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533章 未知模样

“祂真的愿意给高原人自治权?”

“不惜许一个大公?”

真是奇了怪了,活得久果然什么都能见到。一向视高原为蛮荒之地的鲁恩君王,竟要把在鲁恩歧视榜上牢牢占据了一千多年榜底的高原人,抬进上议院?

祂竟然要把屠刀挥向同阶级,去喂饱那些祂从来看不起的贱民的血?

克莱恩虽然早知道政治生物的无下限,今天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奇怪吗?”

相比来,“时天使”看得开许多。

祂见证了太多王朝的兴衰,从所罗门帝国到双执政官共治再到四皇分立,后来所谓的新纪元诸国于祂,不过资历浅薄的仿制品,而且是最拙劣的那种。

祂还有两个来自更古老时代的长辈,对消逝在灾变里的文明也有了解,这么看下来,鲁恩国王的选择简直太稀疏平常。

“我本以为你会是最快接受的那个。”

克莱恩不可置否。

“我的确能理解祂的想法。”

“说实话,我还挺佩服祂的。即使现在这关头,还能理智思考、果断割舍。”

“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哪怕各个学派成熟的二十一世纪,也很少有领导人能完全抛开个人主观做选择。”

很多时候,人是不能全凭理智或喜恶决定的。

克莱恩早就理解了这道理,但真正接受或者说自我体会,祂本以为会是在某次社会现实教训,一段漫长而充实的学习反思后,却不曾想真正为祂打开思路大门,使祂能以更开阔视角看待世界的,反倒是祂唯恐避之不及的神性。

自从祂成为天使,祂便越发宽容祂曾看不起的种种。

权柄与权力一字之差,或许它们之间隔着天堑,又或者它们本无差别。

人会为了所处的位置而否认真理,自然也会为了权柄背后的力量做出违心举动。

社会地位的攀登和生命本质的升华,都是改造自我的过程,在这条漫漫长路上,生命会渐渐迷失本来,变成另一副模样。

克莱恩已经体会到了,也正因此,祂才“钦佩”乔治·奥古斯都的理性。

这家伙倒是给自己选了条最合适的路径,如果祂没那么倒霉的话。

阿蒙的宝贵发现,证实了“灯神”——旧日对其下途径的掌控力之强,即使只有一份序列二层次非凡特性支撑,被层层限制的“灯神”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有一位天使之王护道的前提下,完成了对乔治·奥古斯都的影响。

这并非潜移默化的缓慢过程,祂的效率堪称神速。

才多长时间,半年?

若阿蒙看的没错,乔治·奥古斯都现在是“人”含量多一点,还是“旧日”含量多一点,根本不好说。

到底是鲁恩的国王对权力的执念过人,靠着偏执在绝境中保存了一分自我;还是祂早被完全同化而不自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灯神”的速度如此之快,离不开乔治·奥古斯都和“黑皇帝”途径出奇的天然契合度。

万一祂虽然不比罗塞尔,作为一个人类王国的统治者只堪堪合格,但在亲和权力本质上更有天赋呢?

祂的人性稀薄的可怕。

“对于完全的权力机器来讲,出了本身没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情报部地下二层的大厅,每一个干员,不论是牢牢扎在工位上的,还是抱着材料来回穿梭的,都完全沉浸在手上工作中,对结伴而行的三位天使熟视无睹。

虽说在帝国境内,天使对官方非凡者来说不是多难碰见的保护动物,但也绝不会漠然对待,更不可能无视。

没有任何一位特伦索斯特出身的非凡者,会对本国的天使无动于衷。这违背常理的清净,还要归功于“奇迹师”强大的幻术能力。

“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将目光从几个边祈祷边处理工作的“秘祈人”身上移开,继续说道。

“乔治·奥古斯都做了祂该做的,但更不容易的是:祂用完全‘合理’的意外,进一步削弱了黑夜教会和风暴教会在国内的影响力。”

“把战神教会的主力赶去安曼达山脉,用贵族来安抚平民……”

“前者是对‘恐惧女皇’赤裸裸的针对,而后者是平等的打压。”

