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真正的旧日
这不是戴里克第一次看见正常的世界，但不同于报纸上无力的黑白，亦或是他人记忆中习以为常后的模糊，当他亲自站在太阳染红的海天之间，他才真正理解所谓美好是指何意。
眼前的景色比他人生中最甜蜜的仍要甜蜜，爱不再是书本上苍白的字符，于此刻得到了具象的化身。
屏住了呼吸，戴里克缓缓蹲下身，他将陪伴了自己不短一段时间的长剑小心放在地面，朝着光明跪拜、亲吻。
尘土沾满了他颤抖的嘴唇，他大力呼吸着，不论是海风的湿咸还是螨虫的死亡，他都如饥似渴地吞服，生怕希望又一次从指缝溜走。
过了将近一分钟，当“银骑士”韦特盔甲碰撞的脆响打破平静，戴里克才缓缓从地上爬起。
“利亚瓦尔、坎蒂丝、戴里克、约书亚，你们留守在门后。”韦特复述着六人议事团最近的商议结果，“外界……我们未曾谋面的兄弟，他们在主的领导下讨伐叛逆和异教，无暇抽出时间接送我们去往另一片大陆。”
“银骑士”不舍地将目光从海面移开，他握着巨锤的手掌又紧了一分。
“后面，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据神使……v先生……”
韦特忽然卡壳。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称呼，来指代那位背负了造物主期许命令前来拯救他们的“殿下”。
祂没有称号，从未透露自己的真名，白银城漫长历史里，没有一个敬称能够与祂匹配。
一个合适的称谓……韦特只好用从戴里克那学来的代号。
“v先生说：‘红天使’梅迪奇殿下的军团——‘战争之红’会指派三条战列舰为我们保驾护航。”
“我们会分成两批，老幼会跟随护航舰船去应许之地，而所有合格的战士……”
“所有合格的战士，我们，会直接登陆叛逆和异教的国度，让他们血债血偿。”
跟随韦特·希尔蒙一道，自愿用双脚一步步丈量希望之路，为后来的同胞扫清最后障碍的探索队成员们不禁欢呼。
他们看到了光明美好的未来，尽管那前期与硝烟相伴，要再冲过一段炮火和鲜血的土地，但相比东大陆数万人风雨飘摇中蹒跚走过的两千余年岁月，根本不值一提。
每个人都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孩子们即将得到最好，庇护了他们父母长辈即将享福，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不就是献出生命吗？
东大陆没有哪个人害怕死亡。
他们恐惧自己的尸骨永远埋在黑夜，恐惧未来不会有人铭记有这样一群可怜的“囚徒”，恐惧子嗣受苦、长辈惨死，可他们从未因生命的来去而恐惧。
这些活在古代的旧民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死亡并不可怕，价值的得失才是笼罩他们一生的阴云。
如今，当一个迎接光明和证明价值同时实现的机会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通往瓦尔哈拉的道路就在眼前！
战士们拔出了剑，在队伍中年长者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建立临时营地。
韦特·希尔蒙看着这一幕，又不禁哽咽。
好在此刻没人把注意力放在“银骑士”那苍老、高处的脸庞上，白银城的新任首席默默擦干了不存在的眼泪。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他默默转身离开。
走出破碎的大殿，滑下坍塌的长阶，离开包围宫廷的丛林，“公义天使”高大身躯的轮廓在山的尽头若隐若现，“巨人王庭”的宫墙上，韦特·希尔蒙驻足眺望了一会儿，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天空黑暗依旧，诅咒却已远去，哗哗的水流声从不远处传来，大门打开后，东大陆的空气不再有毒、水流不在隐藏，除了永夜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就连黑暗中那吃人的怪物和堕落血肉也消失不见。
