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446章 过往云烟

夜晚十一点,特里尔郊外。

宽过十五米的城墙将世界一分为二,天堂、地狱、销金窟、巢都,人间的两极压缩在区区一百零五平方公里,将社会达尔文主义和等级制度的真理如此直观的展现给世人。

它的重量超过了所有社会学书籍的总和,它是活的理论,一头庞然大物,雄踞占据大陆四分之一领土的国家,隐形的、可见的血管连接着它,万般宠爱与特权集它一身。

特里尔从不缺舞厅,更不缺监狱。

珀尔米修斯监狱外,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严阵以待,祂们身上套着清一色的厚重编织物,特制的材料能免受穿戴者遭到除热兵器以外一切的伤害。

这些听命于异国政府,由伦堡直接雇佣的兵团,沉默地同夜色融为一体,不言不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后,一个中年男人看了眼挂在腕上的怀表,金色指针的滴答在夜里被放大了数倍,紧密的咔咔声中,他忽然吐掉了嘴里的叶子。

南大陆特产,有镇定和兴奋两种截然不同作用的高成瘾性作物,在北大陆军队中风靡有一段时间了。

“时间差不多了。”

伴随着他的说话声,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脸上狰狞的伤疤。

这人看起来有几分弗萨克血统,但又少了一般弗萨克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哀伤和沉默中积累的戾气。

“动起来吧。”

命令还没落到地上,一个个身影站了起来,他们掏出背后和北大陆各国现役部队中款式有别的步枪,眼神冷漠。

雇佣兵团的行进速度很快,错综复杂的丛林没法延缓他们的脚步,当抵达珀尔米修斯监狱脚下,刀疤脸的指挥官一看,发现比预计的还快了三分钟。

“他们管这玩意叫监狱?”

看着眼前一排好似用泥巴糊出来的五层小楼,端着步枪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小声道。

观察着远处,刀疤脸队长没有接话,他皱着眉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长官?”

思绪被打断,雇佣兵团本次行动的指挥官回神,瞟了眼自己的朋友,也是自己的副官,强行刨去脑海里的杂念,拧着的眉头放松了一些。

“对接的人在哪?”

这句话不是对着副官说的,大概等了两秒,清一色黑的队伍中,走出了一个没有穿戴编织防护服,打扮明显别于其他成员的人。

他戴着铁质面具,针织帽下看得见几缕金色长发。

“第一次来?”

指挥官很不喜欢别人和他绕圈子,或许和他摸爬滚打讨生活的环境有关,又或许是受他这群下属的影响,雇佣兵团中最忌讳的就是质疑,这会让安全感极低的雇佣兵下意识怀疑,你在冒犯他的权威。

见刀疤脸军官一脸森冷,面具男自知讨了没趣,尴尬的咂了咂嘴。

“好吧,没有对接人。”

眼部周围肌肉的活动牵扯着那条刀疤,这下不只是指挥官,连其他人也适当表现出了敌意,数把步枪对准了面具男的背心,只是那些持枪者的姿势实在不算标准,与其说是持枪,更像是握着某种刀具。

“你最好,解释清楚。”

刀疤脸队长一字一顿。

按照原本计划,他和他的下属,只需要滞留在监狱外围的丛林,联系上对接人后,监狱方面把犯人排排队,安生送出来,然后平安交人,这才是正常流程。

但现在面具男临阵反悔,一句没有对接人,惹得指挥官满是不悦,同时也心神忐忑。

他不妙的预感好像快成真了。

“因为我给你们找了更稳妥的法子,有变化。”面具男努着下巴,对着左右点了点,“最近特里尔不太平,市场区麻烦不断,第八局都被惊动了。”

“议会拼了命得限制第八局……嗯,密修会的权利,最近迫于局势,不说一股脑全老老实实的吐回去,也差不多了。”

“你想想,这么个情况,我哪还敢放监狱那帮混吃等死的狱卒干活?”

