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是的,陛下
当间海沿岸的鲁恩城市几乎全部陷入战火,战神的铁骑无情踏碎徒有其表的鲁恩守军,布下天罗地网将孤军奋战的“风城”康思顿团团包围,打算以最朴素也是最笨拙的笼城战来一举奠定命运走向,摘取鲁恩北部的心脏,夺下战争以来他们能够获得最大战果时,一支预期之外的军队悍然杀入这本该封闭的棋盘之中,以远超“战神”信徒的绝对暴力,否定了所谓的定数。
没人能抵抗万余非凡者集体冲锋的脚步,“战争主教”不能,“银骑士”更不能,就连艾因霍恩的贵胄在看到连山填海一片灰扑扑,听到“天之主”与“造物主”的名讳震天撼地,似要将整个大陆板块掀翻,也不由生出退怯之意。
追求荣誉是刻在每一名战士灵魂里的至高追求,但从未有人规定,只有弗萨克的战士有争取荣誉的胆量。
更何况,造物主许诺的未来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离开东大陆后,“万夫团”并未第一时间投入战场。他们以罗斯德群岛这片五海上面积最为广阔的群岛为中转,虚心接受来自精灵与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们的教育,以奇迹般地效率汲取着来自两千年后的知识。
即使是一个孩童也可以成为他们的老师,即使再简单的道理和常识,也值得他们钻研,为此一支本该投入苏尼亚前线的“战争之红”大连,特意停留了一个星期之久。火枪、重炮、巨舰、浮空艇,随着精神网络铺开,“宣告天使”复刻了“噩梦之龙”的奇迹,那些陌生的热武器不再是永夜之子们认知之外的造物,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也终于就绪。
在“风城”康思顿,山门城的先知伊德勒斯重启昔日骄阳军团的大旗,大司书库的看守者卸下苦修的长袍,披甲持剑,便成了最可怖的杀戮机器。
他们召来天堂之光轻松粉碎“黎明骑士”的甲胄,他们的剑锋并不比“收割者”的火焰缓慢,其高效足以令死神大笑。
当“战神”后知后觉发现命运天平再一次倾斜,原本取得的优势渐渐失去,红月与星空重新回到应有的位置而浓郁的昏红似乎归于平常,从死斗中勉强分出一缕意识,投向破碎的间海时,祂不禁陷入了矛盾的狂怒。
祂唾弃仆人们的软弱无能,又欣赏敌人的坚韧果决。
名为权柄的刑具甚至不准祂完全掌握自我的情绪,即使祂愤怒之极,即使祂恨海难填,祂也不得不对地上羸弱的敌人献上赞赏。
但祂毕竟是巴德海尔,从第二纪杀死父亲,亲手把“黄昏”攥在手里,祂就发誓一定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很快,祂便摆脱了“战神”信仰对祂的绑架,灵活且极富创造性的用另一份来自死神的锚点集合,帮助祂覆盖了不应存在的情绪。
恨意得到补全,同时那些琐碎的负面也一扫而净,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欣喜。
祂满意收下死亡,不论灵魂来自何方,又爱又恨的想:这些流淌着巨人血脉的战士为何不为自己所用?
祂无知的奴仆们疑惑这支强悍军队的来历,而祂却无比清楚,这些战士里相当一部分的先祖都曾向祂,向祂的父效忠!
这本该都是祂的!
造物主抢走祂的财富数千年,如今竟用祂的剑来对付祂!
祂的恨意膨胀到极限,死亡面对太阳总是如此,阴恻恻的冰冷概念与那完美的圆天生对立,嫉妒和憎恶对祂来说不需任何理由。
巴德海尔加速了劈砍,意识领域中勉强招架的黑夜女神对这陡然暴涨的莫名恨意不得其解,只狼狈躲避。
死亡与衰败的主人用厮杀来祭奠心底最后一分尊敬的逝去:连昔日一向光明磊落的造物主也堕落了吗?