“东大陆的苦命人们可不会分辨异教徒和叛逆的区别,在他们眼里这都是需要彻底净化的邪祟,是必须复仇的死敌,毗邻苏尼亚岛的风暴教会本就自顾不暇,除了一座圣风大教堂,他们哪还有能在内陆调动的、能拿得出手的力量。”

大概是伤还没好透,也可能被“时天使”寄生的体验实在不舒服,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生气。

“祂要给自己加冕。”

“要效仿罗塞尔,当一个平民皇帝。”

见证了所罗门、罗塞尔两位“黑皇帝”鼎盛到衰落的天使愀然哀叹,不屑与厌恶溢于言表。

“民众将皇冠亲手赠予祂,祂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无人能再动摇祂的合法权。”

“祂不在乎财产的来源,克莱恩,祂是一只巨饕,贪欲几乎是祂的本能。”

“生命是领袖的货币,货币的面额会因货币体积和材质而上下浮动,在非自然力量干预的社会里,体积和材质的代表是财富,有些时候也会是血统,但我们的社会野蛮而落后。”

“这是个残酷的时代,体内非凡特性的层次和含量,直接决定货币价值,其余的没有意义。贵族和贱民都是一条命,他们的灵同样轻贱,可量的积累是可怕的啊……”

老人似乎不忍直视惨淡的未来,闭上了双眼。

“我不敢想象。”

“我不知道在得到了一位旧日的支持后,还有什么能阻拦祂。”

“乔治·奥古斯都是那位推到台前的代理人,即使祂失败了,还有罗塞尔,还有概率渺茫但不是没可能的唯一性活化。”

“秩序衡在,民众期盼美好的生活,谁也不愿把生命和对下一代的希望浪费在动荡中。”

“他们的愿望,是我们必须饮下的毒药和解药,更是混沌复苏所求的基石。”

“‘黑皇帝’必将诞生了,我不敢想象这样一位完全以数字对待世界的‘黑皇帝’手下,地上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克莱恩低垂双目,不知如何回答。

祂觉得弗里德里希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祂也在质疑过去一些决定的正确性。

祂是被动的,没错,很多事都不由着祂,可难道“诡秘之神”也没预见吗?

“灵界之主”应该是最了解历史走向的人,那位不可言说的天使之王也是。

祂们难道都瞎了眼,还是都预见了却视而不见?

一个可怕且致命的玩笑,克莱恩逐渐看到了它真实的轮廓。

不会最后弗里德里希的担忧会成真吧?

未来完全偏离了祂们的设想?

造物主奋二世之力,落得给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你们不觉得很有趣吗?”

两位“奇迹师”对阿蒙饱以怒视,“时天使”则满不在意。

“殿下!”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努力保持着自己应有的,对造物主之子仅存的敬意。

然后,祂失败了。“如果有一天这一切成真,那就是你的责任!”

阿蒙轻佻眉头,惊讶于区区家臣敢对祂如此无礼。

祂笑了笑,不在意道。

“真的吗?”

“呵,难道我们可以违背历史规律?”

“你们悲天悯人,只有我败事有余……别否认,你们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阿蒙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克莱恩的嘴,祂看得出来年轻的“奇迹师”想为祂说好话。

笑话!祂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祂的确是做了,是祂把德林克·奥古斯都送给“灯神”的。

“仔细想想,小查拉图,我不过是推波助澜。”

“在比我们更宏大、不朽的潮流面前,我们又能做什么?”

“我的父亲尝试抵抗,祂失败了。我的叔叔尝试修改,祂融入了灾难,成了孕育毁灭的苗床。”

“我的兄长,祂是第一个牺牲的。”

“难道你还要让我看着,最后一个和我有凡人所说亲缘联系的个体,继续踏上这条不归路吗?”

阿蒙黑色的眼球里跳动着难以揣摩的光。

“谁敢保证控制了罗塞尔的‘灯神’,没有在我们的命运上安插木马的本事?”

“是你,还是我伟大的父亲?”

“我虚与委蛇,靠着我的经验为我和克莱恩挣了一条生路,你还要怪我?”

