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幕间:世界的另一边
从高空坠落的雨点愈发稀疏,这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即将离开阿霍瓦郡,但此时此刻,笼罩着廷根市的阴霾并没有祛除,淅淅沥沥越不可闻,乌云下的黑暗越发深邃而恐怖。
废弃的二层洋房内,弗莱借着手里火把可怜的亮度,捡起散落一地的银色子弹,一枚枚重新填满左轮的弹仓。
黑色的污血顺着“通灵者”的裤管滑下,积在地上,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污染的味道激发了仪式用火把上镌刻的铭文,使橘红色的火焰旺盛了几分。
形似魔鬼鱼的灵体在空中打着旋,绕着弗莱的脑袋滑翔,扁平的身体内传出与形象迥然不同的女声。
“你昏迷了半个小时,行动结束了。”
是戴莉女士……弗莱发沉的大脑运行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声音的主人。
“我们的情报,有出入。”
他没有把枪收起,食指摩梭着过于冰冷的枪管,感受指纹和铁质枪身纹路摩擦引出的微微热感。
“是‘机械之心’,玫瑰学派的邪教徒秘密顶替了他们的线人,提供了错误情报。”
“伯特内刚刚发了好大一场火,差点和负责情报管理的‘机械之心’队长打起来。”
魔鬼鱼半透明的流线型身体每每划过阴影居多的暗处,就会引得声音一阵失真,弗莱不得不靠得更近一些,才能听清。
“不过也有收获,因为是联合行动,我们的人手很充足,最终击毙了三名邪教徒,仪式也成功破坏了,还算能交代。”
“交代……”
弗莱沿着左轮枪身上下划动的食指忽然停住。
他把仪式用的火把当作刀,剖开挥之不去的黑暗,让热量和光照更好发挥。
“队长没有出面阻止吗?”
“队长?”
魔鬼鱼后戴莉的声音顿了顿,打趣似地笑道。
“你不是昏迷了吗?”
“还哪来的……”
呼!
话音未落,看似行动不便的弗莱一个挥砍,甩出手中火把,砸中了穿梭游动在空中的魔鬼鱼。
砰砰砰!
紧接着三枪,趁着魔鬼鱼被打了措不及防,银白左轮连续三次怒吼,一枪头两枪身,直接击毙了匆忙躲避火把的魔鬼鱼。
“该死!你不该!你明明没有神的庇佑!”
灵核被破坏,魔鬼鱼形状的傀儡烟消云散,整个幻境随之崩塌,躲藏在幕后的小人也显露真身。
肌肤惨白不输死人,发丝枯槁、眼球浑浊的男人顶着破了声高音质问。
“一个枯萎而僵死的形体,茫然留在我凄凉的前胸,它以冰冷而沉默的安息,鼓励着我仍旧火热的心。”
弗莱用一句同事们常挂在嘴边的诗句代替了回答。
他捏爆缝在袖口的符咒,绯红的月华缠绕在左手,将扎在他身上的疲惫与伤痛一扫而空。
恢复体力的“通灵者”没有浪费口舌,甩开臂膀,迅速迎了上去。
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是玩弄邪术的大师,但不一定是肉搏的专家,像眼前这个,在之前的战斗中,就暴露了近战经验不足的缺陷。
这名信仰“欲望母树”的“连环杀手”酷爱用恶魔邪术杀人,事后举行仪式取悦高级的堕落存在,因为常年操办、设计仪式的缘故,这家伙几乎成了一个行走的神秘学阵地,数不清的仪式法术层层叠加,他的本体早就不怕圣水、圣火一类低级的净化手段了。
廷根市黑荆棘安保公司,不是太重要的教会分部,他们对付邪教徒和堕落存在的办法不多,除去针对性的低级净化手段,弗莱现在能想到的只剩自己的肉体。
左轮手枪基本失去了作用,要是能贴身释放某些弗莱利用查尼斯门后圣者骨灰力量制作的符咒,就有机会一击毙命,杀死“连环杀手”。
又是连开三枪,清空左轮最后的子弹,弗莱抓住“连环杀手”抬手格挡的空档,一个高抬腿扫去,逼得敌人狼狈后退。
手腕灵活转动,把左轮甩出半弧的同时又悬空抓住,反手握持枪柄,把已经没了弹药的左轮当作单纯的钝器,照着“连环杀手”的脸糊了上去。
弗莱的动作招招致命,他上身逼近,下身稍慢保持稳定,连着几拳全部都朝着“连环杀手”的身体薄弱处轰去,不管是否体面。
“混蛋!”