微弱的黎明挂在大陆的最西方，从白银之国到白雾之壁，祂普照着每一寸土地。
以后……科林也会变成那样的存在吗？
一位天使？
一位圣洁的殿下？
直到此时，韦特才觉恍惚。
他想起了那天门扉初启，科林跟随另外几位殿下回归时发生的事情。
……
没人知道克莱恩是何时从废墟中出来的。
和经历了这场冒险的每一个人一样，“奇迹师”遍体鳞伤，浆洗的边缘发白的长袍破破烂烂，一块烂布似的缠在祂身上，菱角分明的冷面细小伤疤纵横。
祂仿佛遭受了一次难忘的折磨，又仿佛枯坐洞室几十年之久，看破了某些真理。
渐渐失效的黄昏染红了幽黑的眼瞳，那双圆形木的一转，并未显得多少生机。
克莱恩疲惫的视线从科林、洛薇雅、罗曼、米尔贡根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了阿蒙脚下。
“银骑士”身上的甲胄已然腐朽，没人知道那是因为什么；“黑骑士”血泪满面，紧紧怀抱着从肚里刨出的头骨；“宣告天使”一言不发；“公义”宛如雕塑。
“时天使”倒是仍同方才进入时一般整洁，但祂的神态又比任何人都狼狈。
“祂给你说了什么？”
阿蒙不喜压抑的氛围，在第四十二秒无言后主动开口。
克莱恩大吸一口气，话语卡在嗓子却怎样也说不出来。
缓慢摇头又仰面叹息，“奇迹师”大手一挥，沉睡在影子里的“魔狼”浪涛般跃起，踏着轻快跳过“银骑士”和“黑骑士”的头顶，无形的遮声结界排除了资格不够的两人。
“祂……”克莱恩需要力量来支撑自己，“祂给了我一些礼物。”
“礼物？”阿蒙微微眯起了眼睛。
“时天使”双手攥地咔咔作响，右眼眶上挂着一块失去了所有特殊的单片眼镜。
“祂也送了我，一些礼物。”
“克莱恩，别告诉我，你蠢到接受了。”
刻薄的话一片片飞出，无情刺向无辜的青年。
“是，我接受了。”克莱恩一一接下。
祂不顾阿蒙眼中闪烁的危险，走了过来，身上的长袍因加速的动作彻底碎成几块，落在地上，露出
没去看焦急意要开口的罗曼和默默移动武器的米尔贡根，克莱恩眼里只有阿蒙一人。
“祂告诉我一些古老的秘密，可以对抗‘福生玄黄天尊’的秘密，我没理由不接受。”
哈……阿蒙轻轻一哼，笑容不善。“你相信祂？”
“一位伟大的剧作家，视我们所有人为傀儡，可以随意摆弄的剧作家？”
“你竟然敢相信祂说的话？”
作为几人中唯二面见过“上帝”的“幸运儿”，阿蒙自然有资格斥责。
那是杀害祂父亲的罪魁祸首！而祂视为“兄弟”、“家人”的小弟弟，竟然和凶手达成了某种约定！
阿蒙的理智以及尚未泯灭的冷静等等美德，在祂的大脑里小声替克莱恩争辩，可蚍蜉撼树，仇恨与失望的势力更大。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阿蒙恨不得动手让克莱恩清醒。
“你果然是祂的种！”
“这副蠢样子！这副蠢样子！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周明瑞、伯特利，遭难的故人历历在目，阿蒙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伪装荡然无存。
多少人，那些东西从祂身边夺走了多少！
难道现在还不愿放过祂吗？
又要从祂身边夺走？
“我没有。”克莱恩抓住了阿蒙的手。
原先那些误解、成见，在一个小小的动作后消散如烟。
直到直面“上帝”后，克莱恩才理解了阿蒙，尽管祂仍不认同阿蒙的做法和想法，但祂真的打心底接纳了阿蒙，把这位大自己几千岁的最幼天使，当成了朋友。
阿蒙努力想把手抽出，祂惊讶的发现，克莱恩力气似乎大了几倍，无论祂怎么努力也没法拽动一点。
“这就是你从祂那得到的？”
克莱恩微微摇头。
“不，是一个方法，压制‘福生玄黄天尊’，能够压制所有旧日复苏的办法，对‘上帝’自己也有用。”
阿蒙一下愣住了。
“时天使”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被喜欢认儿子的、该死的老混蛋烧坏了，否则听力怎么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真的，阿蒙，真的。”见阿蒙暂时平静，克莱恩紧忙继续，“‘上帝’告诉了我很多，祂或许在骗我，但‘福生玄黄天尊’的情绪不会作假，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趁克莱恩探身，阿蒙猛地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后一退。