“恐怕就算是清醒的伯特利站在我面前,也说不出这番恶毒的话吧。”

面色阴沉的“提灯天使”一言不发,克莱恩别过了脸,祂没有资格反驳阿蒙。

祂们都清楚阿蒙说的是对的,当时那种情况下,稳住“灯神”才是最优解;若是让这位苦于“诡秘之主”已久的旧日,看不到半点希望,还有部分意识和源质远在星空的祂,会做出极端举动也说不定。

没死透的罗塞尔要是从坟墓里爬出来怎么办,那可是当量前所未有的神秘学核弹,几乎等同于“堕落母神”本尊的意志。

谁也不在这话题上挣扎了。

“时天使”对这一战果相当满意,祂知道自己说服了二人。

但这不是祂想要的。

“我是‘偷盗者’,你们是‘占卜家’,动动脑子好么。”

强硬过后,便是安抚。

“要让野心家去打野心家,让恶棍对付恶棍。”

克莱恩仍有些迷糊,“提灯天使”眼里却是猛地腾起了一簇火星。

祂盯住“时天使”,目光炯炯。

“是的,正如你所想,小查拉图。”

阿蒙的手指凑向右眼,两指翻转,从空气中捏出了一张纸牌。

祂把牌翻面,破碎的人像上罗塞尔的脸格外吸睛。

“祂们想争,就让祂们斗吧。”

“高明的骗局不是用谎言编织的,真相和看得见的目标才是最好的诱饵。”

“罗塞尔既然想回到人世,那就给祂和奥古斯都公平竞争的机会;鲁恩的国王想称帝,让祂体验体验也无妨,‘诡秘之主’的封印还在,‘灯神’不可能完全转移自我意识。”

“三角形总是最稳定的,不是吗?”

前所未有的震撼,“时天使”的表现令弗里德里希·查拉图感到陌生,祂不禁质疑眼前这位造物主之子的真实身份。

从祂先祖的记忆来看,“时天使”不过继承了丰厚暴力遗产的顽童;从旁人那听来的看,“时天使”根本融不入任何集体,因为祂将自我放在了万物之上;而从祂自己的体验来想,祂无法再将过去祂鄙夷的模糊塑像,和这个活生生的,令人不齿却出奇胆大的冒险家对的上了。

尽管祂许多想法还稚嫩,尽管祂对他人没有多少敬畏心,尽管祂有一定的自毁倾向……

但弗里德里希确实在阿蒙身上,看到了本不可能存在的责任心。

那是……对极个别人的。

情报部总管心中五味杂陈,一瞬间祂有了轻生的念头,恨不得现在赶回圣亚伦斯,去“命运天使”教皇面前,把这身该死的责任甩在地上,很有骨气的吼一声:

“老子不干了!”

哈,明明深究起来,祂“年纪最小”,怎么祂反倒成了保守派了。

平心而论,阿蒙的提议有一定的可行性。

克莱恩从东大陆带回了新的解法,“上帝”的傲慢大抵不会允许祂对凡人撒谎,哪怕这凡人受了最残酷的诅咒,被加以无以复加的尊贵地位。

祂是本来的原初,祂真的愿意用尊严换取未来吗?

这些完全由权柄概念决定心智模样的超凡意识,真的愿意抛弃本身的超然吗?

“灯神”是个异类,祂统治了秩序和权力,自然也就走下了神坛。祂和低级物质生命混迹在一起,祂的领域和这些浊骨凡胎的生活息息相关,被影响自是不可避免。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知道,抛开与尊主绑定的另一古老存在,“灯神”极有可能是不久后一段时间内唯一的变数,是最大的敌人。

祂们要去赌博了,赌一个神有没有完全被世俗同化。

为此,祂们现在必须挣得更多的筹码。

……

“我会稳住祂的。”

“提灯天使”看开了一切,语调平淡。

“我可以分两路,支援罗曼和米尔贡根,想办法插手因蒂斯,避免局势失控。”

克莱恩紧地跟上,又立刻扭头看向阿蒙。

“能做到吧?”

“时天使”会意,微笑僵住了一瞬,祂迟疑着颔首

“有些困难,但……还好。”

“很有挑战性的课题。”

祂刻意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再来一次取巧,暂时恢复本来状态当然是能做到的,只是阿蒙不太敢赌。

祂老叔已经躺icu了,纵使祂这般没心没肺,也干不出来再拔一次氧气管,跳到床上爆老登金币了。

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