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上帝
……
“我选中的，领导他们向善，去遥远的北方，终获得他们的义。”
“而祂，罪的传播者，无节制的嬉闹泛滥于大地，蛊惑我的民，颠倒信人的善恶，使他们堕向坏处。”
“祂的所作，昨日，亦如今日对你。”
王座之上，长发披肩的男子娓娓讲述。
祂与克莱恩见过的每一尊神都不一样。
冠以神名的兽性，过分的冷漠，伪装成人的拙劣，以及盲目的自我欺骗和吞食苦果等等，与现存和历史中匆匆路过的任何一位神祗都不一样。
祂以极其平淡白描的语言讲述，以超然的视角看待历史的变迁，仿若独坐于命运的长河外，身外再无他物。
或许的确如此……克莱恩想道。
绝非《新约》里经过教廷粉饰的完美形象，此刻降临在祂面前的，正是《旧约》中力求排除异己的征服者，是“万军之主”，是视世界为棋盘的全知全能者。
克莱恩不理解为何如此强的存在会选择地球作为祂临时的牧场。
这里可能得天独厚，智慧生物的存在让这颗蔚蓝与苍白参半的星球多了几分价值，得以入神的眼界。
可放眼宇宙尺度，智慧生命不该稀有，至少理论如此。
所以克莱恩认为，这位神上神只是兴致所至，百无聊赖中选择了这颗星球，选择祂的家开启一场于神短暂而平凡的游戏。
但又解释不通了。
若仅仅是“上帝”一神的选择，还可能拿神的任性作为借口。
那为何“福生玄黄天尊”——听“上帝”的语气，祂似乎视篡变的主人为毕生之敌——也选择了这颗再普通不过的小小行星？
它的体积并不大，构成星球的物质也不包含多少稀有，若说只是为了智慧生物？
呵……克莱恩几乎忍不住笑意。
人类何德何能，竟能同时博得两位支柱的青睐？
克莱恩怀疑，“时天使”阿蒙和“宣告天使”罗曼所知道的所谓隐秘，也并非正确和完全，这其中一定隐瞒了某些关键，也可能是有人恶意篡改了两位天使所了解的信息，否则无法解释。
现在天使和真神们认定的主流看法是：“上帝”和“福生玄黄天尊”的争斗导致了旧日文明的死亡，不被非凡染指的世界付之一炬，然后两位棋手也在长久的争斗中遭受反噬，不止意识短暂沉睡，就连寄托权柄的各途径唯一性也分崩离析，某种意义上可以等同于本体的“源质”则陷入了无主状态。
可以说，祂们暂时“死了”。
这一切都是两位支柱的争斗的结果，无可争议。
可这没法解释克莱恩的疑问。
按现有的看法，“上帝”和“福生玄黄天尊”应该是在旧日文明死亡的同时随之假死，分裂的权柄由幸存的智慧生物继承，经过一代一代“稀释”，最后诞生具有一定意识的古神。
那其他掉落在地球的源质和非凡特性又该如何解释呢？
祂们在沉睡前，对围观的同类大开杀戒，抢夺了复数能补足权柄的源质？
还是祂们这些本就在星空中游荡的顶级猎食者，很早之前就犯下了相食的原罪，只是争斗导致了岌岌可危的容纳联系崩解，让原本独立的源质重新回归自由状态？
克莱恩更愿意相信第一种可能。
无论层次多么高，最基本的非凡特性三大定律应该是一定的。
造物主也短暂登临过旧日乃至支柱的位格，哪怕不完整。
短暂的升格或许无法让祂完全掌握权柄，但借用支柱，也可能是源质的位格，用新的视界去观察、了解，大概是足够的。
三大非凡定律不完全来自造物主，却基本由造物主完善和发展，这些定律本身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即使到了旧日，哪怕成为支柱，也不能违背非凡三大定律，相互冲突的权柄或许可以共存，就像象征极阴的“魔女”和象征极阳的“猎人”，因为它们都是“灾祸”的一部分。
但是，这不意味着看上去相似、看上去互补，就能想当然的硬拼在一起。