匆匆一个抬腿,用膝盖顶开左轮坚硬的枪身,胯部往后缩,“连环杀手”忍不住斥骂。
弗莱没有理会,继续出拳,手掌绕过“连环杀手”小腹,左臂猛地上抬,顺势绷紧肌肉,然后右腿钩住对方小腿,依靠自己重量压下,直接锁死了“连环杀手”的关节。
两人被迫缠斗在一起,活像两条脱了水的泥鳅,在废弃洋房的地面上不停翻腾。
尽管两人都使出了全力,但“通灵者”和“连环杀手”对身体素质的强化相差不大,两人平时的训练量也相当,一时半会儿无法分出胜负,只能把精神压上当作最后的武器,在无形的领域角力。
“欲望母树,永世的嘶吼……啊!”
见力量拼不过,擅长的仪式和邪术发挥不出来,渐渐没了力气将落下风的“连环杀手”起了歪心思,竟打算向他所信仰的神——“欲望母树”求救!
好在南大陆战争后,“欲望母树”的尊名在北大陆本土基层官方非凡者这不再是绝对的禁忌,浏览过相关文献的弗莱,立刻反应过来,用头猛猛朝“连环杀手”撞去,打断了咏唱。
这一下弗莱使得力奇大,“连环杀手”的鼻梁都被撞断,涓涓血液顺着流进了嘴里,和根基动摇的牙齿混在了一起。
等等!血!
弗莱猛地想到了什么,瞬间放开了对“连环杀手”关节的限制,要把四肢抽回。
但这一次,“连环杀手”主动攀上了他,反倒是不放他离开了。
受了伤的“连环杀手”疯癫大笑,口中不断蹦出含糊不清的恶魔语单词,满是仪式符号和印记的身体,腾起煞人的猩红血光。这家伙打算自爆!
弗莱见势不妙,直接一个翻滚,反身用大腿夹住了“连环杀手”的大脑,勉强把左手抽了出来。
他本能摸向装有强大杀伤力符咒的隐蔽口袋,动作做到一半,却古怪一顿,头稍向左偏,仿佛听到了某些远处传来的声音。
没有任何犹豫,弗莱听从了那声音的建议,已经握住符咒的手,并没有按向自己的胸膛,依照原本计划引发灵性之间的连锁反应,用自爆治自爆。
他腰部猛地发力,强行挺起上身,不顾被困右手韧带传来的剧烈疼痛,以一种几乎违背人类身体结构极限的别扭姿势,把符咒连带拳头,全部塞进了“连环杀手”的嘴里。
堵住“连环杀手”,不让他诵念亵渎经文,并不能阻止其自爆,但足够完全发挥符咒的力量了。
见弗莱无所保留,也选择了拼命,下颚无法闭合的“连环杀手”更为癫狂,以寻求刺激为全部使命的感官,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他主动放弃了对弗莱的限制,破天荒张开了怀抱,像是在面对失散多年的兄弟、爱人,希望给弗莱一个拥抱。
黑荆棘安保公司“值夜者”小队现任队长,冷冷看着这个被欲望支配的肉块,完全获得自由的右手忽地就是一拳,趁着“连环杀手”吃痛,把左手强行从恶魔信徒肮脏的血口里拽了回来,符咒则留在了里面。
紧跟着,弗莱双腿发力,向后高高跃起,几个连跳便跳出了“连环杀手”自爆威胁的范围。
而在这一过程中,“连环杀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无法阻止。
不知何时,他陷入了名为困顿的陷阱,精神一步步滑向了死寂无物的另类深渊,掉进了绝对虚无的黑暗。
若他是一头真正的“恶魔”,此刻一定会发现,数条滑腻的触手已死死缠在了他的四肢,绞在他的脖颈,正吸食他的精力与灵性。
醇厚的嗓音唱着赞颂黑夜之美的诗篇,本是空灵飘渺的歌谣有些变调,失去了些许风味,取而代之的是如温水般恬淡的舒适。
金属齿轮和粗糙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弗莱没再管意识沉入梦境,亵渎咒文尽数激发的身体和圣者骨灰符咒中和,即将崩毁成一片沙子的“连环杀手”,扭头寻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抱歉,我最近太懒散了。”
轮椅从阴影里驶出,轮椅上的男人挂着温和的微笑,左手戴着一枚朴素的银戒指,和推着他轮椅的女士正是一对。
“是我们的工作出了问题。”弗莱摇头否认。
“的确,我也觉得是你们的工作出了问题。”
轮椅上的男人,黑荆棘安保公司小队前队长邓恩刚打算说什么,轮椅后妆容较素的女士便白了一眼,看着闷闷不乐,一肚子怨气。
“我感觉我和那摊东西差不了多少,我太能理解他的感受了。”
廷根市的前任“通灵者”戴莉指了下地上的灰烬。
“你知道发力发到一半,被人强行堵回去是什么感觉吗?”
