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罪
即使威尔·昂赛汀的确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但祂在一番据理力争后也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割舍序列一特性自降位格，还是在后续直面疑似“上帝”意识的冒险，祂的知识和能力都难以发挥用武之地。
这段小小插曲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反倒冷静下来的“命运之蛇”一番权衡后，主动接受了“宣告天使”的委托，即使不情不愿。
“命运”玄而又玄，祂们特殊且孤僻的定位，总是让祂们容易落入一个尴尬的局面，但在目前，“命运”却是最好的保护符。
东大陆需要一位“命运”相关天使的帮助，扫清挡在面前因各种各样原因而模糊不清的未来，一位新天使的加入，也能有效提高“开门计划”的安全性，不论失败与否。
“不得不说，祂们选了个好地方。”
赤红的火焰煌煌燃烧，将周围照耀的煊赫异常。
阿蒙仰头目视着一副巨大的壁画，面色铁青。
无数立柱包围的大厅中央，一张暗红色的斑驳长桌竖直摆放，一把把花纹繁复的高背椅沿着长桌分散一周。
“恐怕不止是地方不错。”
克莱恩摩梭着长桌最上首两把并排的高背椅，手指在其中一把椅背上那特殊的花纹上摩挲。
这里的布局和“源堡”之上，和祂平时召集“塔罗会”的灰雾殿堂的陈列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这里的每一把高背椅，也都在椅背上镌刻了所属者的途径。
不，不是途径……仔细端详那些和神秘学常识里各个途径指代图案相似又有细微差别的符号，克莱恩旋即明悟。
应该是每位参与者特有的代表……祂轻声叹息。
毕竟能参与进造物主陨落，加入这个神秘组织——连造物主圣典中也未记载的“救赎蔷薇”的——基本都是当初已经登临神位，或者最接近本途径序列零宝座的强者，不是真神就是“天使之王”。
其中像“诡秘之神”和“天国副君”萨斯利尔这两位特殊成员，虽然不是真神，但在实力上很难说其他几位位格更高的成员能否压上祂们一头。
想到这，克莱恩将目光投向了阿蒙面前的那副壁画。
“银骑士”科林和“黑骑士”洛薇雅在意识到这间房间所代表的意义，就没再发出过半点声音了。
如果可能，克莱恩猜测这两位或许会主动遗忘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尤其是“黑骑士”洛薇雅已经在尝试戳瞎自己双眼，不断呢喃祷告，恳求造物主原谅她僭越之罪的现在。
“黑夜女神”阿曼尼西斯。
克莱恩的视线停在了壁画的最中间，目光复杂。
长桌边的座位藏匿了壁画上没有的细节，长桌最上首并排的两把座椅，固然属于造物主的半身萨斯利尔和“另一位主”，这是无可争议的。
但余下的座位，也不是全部严格按照一一对应在两侧呈镜像排列，“黑夜女神”拥有的那一把椅子，就是唯一的特殊。
将“战神”、“大地母神”、“灵物之神”的真名牢记在心，克莱恩扭头向右，望向了长桌的末席。
虽然祂不迷信，可若是真如祂猜想的，这里装饰的灵感来自于“源堡”之上，那祂真不敢确定“黑夜女神”位于末席的那把椅子是不是隐晦表达了某种特别的含义。
长桌最下方，克莱恩敢打包票，没人比祂更了解把那椅子的含义。
祂可太懂了！
那是祂的位置，是与“愚者”相对的“世界”的位置。
虽然“救赎蔷薇”密谋的宫殿里最上首摆放了两把椅子，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难道“源堡”现在的主人不是两个？
神秘学总是天马行空，隐藏在宏大叙事波澜壮阔下的微妙，往往决定了一个时代的终局和下个轮回的起始。
克莱恩不得不重视这些看起来毫无说服力的细节。
祂怀疑，早在造物主发觉“上帝”苏醒，打算对自己动刀的时候，祂就预料到了背叛。
只是即便祂明知结果与祂的期待事与愿违，祂也不得不做，主动放弃超然的位格和命运。
祂一定是看到了某种更为不妙的未来，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
