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531章 番外:周明瑞本纪

天空、海洋与大地的主角是巨龙、巨人、精灵、异种、恶魔、不死鸟、魔狼和死灵。

人类,这一古老种族似乎失去了他们常青树的地位,以奴隶的身份存在着,转辗于各个势力之间,作为货物与口粮存在着。

在遥远的未来,余下的只有战争。

千年,千年,又千年,蒙昧的迷雾持续了万载,混沌之后的世界希望无存。

巨龙与巨人,精灵与血族,魔狼、不死鸟、异种三方混战,每一天都有无数灵魂被献祭,每一天都有无数负面情绪沉淀,星界上存放概念与规律的神殿被打碎,亵渎、污秽建立的凯旋门填满了这片奇迹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希望何在,奇迹何在,彼时的人们尚无所知。

当活着成为最恐怖的刑法,当呼吸成为一种折磨,死亡反倒背上了救世主的名号。

这段绝望的过去持续了很久,久到后世的人们宁可忘却历史,将自己先辈的牺牲彻底抹去,也不愿继续回忆。

现代人对曾经的残酷一无所知,但总有人记得。

那是一段悲伤的文字,那是一段模糊的记忆,这段记忆……史称,黑暗纪元。

……

“千面之神”、“奇迹之神”、“诡秘之神”……迟到已久的灵界之主诞生于无人所知的角落。

祂的到来并未像其余诸神问鼎王座时那般,在世界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

亦如祂头顶王冠的名称所宣告的,祂即凡人无从掌握的缥缈,若人类最美好的期待汇为一个具象的象征,那便是祂。

或许有人说,人类之主从来有且只有一位,救赎的太阳神,光辉的造物主,唯有祂才值得如此崇高的赞美。

但实际不然,即使伟大的造物主在私下,也承认光辉如祂在许多方面亦不如祂的挚友。

“诡秘之神”出世对人类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历史因祂而分成两段。

这是一段非一人伟力的故事。

……

周明瑞不善于应付旁人对祂的吹捧与期望。

他从未认为自己和那些苦难中的普通人有何不同,他的记忆是割裂的,前一秒他还生活在数以百万计人类经营的钢铁丛林中,默默无闻扮演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后一秒他却莫名背负上了世界存亡的大义。

这对像他这般未曾创造过多么伟大事业,初入社会的小青年来说,不亚于世界毁灭。

每每当他行走在解放后的土地,面对那些被驯化的唯唯诺诺的同类,看着他们甚至不敢表达的稍微露骨一些的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都觉得不如就现在结束自己的生命。

吃掉超额的食物是罪,喝掉干净的水源是罪,生下不强壮的子嗣是罪,就连活着本身的权力都被剥夺,生存的唯一价值被异族霸道修改——繁衍。

繁衍……

人的价值就是繁衍,为其他种族的延续提供更多功能多样化的耗材。

繁衍……

一条生命,只因为生下来看起来不那么强壮,就要被从父母怀中夺走,连身上残留的羊水都没擦干净,连脐带还挂在肚子上,就要被送进锅里,成为领主们下一顿口粮的原料。

这样的悲剧不知在这片周明瑞既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重演了多少遍。

周明瑞姑且算是熟悉历史,他虽然在高中就和文史哲分道扬镳,可对历史的好奇是烙印在每个文明生物灵魂中不可磨灭的本能。

他们需要通过了解前人的经历为自己寻找出路,需要以此来锤炼自我的智慧,好不在日后犯下相同的错误。

虽然历史车轮重复在同一个沟壑折戟的悲剧常有发生,可这的确是人们所执着追逐的。

周明瑞亦然,大学时期不管是从网络还是从散发着劣质油墨臭味的纸质图书上,他汲取了不少来自前人的教训。

在他的认知中,最惨烈的战争,最卑鄙人类之间的相互残害,也未凶暴到如此。

哪怕是在人类史上书写下赫赫暴名的游牧民族,在圈养两脚羊的时候,也会依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合适的奴才,拔擢他们成为新的压迫阶级,获得名义上的二等公民地位。