克莱恩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例子：隶属于“混沌海”之下的“阅读者”途径，和不知与哪个源质相连的“窥秘人”。
同为知识领域的权柄，一个象征获取知识的过程，一个象征知识信息本身，明明看上去互补，却是聚合便会引起灾难的可怕冤家。
“上帝”和“福生玄黄天尊”再强大，也不可能……
“你忘记了，‘放牧’和‘秘偶’。”
“什么？”
克莱恩下意识反问，还不等声音的主人回应，一股凌冽的寒意已从祂灵魂深处冲向了天灵盖，将祂由内到外冻了个透彻。
刚刚是“上帝”在回答我的问题？
不可置信的祂双目圆瞪，步步后退。
刚刚是“上帝”在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心声！
我真是蠢到家了！
克莱恩不理解，祂怎么会犯这么蠢的错误，竟然在一位号称“全知全能”的支柱面前，在最顶级的“观众”面前，妄想自己的大脑能守住秘密！
比起自作聪明，放空思维乃至一片空白，才是唯一的真解！
“并非号称。”
霸占了萨斯利尔身体的支柱双手撑在黑铁王座两侧，缓缓起身，背后无数曾若虚若实、阴影垂落的羽翼微微扬起，遮蔽了祂背后也是整个大厅内唯一的光源。
遍布地面、吊顶、墙壁的黄铜眼睛瞬间“死去”，又在须臾后重生于自支柱背后铺开的阴影帷幕后，透过不可窥探的黑纱继续观察、解析崭新的乐园。
“每一条途径，每一份源质，都是通向‘全知全能’的钥匙。”
“权柄的特性，决定了祂们实现‘全知’与‘全能’的方式，但无法限制祂们能够达到的深度和广度。”
支柱悠然从高台上走下，萨斯利尔那挂着疲惫的面庞渐渐灵性，仿佛容纳无数色彩最后归于朴素的黑色眸子收缩成针。“男子”每踏出一步，帷幕后无数黄铜眼睛组成的阵列便迎来一次变换，待到祂走下高台，在同等的高度与克莱恩对视，全知权柄具象的表达已完成了最基本的人格解析和重构，再现了一位生动的“天国副君”。
祂与旧日时代的切尔诺贝利研究员阿列克谢有九成相像，少许差别存在于眉眼，虚的、无法触摸的气质，将祂和那个甘愿受苦的囚徒分别开来。
“但在这条路上，我比祂们所有人走的都要远，‘诡秘’和‘堕落’亦无法超越我。”
“我是全知，亦是全能，全知全能尽归于我，也只归于我。”
高傲的“上帝”微抬下颚，失色的纤薄嘴唇微微开启。
“我与‘诡秘’的争斗持续了很久，早在你们文明诞生之前，我与祂已经历过数次轮回，沉睡于我们不过漫长生命中的调味。”
“一味的冲突很无趣，总要以小憩装点。”
现在倒不是一口圣经味儿了……克莱恩根本顾不上理解“上帝”说了什么。
支柱对祂——两者生命层次之间的距离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对一个短寿的虫豸主动开口，这简直天方夜谭。
要是放在过去，哈哈，也不用非公元后五百年，哪怕是现代呢，“上帝”对我开口说话，这不得让梵蒂冈给我供起来，最少要赏我一个活圣人称号吧？
不，不对，应该是让教皇老头把位置让给我来坐！
怎么不是呢，“上帝”对我说话了……哈哈，上一个有此殊荣的，是亚伯拉罕、所罗门、雅各，还是贞德？
无厘头的吐槽一个接着一个，克莱恩徒劳地自我安慰，祂无比希望麻痹自己清醒的意识，然后祂就能把一切当作梦境，欺骗自己不过幻觉。
但生活哪有这么简单。
“你若想，我亲自为你受洗。”
一捧冷水，彻底浇灭了克莱恩本就不存在的希望。
支柱高高在上，如小巨人般高的“上帝”俯视着克莱恩，难以用色彩形容的眼瞳内似乎诞生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兴趣。