大灾变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比大灾变更混乱，比那场灾难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恕克莱恩无能，祂贫瘠的想象力实在不支持祂继续猜下去。
或者说，祂已经站在了真相面前，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如果猜想属实，那么“黑夜女神”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人……祂想。
怪不得芙兰殿下对“黑夜女神”教会态度暧昧，明明祂才是最有资格憎恨“黑夜”的那个……深吸了口气，克莱恩转身走到了对大厅不怎么感兴趣的罗曼身旁。
“继续？”
“宣告天使”连眼皮都没抬。
“再了解更多的秘密，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没什么帮助。”
克莱恩明确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罗曼叹了口气。
“但祂不这么认为。”
顺着“宣告天使”的手指看去，阿蒙还流连于墙上数不清的壁画群之间。
那些都是“命运天使”——教皇乌洛琉斯的作品，大叛乱之后，“重启”的“命运天使”曾返回此地，留下了记录叛乱始末的壁画。
“别告诉我祂在东大陆转了这么多年，唯独没来过这里。”
罗曼无奈安抚着慌乱的洛薇雅，对阿蒙拍了拍手。
“小乌鸦，我们该动身了。”
阿蒙花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从壁画上彻底拽下来。
祂脸色依旧不是很好，嘴角努力向上，很难勾起一个弧度。
还未抵达真正的目标，队伍里气氛是愈发压抑了，路途的后半程一行人各怀心事，保持着沉默，倒是高效了不少。路上遇到零星几个障碍，被藏在克莱恩影子里的“愿望之神”科塔尔轻松制服，除此之外一切顺利。
祂们穿过一排巨大石柱组成的扶栏，扶栏外是弥漫的橘红云气，站在这已经能望见远处幻觉和现实交叠的大海。
“巨人王庭”最大的宫殿前，几近实质的黄昏笼罩了整座宫殿，强烈的破败感平等给予敢于靠近生灵以虚弱。
宫殿的正门以灰蓝为底，布满了对称的神秘符号，门缝左侧三四米高的地方，有一个漆黑的孔洞。
克莱恩凝望了几秒，不由咂舌。
“你们没说进入这里还需要钥匙。”
祂认出来了，符合那个孔洞大小，打开“巨人王庭”真正大门的钥匙，正是“冰山中将”艾德雯娜从海底打捞起的黑铁钥匙。
当时祂有机会买下那把钥匙。
要是我还能登上灰雾，现在安排阿尔杰或者特蕾西去买也不是不行……克莱恩用手按住了额头。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祂和“诡秘之神”闹掰，“诡秘之神”没再派两个天使抓祂回去就是网外开恩了，祂哪敢再登上“源堡”。
“我们接下来……”
正当克莱恩耷拉着脸，不知该怎么给阿蒙和罗曼讲述原委时，祂忽然瞧见罗曼从宽大的白色长袍袖口里，抽出了一把七弦琴大小的黑色铁块。
“你什么时候拿到手里的？”
克莱恩愣愣问道。
“一点老年人的直觉和考虑。”
罗曼颇为自得。
祂把黑铁钥匙丢给阿蒙，“时天使”旋即打了个响指，一尊祂不知从哪偷来的巨人石像凭空出现在一边，从祂手里接过钥匙后，沿着石柱拼成的扶栏，一路走到了大门前。
石像似乎并未被寄生，阿蒙采用了一种特殊的、类似催眠的手法，既控制了石像，又尽可能削弱了两者之间的联系。
随着石像将钥匙放入黑色孔洞，严丝合缝完全与大门融为了一体，石质的门扉表面也蒙上了一层灰蓝色的光芒。
神秘的力量似乎改变了大门的材质，坚硬的平面看上去变得柔软，镌刻其上的无数符号、花纹、标识跟着亮起，凸显了出来。
这所有光辉迅速交织在一起，沉重地向内按压，灰蓝色的宫殿正门缓缓打开。
门缝越来越大，控制石像的阿蒙忽然一怔，随之是其他人。
包括克莱恩在内，每个人都听到了来自原初的呼唤，那比古老更古老的声音抚慰着祂们每一个人的心灵，向往的未来以绝对真实的形式向祂们展开怀抱。
汹涌的、虚幻的、粘稠的、漆黑的海洋取代了天空，但那海洋并未涌出，它安静存在于门后，从中平均分为两半，让出了一条道路，似是示意几人上前。