幸好,面具男给了足够充足的理由。

特里尔最近的混乱,刀疤脸军官有所耳闻,最近这些消息一个接一个就像喷泉,好像不止特里尔,贝克兰德也差不多,圣密隆更是爆发了大规模的暴乱,要不是战神教会的一贯强硬,永夜平原的渔猎牧民和伐木工,几乎要把火势引到因多港。

费内波特倒是没什么动荡……刀疤脸指挥官烦躁摇头,低声道。

“继续说。”

他毕竟吃着伦堡的饭,考虑到伦堡三国和费内波特的纠葛,不爽与偏见也是必然。

面具男慷然应允。

“你们今天的身份,是第八局的干员,鉴于最近局势动荡,出于安全考虑,将要押送一批重刑犯,去别的监狱。”

“都提前打好招呼了,至于身份验证什么的……”

做作地拱着腰,面具男说道。

“老板你只需要板着脸,我来应付。”

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刀疤脸深深望了面具男一眼,下令。

“那就开始吧。”

……

穿着拖鞋,套着黑白条纹布衫,行走在阴森森的潮湿走廊之中,囚犯们因身体略微虚弱而微微有些摇晃,但被一打步枪一齐指着,想偷懒也没机会。

时不时冒出一个哈欠的狱卒不停揉着眼睛,这群得罪了天老爷、地太太,被发配到边缘地带和囚犯一块发烂的家伙们,几乎被怨气填满了肚子。

该死的,谁家好人大半夜转移罪犯?

永恒烈阳在上,这群人最不可饶恕的,也不过是杀了几个人,又不是巧立名目偷空银行金库的金融家,也不是满口胡话扯皮的政治犯,何必兴师动众呢?

虽说不得老爷们喜欢,可珀尔米修斯监狱里也是有人见过大场面的,那几个因为和上司不和,被调派来的倒霉蛋,以前就连前议员也要巴结,那会儿都没见过这阵仗。

好家伙,整整一个连的士兵,这是要干什么?学1173年罗塞尔发动政变,打算把珀尔米修斯监狱翻个底朝天吗?

那也不该选这啊……特里尔附近其他几个监狱,哪不比珀尔米修斯好?

这里关的人,无亲无故、孤家寡人,就算全放出去,不给钱也不会听你的,要是打通了巴图纳特的关节,把里面的激进共和主义者放出来……

乖乖,议会的老爷们今晚不把枪拴在裤腰带上,叫二十个保镖守着床,能睡着算他们有种!

纵使狱卒们百般猜测、百般不满,没人在乎他们的感受。

沉默的士兵们押着沉默的囚犯,在这个压抑的活人坟墓里,重复着机械的工作。

与之相比,这栋简陋阴暗建筑物唯一还算光亮的地方,氛围都可以称得上轻松了。

宽敞但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一位睡眼惺忪的老人,正翻着厚厚的花名册,他的秘书不断往返于老人的办公桌和档案架之间,而实木桌对面的三个人只是旁观,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打发时间。

嚼着叶子,算着时间,有些不耐烦的刀疤脸指挥官抬起头,视线跟随秘书的脚步而移动,他端详着秘书身上廉价西装的走线,试图还原价位,找出更多的线索。

“维克托处长……”

浑浊的眼努力撑开眼皮,年岁不小的典狱长放下花名册,拖着长长的尾音道。

“我的确接到了通知,说会有人来我这拉走一批人,不过我没想过你们会挑这么好一个时间。”

老人明显不高兴,阴阳怪气都不含着了,直接甩了出来。

刀疤脸指挥官……被称作维克托的,我们就当他叫维克托吧……这位受雇于伦堡的“收割者”,本着少事清净,尽快顺利完成任务的想法,忍了老人的刺儿。

“命令使然。”

“哦,命令!”

