祸乱之火烧的更旺。”

“还有狡猾的小人,自诩农夫和学者的卑劣者们,终于撕下了可悲的伪装,再也按耐不住本心。”

“他们夺走了我们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有你们的,也有我的。”

国王把手按在胸膛,骨节轻轻撞上胸甲发出的清脆,被收音装置放大,一时盖过了边境线上永续不断的炮火。

“王国内部出了叛徒。”

“这些狼心狗肺之徒欺上瞒下,他们平日挥霍民脂民膏,把朕当傻子,拿你们当奴隶,却还不满足,到今天甚至想到要拿先祖基业换前途。”

“他们愚蠢、下贱,罪不可赦!”

“他们的野心,是无法实现的!”

国王振臂一呼,换来山呼海啸。

乔治·奥古斯都严肃古板的面容终于生动,不再是只存在于纸币上没有灵魂的画像,祂的情绪融入到了每一个鲁恩人心中,使他们发自内心去憎恨。

“他们出卖了自己的同胞,所以我们在这场可悲也是伟大的战争之初,失去了那么多的亲友。”

“朕的子嗣未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祂的声音哽咽了,那股悲伤不似作假。

国民们,广场上的、通过影像转播看到的,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处境如何,都低下了头,无法抗拒从灵魂深处泛滥开来的悲伤,落了泪。“朕的埃德萨克……”

铁面无私的雕塑闭上了眼,晶莹挂在比钢铁更冷的褶皱缝隙里,格格不入。

“他善良,他天真,他信了那些人的话,前后奔走得到了他意料之外的死亡。”

“他常常向朕这个父亲讲,国民生活的不易,说现在的济贫院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一百五十年前的结论过时了,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成了迫害人民的刑具,朕的许多子民深处水深火热。”

“朕的儿子提醒过朕,他冒着多大的风险,向朕诉说他未有血脉联系的兄弟姐妹们的惨剧,他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天真……”

面对国民或不解或惊喜的种种,乔治·奥古斯都只感欣喜。

祂马上解释道。

“埃德萨克曾对我说,国民不是血肉机器,君主们既然称呼自己治下的人为子民,就应当视他们作自己的孩子。”

“所罗门、图铎、特伦索斯特。”

讲到这,祂刻意停顿了两秒。

“哈,这些人不懂这道理,在彼此野心驱动的征伐中摔得粉碎,朕是绝不想,也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朕的先祖,国家的先祖,威廉·奥古斯都,他当初便是明白这个道理,把领地上的人真正放在心上,才有了今天的王国。”

“可惜,后来的国王们渐渐遗忘了他的意志,朕也是庸人,被蒙蔽了。”

叹息犹如一个信号,候在两侧的宫廷侍卫,趁这机会,从高台两侧一边压了一个人上来。

乔治·奥古斯都张开怀抱,两只手掌平展着,向祂的国民们展示。

祂的视线没有落在下方,祂借着头盔投下的阴影,和祂刚刚提到的先祖的视线,勾在了一起。

“立国者”威廉·奥古斯都眼神复杂,有愤怒也有期待,同样方正的五官不明显的绞成了一团。

国王很享受这表情,祂觉得这一定是嫉妒。

嫉妒,就是承认。

“这是,东区大火的罪魁祸首。”祂畅快说道,“也是之前东区人口失踪案的凶手,其中一个还是王国的从男爵。”

两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天天饮酒寻欢作乐度日,只是参加过一些不太光彩的沙龙,跟着别人捞了几笔钱的倒霉蛋,跪在国王面前,朝着已经疯魔的人民,瑟瑟发抖。

“这些人,听命于尼根,都是‘保守党’的好走狗。”

天可怜见,他哪有资格和尼根公爵搭的上话啊……一个倒霉蛋如此想到,努力蠕动身体,喉咙就是发不出半点反驳的声音。

“他们把穷苦人掳走,通过塔索克河运到普利特港,装进货船和轮船最下层,运到因蒂斯和伦堡去。”

“朕听到这事的时候,不知该说什么。”

国王向前一步,一手抓住了一个“凶手”的脑袋。

“是该夸他们异想天开,还是胆大包天?”

“朕不理解,他们是从哪来的胆子,把自己的同胞当南大陆的下等人看,戴上镣铐,明码标价卖给外人作奴隶的!”

扭曲的暴力猛然发作,两颗黑乎乎的脑子塌成不足拳头大的血红血红的枣核,恶心的黄的、白的伴着恶臭随风传开。

都疯了。

都疯了!

台下民众依旧愤慨激昂,竟无一人质疑国王的行为,无人注意到这不现实的可怕。

“他们都是王国承认的贵族,是神承认的‘善人’!”

国王继续呐喊。

“朕被蒙蔽了,朕的儿子被骗了,难道神也被蒙蔽了吗?”

“占据了大半个国家财富的蛀虫,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享福,贪了、吃了还不满足,还要把人的灵魂拿去卖!”

“难道公正不阿的主,慈悲博爱的神,知无不晓的启迪者,祂们一个也没看到吗?”

狂欢戛然而止。

涉及到神,谁也不敢多语,就连最冲动最热血的青年们,也噤了声。

人们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不再是设计下的傀儡,可他们若真的清明了,还会对国王脚下那两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尸体视而不见吗?

国王不给他们多想的机会,迫不及待上前一步。

“神,我们的主,无疑是伟大的。”

像千千万万“风暴之主”的信徒一样,祂用力锤击自己的胸膛。

“祂一定是像朕一样,被蒙蔽了。”

“还有祂的羔羊,女神和启迪者的羔羊,也都被王国的蛀虫迷了眼。”

虚幻的投影浮现于国王身后异常庞大的幕布上,满是教会人员抗击侵略的英勇身姿。

“这些蛀虫故意把神的羔羊身边的军队调走,让这些忠诚的神仆孤军奋战;他们故意杀害了可能揭露事实的勇士,让神的耳目失灵。”

“朕也一样,不过又聋又盲过了大半辈子,连说的话也传不出索德拉克宫罢了。”

祂很落寞,博得一片同情。

环顾四周,从台下人的表情上,乔治·奥古斯都知道:时机到了。

于是,图穷匕见。

……

“朕刚才说,朕不会做第二个所罗门,第二个图铎,第二个特伦索斯特。”

“但朕要学习他们,让朕的国家也能成为一个君主命令上行下效,君与民之间不再有小人隔断,真正同心的国家。”

“子民们……我已得到神启。”

“祂说:我捍卫了祂的威严,不负祂的期许。祂予我胜利,而我可提前支取,自加冠冕。”

“可朕不会,也不能。”乔治·奥古斯都又一次朝人民伸出了双手,“朕违抗了神,因这权力应是属于你们的。”

“神的旨意固然重要,可朕不应独行,得了赏识便沾沾自喜,那不过要再重演旧事,早晚变回又聋又盲。”

“朕现在将权交予你们,由你们来决定。”

传闻中已逝世多年的前代南威尔公爵,德林克·奥古斯都登上了舞台。

祂捧着一个生锈的冠冕,上面特伦索斯特长剑与天平组成的纹饰依稀可辨。

微笑着,祂面对人群将皇冠举起,圆形的阴影恰好罩住了祂头顶的轮廓。

“朕将发起投票,争取国民的意见。”

“朕想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欢迎一位皇帝;愿不愿意得到一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