然古神和祂们的簇拥们不是,生理结构之间的巨大差异,有力和无力之间的绝望鸿沟,彻底将人类与非凡种族一分为二。

那是谁也不能逾越的天堑,漫长的时间甚至改造了相当一部分人类的认知,使他们天生自认低贱,自己为自己打上了劣种的标记。

刚刚恢复神智的时候,周明瑞对此束手无策。

哪怕是半疯的他也对现状绝望,他感到窒息,无比的窒息,他觉得周遭那些与他记忆中人类长着相似特征、拥有同一套生理器官、同一种基因表达的直立灵长类生物,根本不能和他记忆中的同类划上等号。

为此他歇斯底里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几乎彻底滑坡,因为他也对血脉意义上的同族施加了暴行。

他残忍地将他们当作无机的玩偶随意处置,比其他非人种族做的更过分。

那些茹毛饮血,依靠从古老先祖那获得的,对旧日纪元零碎美好回忆,缔造了粗糙劣质、似是而非畸形社会的怪物们,至多不过把人抽筋拨皮,而周明瑞却是直接对人类的灵魂出手。

他曾拥有一栋辉煌的博物馆。

男人、女人、年轻的、衰老的、健康的、残疾的、幼儿,乃至胎儿,人类一生的种种阶段在他的收藏室里以最直接手段排列成无数套。

藏匿在灰雾中的野兽将他们吊在半空,以欣赏他们躯壳随机摇摆的幅度取乐,发出无情的嘲笑。

灵魂被嵌入珠宝,装点了宫殿上下九层,周明瑞过去就住在这样一栋骇人的建筑中。

他自娱自乐的行为持续了……或许有一个百年,又或许更久。

他早不记得了。

那段时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他和体内那个声音相处最愉快的蜜月。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保存最后一分自我的,后来他怎样去想,也回忆不起这关键中的关键,他愈是回想就愈是庆幸。

还好他走出来了。

如果没有另一个人打醒了他,他可能会就这样,像古代恐怖传说中嗜财如命的恶龙,渐渐在宝藏中迷失自我,永远蜷缩在亲手缔造的牢笼,长出凶残的翼与爪也不自知,直到终结之时到来。

幸好有人拯救了他,幸好。

那是一个胆大的孩子。

在目睹第三个兄弟姐妹从地上腾起,无力地四肢飞到空中轻轻摇摆,猛然意识到什么的他做出了这辈子最胆大的决定。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希望远离他曾悬悬而望的圣地。

他大声否认,拒绝进入怪物最珍重的展厅,在一头以神为名的野兽手下舍命逃亡。

但宫殿太大了,慌不择路的他误入了“千面之主”信徒们的落脚处——这些廉价的奴隶从不被准许深入宫殿,他们就连对“贡品”们的悲惨的下场也不得而知,生活在“千面之神”名下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天真认为进入宫殿是莫大的荣誉,意味着解脱和幸福——奇迹在上,他几乎要逃出魔窟,从永续的食肉王庭中脱离,飞向真正的自由。

可惜,他失败了。

信徒们抓住了他,恐慌俘虏了所有人,每个信徒都知道宫殿深处是绝对的禁地,就连资格最老的祭司也不敢踏入一步,哪怕那扇通往“天堂”的大门从未关上。

为了不触怒神,他们只好将男孩押送到内殿大门前,带着今年准备的其他无魂的贡品一起。

有的是非人种族的颅骨,有的是打劫商队得来的黄金和珠宝,有的则是从浩然山岳中挖出的天然水晶。

这其中有一块晶莹剔透,无色且不带任何杂质的大块水晶,由经验丰富的几位匠人日夜照顾,将其加工规整,只放在那就好像是将天空的一角敲下,其纯粹足以媲美血族始祖的心头宝——传说中的镜湖。

信徒带着族人们满满的期待前来,可等他们抵达粗暴砍成的石门,才发现:去年、前年,可能是从他们爷爷辈开始,那些不包含灵魂的贡品,就一直堆放在门后从前他们不会去看的阴影里。