“祂在欢迎我们。”
这种情况下，也就阿蒙还有心情开玩笑。
“时天使”最先摆脱了呓语的纠缠，从容迈开脚步向着虚幻海洋走去，然后是克莱恩和罗曼，另外两位不具备神性的非凡者是最早回归自然的，但他们一直等到三位天使全部行动，才做出决定。
罗曼释放了一片固化的光芒替众人照亮前路，驱散了门后的幽暗。
他们看到一根根看不到顶部，底部没入虚幻海洋的支柱支撑在最上和最下之间，这些只显露部分真容的石制品，在光的照耀下勾勒出断联的轮廓，一些粘稠的“海浪”从无法被光照亮的角落升起，慢悠悠靠近了位于唯一道路上的众人。
“祂发现我们了。”
罗曼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内心做着极大的斗争。
最终，祂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任由“海浪”和祂不知何时独立的影子，将祂吞噬。
其余几人也融入了深沉幽暗的漆黑，和环境成为一体。
这变故重塑了祂们的视界，仿佛活着的幽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真实的微光，灰白的石砖、四周的墙壁和本轮廓断联的石柱细节清晰可见，一下摆脱了那诡异的破碎，只是表面仍蒙着一层不薄不厚的阴影。
他们进入了真正的大厅，水晶磨成的窗户外，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不见虚假的繁星，剩余的唯有包容了无数神秘光滑的虚幻海洋，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淡薄光芒，那清冷的光顺着宝石磨片制成的彩窗撒入，让整座宫殿显得黯淡、阴森。
这里处处透着不寻常，但无一人把注意力放在环境的变化上，祂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宫殿最深处。
那里立着一层很淡的阴影，像是达官显贵喜好的幕帘。
可能是几人视线中蕴含的意味过于强烈的缘故，本是静止的帘幕突然有了变化，单薄的阴影缓慢瓦解消失，同时出现的变化还有被某种强制力甩向各个空间的众人。
待到帘幕完全消失，露出属于巨人的层层台阶和位于台阶顶部的铁黑王座，大厅内只余下克莱恩一人。
“奇迹师”深呼吸，面对宝座上的存在，默默挺直了脊背。
那是一位黑发及肩、发丝微微卷曲的男人，祂与切尔诺贝利内保存记忆里那位研究员阿列克谢长得有八成相似，眼部蒙着阴影，不算出众的五官上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祂的身后，无数层虚黑羽翼垂落，覆盖了大半个身子，以深黑为底色的长袍上缠绕着银丝，以紫色水晶为代表的华丽配饰完美点缀在长袍，使其看上去既不失华贵也不显臃肿。
感受到来自克莱恩的注目礼，左肘本支撑于扶手上的男子睁开了双眼。
这时，覆盖在墙壁、石柱、地砖上的阴影也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缝隙，长出了数不清黄铜铸就的独眼，和最上方苏醒的男子交相呼应。
那些视线齐齐指向了克莱恩，不带攻击性，却轻松戳穿了“奇迹师”身上所有保护和伪装。
“愿望之神”科塔尔被揪了出来，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脸也在蠕虫一阵痛苦地痉挛后，变回了周明瑞那与北大陆人种格格不入的柔和线条。
这算什么，看破吗？
属于“阅读者”途径“全知”的力量，好像还有点“观众”的味道……这算什么，“上帝”的被动，还是下马威？
克莱恩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身体本能，还不等祂考虑好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一只只藏在阴影里的黄铜色眼睛发出了声音。
……
“我看见了被强加在你身上的罪。”
“祂将罪从死亡带出，放到你身上，于是厄运降临，因为你与祂本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