祂目光冷漠的看着克莱恩，盯了几秒，冷冷说道：
“继续。”
克莱恩舒了口气，浑身上下一下变轻。
“是契约，规则的一部分。”
“阿列……造物主，祂应该也意识到了一些，但来不及验证。”
“祂控制部分‘混沌海’，快要得到完整旧日位格之前，‘上帝’的意识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那很危险，如果不是叛乱，更大的灾难就会发生。”
克莱恩不敢在阿蒙的逆鳞上多留，加快了语速，把已知的部分跳了过去。
“你的父亲，祂从‘混沌海’走出，就像我们在切尔诺贝利遗迹里看到的，早在祂堕入‘混沌海’之前，就已经经历了一场仪式。”
“在我们的年代，流传着完整的‘上帝’的传说，那场仪式的本质是一次古代献祭的复刻，而你父亲扮演的角色，是传说中第一个人类——亚当。”
“祂走完了补全自我的道路，却在最后受蛇的蛊惑，背叛了‘上帝’，杀死了‘上帝’的使徒，一位劣化的天使。”
“但同时，祂也满足了仪式的需要。”
克莱恩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生怕不存在于此地的某些人听到。
“‘上帝’从不在意站到最后的人是谁，祂为所有荣耀的获得者加冕。”
“你父亲，祂杀死一位‘天使’，自然有资格成为新的使徒，不！是选民！”
“那场仪式的效力持续了很久，‘混沌海’保存了你父亲的灵与肉，也保下了本该消散的契约，让祂得以在万年后继续履行。”
“不论你的父亲，还是‘诡秘之神’，还是我，我们都和源质有着深厚的联系，我们的灵魂和源质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能够快速得到非凡特性认可，成为某种意义上祂们一面的原因。”
“按照‘上帝’的计划，从‘混沌海’出来的造物主，本该当场招来祂的意识，可‘福生玄黄天尊’是把‘错误’故意留在‘混沌海’的。”
“正面争斗祂的确不如‘上帝’，所以祂顺水推舟，让‘上帝’撕下自己的三分之一，这样即使你父亲真的能依靠契约承受改造的痛苦，得到‘太阳’和‘倒吊人’的权柄，成为‘混沌海’新的代行者，祂也不会立刻变成‘上帝’。”
阿蒙慢慢放松了力气，祂垂着脸和克莱恩对视，默默听着，不知想着什么。
“后来，造物主收回权柄，开创天国……”克莱恩咽了咽口水，“如果你读过圣经，就知道造物主所做的一切和‘上帝’的旧事相似的可怕。”
“这就是那场名为仪式的血祭的延续，‘上帝’和‘诡秘之主’的沉睡小范围再演了创世纪，而造物主续写了征服之史的部分，不然大陆平定后，祂的状态不会差到那个地步。”
“祂在无意识中做了太多，非凡特性在引导祂，‘全知全能’真正的主人留下的烙印在影响祂，更不要说祂本就出生在一个虔诚的东正教家庭，祂容纳的那些祭品——那些灵魂里，又有太多是‘上帝’的信徒，甚至吞掉了一名‘天使’！”
克莱恩看着“兄长”，心中有种复杂的、奇妙的情愫，像巨兽踩在上面，压得祂透不来气，又因一点机会心存侥幸。
“在‘上帝’的建议，祂强迫我，打开了对‘诡秘之主’的抗拒，让祂老对头的一部分苏醒。”
“然后，祂告诉我……”
……
“不久前，在宇宙尺度的短短几分钟前，‘最初’刚刚苏醒过一次。”
“‘诡秘之主’视变化为至纯，同时祂有足够的能力，延缓其他旧日的苏醒，所以祂是最渴望补全自我的，和外面霸占了月亮的‘堕落母神’一样。”
“但‘上帝’还不像这么快就回归‘最初’的怀抱，祂渴望的升格，继承造物主头衔的祂，希望成为真正的造物主，而不是以自杀来换伟大。”
“祂说：再一次的王见王，三支柱的碰面，只会引发真正的终结，死亡不可避免。”
“祂一直都清楚交给我的方法，早晚有一天也会用到祂身上，但祂不在乎，漫长的时间于祂不过再睡一两个小时，这点时间祂等得起。”
“祂希望得到一个安全的苏醒的过程。”
“至于真假的判断……”
克莱恩幽暗无光的瞳孔战栗。
“‘上帝’说出这些的时候，祂……‘福生玄黄天尊’，祂怒不可遏。”
“祂在……”
“祂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