祂竟变成了一个阴险小人,亲自否定了祂曾经的许诺。
祂是窃贼,是野心家,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自私混蛋……
对了,祂早就堕落了,在那场美妙的盛宴后……至此,一直彼此排斥的两个权柄终于融洽,完成了容纳与逻辑闭环的巴德海尔,终于想通了最关键的问题。
可还有一点,还有一点祂仍是不解。
那些东大陆的遗民,那些被抛弃在黑暗的弃儿,他们为什么会在这?
是谁解放了他们?
萨斯利尔带入王庭的第一块亵渎石板,难道……回到了真实造物主手上?
现实的风云变幻和帷幕下的角力并未给战神留下多少余地用来思考,还不等祂说出自欺欺人的否定论断,残酷的现实已飞到祂的脸上。
第二支军队在弗萨克东岸登陆,“王庭追猎者”领袖米尔贡根携复仇军团而来。
发生在因多港的战争,其烈度远胜“风城”康思顿。
第一位“万夫团”勇士随登陆舰撞毁港口的那一刻,便迎来了自己的死亡。弗萨克守军的反应速度几乎称得上奇迹,他们零散的军势在半分钟内结成铁阵,在“天气术士”如臂使指掌握着数万个灵魂,一个庞大的暴力集群在此刻成为个体。
半身笼罩在迷雾中的扭曲人形肆无忌惮地倾泻天火,没有丝毫犹豫,只因“王庭追猎者”露面的刹那,来自神座的命令就扎进了祂的脑子,强迫祂的身体做出了决定。
因多港被果断放弃,上面的难以计数的成熟工人,政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征集的辎重和后勤被一并无视,就连响应了“天气术士”号召的精锐部队,也基本失去了自我意识。
“战神”无力分神处理这突发的意外,但祂必须将米尔贡根杀死在此。
祂必须!
“天气术士”不知眼前这理应消失在历史长河的古老巨人,到底如何触怒了祂的神,祂一边求饶一边挥舞掌中火焰,和刺眼的黎明撞在了一起。
北大陆局势已完全失控。
原先的胜者无暇自顾,而那些藏在阴影蠢蠢欲动的,也得到了属于他们的机会。
……
鲁恩的国王乔治·奥古斯都大喜,第一时间召见了冷落许久的朝臣。
“查拉图卿,我终于看到了你们的诚意。”
“亲王”神情愉悦,刻薄纤薄的唇间噙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弧度微微上扬。
“我向我先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为我的怀疑致歉。”
前不久“弑序亲王”还将“奇迹师”扣在墙上,粗暴撕裂了对方的血肉,如今却完全换了副面孔,主动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从前祂对自己的错误闭口不谈,今天主动提起,已是莫大的诚意了。
祂觉得台阶下的弄臣应该感恩戴德,应该识趣地为祂奉上新的计策,让祂能趁乱取得更大的战果,夺回注定属于祂的东西。
可一方土地的至尊只等待了数秒,就耗光了祂的全部耐心。
祂仍保持着虚假的、少得可怜的笑容,看在大好局势的面子上,多给了下方的“奇迹师”几秒钟的笑脸。
“查拉图卿,我们应该扩大优势。”
全身藏匿在斗篷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苍老沙哑的嗓音踩着“弑序亲王”底线的尽头响起。“陛下,您是说从哪个方面呢?”
乔治·奥古斯都从男人平静地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它意,祂固执地认为那就是讥嘲和幸灾乐祸。
该死的蠹虫竟敢埋怨我……祂自认为。
“当然是因蒂斯。”国王的语调不可避免地冷了下去,“朕的臣民们毕竟比不得朕,就连朕血缘上的先祖,也是目光短浅。”
“他们觉得只是几块土地的归属权模糊,一些野蛮人暂时的耀武扬威,就是颜面扫地、灭顶之灾,他们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做大局。”
“但……朕必须包容这些愚蠢的臣属。”
乔治·奥古斯都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倾听着,下方的男人不由生出如此疑问。
祂不打算反驳,继续沉默着。
“朕是国王,亦是未来的皇帝。”
“是鲁恩的,更是因蒂斯、弗萨克、费内波特乃至整个北大陆的皇帝。”
说着,乔治·奥古斯都翻过手掌,指向大殿一角。
“但那都是后话,在此刻朕只是鲁恩的国王,要想成为皇帝,朕必须先满足他们的期待,让这些蠢不可耐的笨脑子满意。”
“朕手下太多张嘴不满意他们的损失,希望夺回本来的利益,然后再获得更多。”
“他们以为朕不知道,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已经有人而且是大多数人,在和他们认为的胜者,迫不及待想要投奔的新主子摇尾求活了!”