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但仍能听出明显的中气不足。

他拿着特里尔几乎人人都会,仿佛某种遗传特质般的,浮夸的咬字方式,拐着弯的宣泄。

“我当然理解,毕竟这是第八局的命令,我们作为下级一定是要支持的。”

“当然了,在这些事上,我们难免遭遇一些困难,不过都可以克服,无非是多一笔津贴,不然

“先生,您可不知道,这些小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在你们面前是大气不敢喘,也就反过来欺负我这个老头子,仗着年富力强,做些不算违法乱纪,又很外省人的动作,简直白瞎了他们投好胎生在了特里尔。”

目视着上演独角戏的老典狱长,面具男往侧靠了靠,附着刀疤脸维克托耳朵道。

“他想要点好处。”

维克托不等面具男贴上来,就猛地摆头,同时还白了一眼,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他明显是看出了老典狱长基本没有遮掩的潜台词,不过看起来是没有顺从的意思。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白给人送钱的道理。

但放着老东西喋喋不休也不是办法,他们从珀尔米修斯里提一批重刑犯出来,从手续到行动过程都是完全合法的。

完全合法,又有些不合法。

这笔交易在因蒂斯政府有备案,可一定不会写着买卖的货物是人,和他们达成共识,用特里尔的社会垃圾换取安保活动资金的官员,不能代表因蒂斯政府所有人的意思,一国之中总有些不开明、固执的老古董,有些事一旦捅到了那些人手里,可就收不住了。

老典狱长的脱口秀还在继续,默默欣赏着这个干瘦老头的表演,维克托脸上扬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我完全理解您的苦衷。”

他把手伸向口袋,老典狱长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瞬的高光,直到维克托的手再次露面,那抹期待才完全熄灭,转为了不解和恼火。

维克托拿出了一根钢笔。

“麻烦您谅解一下,我出门不可能随身带着现金,给您留一个地址怎么样?”

开门见山,维克托凳子底下悄悄碰了下另一边坐着的副官,让暴脾气稍安勿躁。

“我想您应该已经收到定金了,上面的地址是假的,我给您留一个……我的私人地址,到时候我会从这个地方给您寄一笔,解决咱们监狱紧张的待遇问题。”

说着,为了使胡扯的谎话更可信,维克托还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一番老典狱长的办公室。

确实寒酸。

“哦,”老典狱长沉吟,又是纠结、又是欲言又止,最后表现出一股不情愿的叹息,“唉,何必呢,真是麻烦你了。”

他晃了晃手,示意身后的秘书上前,接过维克托的诚意。

年轻秘书动作很利落,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准备好放在维克托刚好能舒服落笔的位置,然后弯腰等候。

看着钢笔在白纸上游走,熟稔勾勒花体字,秘书卡好维克托写完最后一个字符的时间,拿走了那张纸。

他没有直接交给桌后的上司,反倒自己先看了起来,这一古怪的行为,触动了“收割者”敏锐神经。

“先生。”

警钟咚咚咚响了一下又一下,维克托虽还是悠闲坐着,实际上各处肌肉已然绷紧了,他的副官也是,两人拉起了对其余几人的戒备,连充当掮客身份的面具男也不例外。

“您的地址似乎有些问题。”

果然如同维克托预料,意外,或者说麻烦,还是发生了。

老典狱长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嘴上说着别乱讲,动作却是想把写有地址的纸张直接抢到手里,可是他还没迈出第一步,就突发心肌梗塞似的,直挺挺一栽,浑身颤抖倒了下去。

“收割者”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当维克托试图暴起夺门而出,灭口眼前意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被捆成了一条,附着圣水、对灵性有抑制作用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的。

面具男也想逃跑,秘书的动作先他一步,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尼尔森先生。”

脖子向后弯曲,隐约崩开两声脆响,面具从男人的脸上滑落,露出下方完美的绝望。

涣散瞳孔的倒影中,青年秘书脸上的肉蜡一般融化,数不清的肉虫在其中钻来钻去,重组为了另一张脸。

长相和杰利·查拉图有几分相似,气质更沉稳一些的尼尔森·查拉图,冷漠注视着第八局的叛徒,收拢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