惶恐在“奇迹师”的脸上蔓延，祂竟然——祂竟然看到“上帝”笑了！
哪怕是极其微弱的上扬，但那确实是笑容。
《旧约》记载中，“上帝”笑过吗？
旧日人周明瑞心里那栋唯物主义的大厦早就崩塌了，自从知道“上帝”真实存在，克莱恩哪能再视过去的宗教典籍完全为谎言。
私下里，祂多少次尝试从历史迷雾中捞出一本圣经，尝试复刻从地摊上买的“秦汉秘术纪要”。
不是祂没想过找找民族传统神话故事什么的，而是祂太清楚，以“福生玄黄天尊”，那位“诡秘之主”的性格，不可能留下半点真货。
反倒是自诩造物主，所作所为皆是征服与掠夺的“上帝”，更有可能默许卑微的信徒记录自己的伟大。
《旧约》上连种族灭绝都正大光明展示给普通人看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记的？
正因为做了如此多准备，克莱恩才更确定：“上帝”从未展露过笑容。
可现在祂竟然笑了？
“不用奇怪。”支柱嘴角的弧度似乎又明显了一丝，“在你的时代，除了我空想的代行，哪怕选民也无法直视真正的我。”
祂很满意克莱恩现在全部的表现，好像这些真实的惊愕更能展示祂的伟大，祂对此极是受用。
“我也有很多面孔，但哪一面都不是凡人可以看见的。他们只能从语言，从我的旨意，那些经过略微曲解的只言片语，隔着一层比山岳更厚重的纱理解我的意志。”
“从来没有人见过我的全部荣耀，即使我予祂光荣的权力，拔擢他能够勉强接触我的衣角，他们仍无法直视。”
“就像现在的你，你也只是看到了我一面的一面。”
“你所见的，是斗争者所创造的化身，我借用祂的躯壳，才可与你对话而不至你的灵魂泯灭。”
“你们生命的长度、灵魂的厚度决定了你们无法包容我的荣耀，自然无法看清我的真实。”
没有任何预兆，“萨斯利尔”的脸被炽烈的光芒填满，那是一轮真正的太阳，肆意挥洒自己的热量和光辉，只一个照面就险些令克莱恩永久失明。
神话生物不会缺少肢体，祂们甚至没有确切的形态，所表现的外貌多半源自习惯。成为天使后，本相只有一个，那就是神话生物形态，除此以外均是虚妄。
无论拟态受到多大的创伤，只要神话生物想，依然让外貌可以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拥有真实效果的虚假生理功能也是。
但克莱恩刚才灵性直觉明确表明，如果不避开视线，等待祂的只有失明。
祂在视觉这一概念上拥有的权利，会被永久的剥夺。
死死锁紧眼皮，手臂疯狂钻入虚无从迷雾中抓出各种事物挡在身前，拼命退到了能退的最后，拉开了与光源最远的距离。
没有意义……直到光源自我消解，眼部强烈的灼痛感才渐渐消退。
克莱恩顶着受损严重的视觉能力睁开眼睛，祂能感受到视力在恢复。
“摩西曾与我面对面，和你一样，他付出了代价。”
糊成一滩墨的“萨斯利尔”似乎在向祂颔首。
“他没有真的看到我的‘脸’。”
这我知道，摩西在西奈山和你见面，隔着燃烧的荆棘丛讲话，后来接受了十诫……克莱恩忽地一怔。
等等，隔着荆棘丛？
祂猛地抬起头，又以更快的速度别开了脸，应激反应般的，惧怕再次过近直视太阳。
经过“上帝”的提醒祂才意识到，祂刚才并未隔着什么荆棘丛，是真正意义上的直视……
“你很聪明，被‘诡秘’诅咒的羔羊。”
“萨斯利尔”投来了满意的目光。
……
“你终于认识到了你的特殊。”
“你与斗争者一样，短暂取得了掌控部分源质的权柄，和我们的身体、灵魂，建立了微妙的联系。”
“如我所说：祂将罪强加于你；祂将罪从死亡带出，让你蒙受厄运……”
“毕竟，你与祂本就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