“我换了衣服,化了适合的妆容,选了房间,倒上了酒,关灯打算做事,掀开被子发现……”
“戴莉。”
邓恩多少有些绷不住,紧忙抓住了前任“通灵者”的手,用心安抚着。
看着这一幕,黑发蓝眼,皮肤苍白多有病态感的“通灵者”挤出一抹不太明显的微笑。
他破天荒地朝戴莉耸了耸肩膀,做了个不太正经的动作。
“抱歉,女士,你得体谅我们,我们都还是单身,没有经验。”
……
厚重的积雨云下,瓢泼大雨浇灭了街道上燃烧着的火焰,“代罚者”和其他“玫瑰学派”邪教徒的战斗,破坏了廷根市区部分煤气管道供应系统,街边的玻璃路灯尽数熄灭,把廷根市带入了难见光明的漆黑。
细密的雨幕令能见度大幅度降低,即使有夜视能力加持,弗莱也很难看清前方的情况,只能靠灵的反馈判断。
好在有些同伴的声音很大,在雨中也清晰无比。
“代罚者”队长伯内特的大嗓门听着是那么亲切,手腕多处咬伤的弗莱,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手腕,调整伞的位置,确定雨水不会落在坐着轮椅的邓恩身上后,大步向前走去。
三人的前后站位其实很怪,戴莉要推着轮椅,邓恩打伞不太方便,所以只能弗莱一个人拿两把伞。
“真是要命的天气。”
紧跟着弗莱,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戴莉·西蒙德下意识抬高了声音。
“突然变多的邪教徒,经济大萧条,工厂关停了一半,街上全是失业工人,现在生意最好的地方竟然是公共墓地。”
“最近瘟疫流行,公墓的压力也很大。”弗莱没什么起伏说道,“本来三个邪教徒,还不至于三支小队联手,处理染了疫病的尸体分走了不少人,现在每支小队的机动力量都只有一两个人。”
听到弗莱的话,戴莉下意识开启灵视,赶着手下的灵去了远处,果然看到街道不太常有人去角落,时不时出现一两具尸体。
“王国在南大陆的战争,改变了太多。”弗莱继续说着,“济贫院和孤儿院的压力也很大,我之前做过义工和牧师的孤儿院,今年已经不再接纳新的孩子了,上个月还停了免费的接生。”
“好在最近也没多少人有生孩子的打算,所以没造成什么影响。”
“其他城市也差不多。”
一直沉默的邓恩开口说道。
“我和戴莉在其他郡,也见到了类似的情况,每个地方都差不多,可能贝克兰德稍好一些。”
战争之前,休养调理差不多的邓恩和戴莉终于结了婚,两个人也在婚礼结束的第三天,开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旅行,基本放下了“值夜者”的工作。
“其实……”
雨水忽然绕过伞面,打湿了邓恩的膝盖。
……
弗莱目视着连片的雨幕,蓝色的眼球空泛泛。
“其实,贝克兰德的情况也很糟糕,很早就是了。”
“伦纳德最后几封信里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