“在背叛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王国和奥古斯都哪怕一点?”
“他们甚至忘记了神的存在,在伟大者之间首鼠两端,亏他们还是知晓真相的那一批,他们难道不怕招致神罚吗?”
“谁准许他们如此漠视自己的生命,是谁!野心?还是懦弱?”
“他们是朕的财产!是朕的!”
“朕不准他们去死,他们就不能死!不能!”
王座上的那个人似乎陷入了癫狂,台下的“奇迹师”在太多人和生物身上见过类似的症状。
那些太顺利,自以为打败了命运和规则的时代仪式的宠儿,大多最后都患上了癔症。
不用惊讶,乔治·奥古斯都的表现反而是相当矜持的了。
当然,以男人对这位舞台新秀的了解,祂的资质尚可,就算柳暗花明也不该心性上转变甚快,早早暴露自己的本来嘴脸。
或许是祂的小动作?
那位成功了?
男人藏在兜帽和白须下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微不可察的弧度,顺着国王的手看去,果不其然在角落里发现了同样含笑的德林克·奥古斯都。
祂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向秩序与权力的统治者表示肯定。
而得到认可的国王,又立刻继续。
“朕不在乎,可以宽恕他们。”
“当务之急是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的心重新回到朕身边来,成为朕更进一步的基石。”
这个计划已经在祂脑海里存在了好久好久,久到比祂看得比乔治·奥古斯都这个名字和背后代表的意义还重。
“因蒂斯的破落户以为朕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他们错了。”国王轻轻说道,被疯狂填满的双目内瞳孔渐渐失焦,使那仿佛浑然天成的偏执更为传神,“他们以为他们能骗朕,去为他们的事业出力?错了,朕会帮他们,但最后获利的绝不是祂。”
紧接着,国王像是看见了最可憎的仇人,面目霍然狰狞。
“罗塞尔·古斯塔夫。”
祂将这个名字咬碎,混进唾液里啐在地板上。
“朕嗅到了祂身上卑贱的臭味,朕不会让祂如愿以偿的。”
“祂想通过祂的女儿归来,痴心妄想……”
国王猛地用目光扎穿了“奇迹师”的身体。
“查拉图卿,你会念旧情吗?”
兜帽下的男人抬起头,第一次向国王展示祂由衷地微笑。
祂磊磊大方任由上方的人揣摩祂笑容里的含义,故意把动作拖得缓慢,像个真正的老年人那般摇了摇头。
“我只尊于造物主的意志。”
“那很好。”国王满意道,“接下来朕需要你的帮助。”
“去扩大优势吧。把‘黄昏’的军队挡在间海之外,把弗萨克的攻势限制在安曼达山脉;代我告诉高原上的贱民,朕愿意给他们自治的权力,霍纳奇斯就是朕许诺给他们的封地,我不在意未来的公爵是否留着下等人的血;还有,杀掉所有之前妄图背叛我的贵族,用他们的血喂饱贱民……”
国王下达一道道命令,滔滔不绝,和角落里另一道影子重叠。
男人为此折服,即使疯狂,台上这个权力和欲望的傀儡,竟仍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
祂所提的每一个要求都是对当下局势有利的,而且还很有分寸的,避开了造物主的利益。
……
男人,“奇迹师”,阿蒙意识目前占据主导的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向着王座与无名角落之间,轻轻弯下了背脊。
“遵旨,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