他们的神不喜这些,任由信徒心血的结晶发烂发臭。

名为否定的瘟疫从一个人身上开始蔓延,飞快席卷了所有心灵岛屿,许多老年巨龙求而不得精神瘟疫,竟这么误打误撞的完成了。

在情绪上人类是绝对的专家,他们本就有超然的能力。

不安一直持续到了粘腻湿滑的触手沿着洞穴墙壁蠕动着现身,神拒绝向他们展示真容。

无数蠕虫合抱而成的怪物畏惧着稀薄的阳光,他躲藏在最后一片阴影的极限,用触须尖端自然分化的眼球审视这些胆敢打扰他的低等生物。

毫无犹豫,他对灵魂的美味毫无抵抗能力,怪物大开杀戒。

或许是其他信徒们的灵魂之火挡住了孩童,又或许是怪物希望将最好的留在最后,毕竟他还没尝过拒绝的滋味。

总之,当其他尸体飞跃半空,变成不合格,可能在玩弄一番就会被舍弃的消耗品后,孩子已经一动不动。

他看见好几个人,几个比他更强壮、腿更长的大人,想要跑出宫殿却失败;看到部落中受人爱戴、极富地位的大祭司,死在触须下意识地收紧中,炸成了一团肉酱。

他绝望了,触须也向他袭来。

只是他先前为自己找了个顶好的位置,纯净可以映照一个人本质的水晶挡在了他身前。

越是向外,阳光越是灿烂,红灿灿的光是世界上最炙热的火炬,它怒视迷失的怪物,无畏保护着自我放弃的孩童。

一遍,一遍,又一遍,屡次失败惹恼了怪物,他还从未被如此戏弄过,哪怕“冥界之主”,那头丑陋的青铜鸟也不敢如此!

庞大的虫山冲出了阴影的庇护,身上还挂着收藏失败品,那些腐烂尸块绞在一起形成的巨型肉条。

他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向猎物,阳光在他身上留下丑陋的晒伤,红疤几乎给他换了颜色。

触须高高扬起,在水晶上投下完整的轮廓,将面目全非的他一并。

虫山,畸形的怪物僵住了,和他亲手创造的无数收藏一般。

他目视着他自己,目视着这头一文不值的怪物,不可避免地陷入癫狂。

滑腻的触须轻轻落下,拂过水晶上陌生的丑陋肉团,又猛的发力将其抽地粉碎。

狂暴的虫山上,乱舞肉须与蠕虫漩涡中央,一张扭曲的脸孔缓慢从其他乳白色中挤了出来。

他像个即将窒息的人,挣扎着试图摆脱溺水的命运。

他大口呼吸。

他面目可憎。

他泪流满面。

阳光无情惩罚着背离自我的败类,厚重的肉质外壳无法保护他一分一毫,强烈的痛楚刺伤了他的灵魂,将他伤的发出啼哭似的哀嚎。

无比的刺耳,无比的令人生厌,那是多不值得入耳的杂音啊。

孩童在听到这尖声的第一时刻便被杀死了,只留周明瑞一人为新生、为往日的罪孽痛哭。

后来他变得极端也好,自毁也罢,再苛待自己,他人再是劝阻,也固执的不成样子,大抵就是因为这对于外界来说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这是历史的拐点,意味着一位种族神的诞生。

这同样是一场漫长自我惩罚的开始,赎罪的铁处女在这一天与周明瑞形影不离,直到终结与死亡。

……

鳞片、爪牙、翅膀,巨龙引以为傲的全部都在吹响背叛的号角。

“噩梦之龙”阿勒苏霍德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试图杀死祂,为了祂方才冒犯至极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从梦中醒来的“诡秘之神”漠然掠过即将死亡的巨龙之神,祂不在意那具躯壳中存在的灵魂是空想的虚伪还是“巨龙之王”本尊,祂根本不在意。

灵界之主轻撕开保护现实的屏障,更多的象征冲入物质的领域,巨龙身上那些受到“愚弄”扭曲的器官也开始向概念转变。

祂似乎要肢解这条畸形的蜥蜴,又似乎要以更暴力的方式敲定自己的胜利。

战斗发生在坠落的利维希德边缘,“诡秘之神”感受着脚下这座号称奇迹的城市,全部的力量如潮水般扩散,汹涌起伏的浪头堪堪触摸天空的尽头。

那些身披鳞甲的天空的宠儿,凄惨地哀求着,一只只原地爆开,血雾染红了浅蓝。

祂要祂看着祂的臣民在祂面前灭绝,祂要看到祂等待已久的绝望。

可是“诡秘之神”并未得到祂期待的反馈。

“你毫不在意是吗?”

祂轻声发问,无形的力量慢慢挤压。

祂期待着某种遗言,某种最后关头的崩溃,一些软弱屈服的证据,足以在无情的时光中永垂不朽,以此来纪念祂复仇的第一步。

这应该某种狼狈的,为人所不齿的。

但阿勒苏霍德·安格尔威德再也说不出话了,祂在被自己的血液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