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伦堡的秘密
双腿肌肉如燃烧般灼痛，喉咙因粗重的呼吸而干涩，意识仿佛要沉入深渊，酝酿出侵彻了神智的麻木。
伦堡雇佣兵团某支小队的指挥官，刀疤脸维克托死命飞奔着，身后是无穷无尽蔓延增生的黑暗。
初日在地平线沉浮，快到了，就快到了，明明就在眼前，可无论维克托使出多少力气，榨干身体的极限，也无法将这一点点距离缩小一分一毫。
明明就在眼前……
明明就在眼前了！
为什么？
战胜了陡然突变，严重消耗了体力和灵性，浑身狼藉的“收割者”本存着侥幸，在他迈出珀尔米修斯监狱大门的刹那，希望重新燃起在心底，他就看到了拥抱自由的可能。
但事与愿违，伴随着暗影从天而降，融化了安逸的夜色，筑起不可窥见尽头的高墙，未知的力量出现的一刻起，还何谈可能呢？
心跳愈发剧烈，双腿愈发沉重，呼吸愈发困难，四肢愈发酸痛，毫无疑问，此刻的维克托不比普通人强上更多。
他就像一台逼近极限的机械，轰隆轰隆的震动下，是无数螺丝和轴承的哀鸣，那声音连绵不绝、那声音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因超负荷的运转而彻底崩溃。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维克托恐惧的，只因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幻觉，听到了十数种语言同时发出的呓语，严重的幻视与幻听拉扯着他的五感和神智，正在脱离周遭的现实，和死亡重叠在一起。
诚然，现在这片诡谲之地也谈不上现实，但维克托仍能肯定，他绝不是陷入了梦境之类的虚妄，他的双脚还能感受到大地的坚实。
或许，这里是某处独立的空间，或许，他早就被蒙蔽了五感，正如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所以才一直找不到终点。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希望的，不断累积的失望，正在召唤绝望，等待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神智逐渐被消磨，奔跑沦为了本能，犹如提线的木偶，眸光中尽是昏沉，在这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永无止境的漫长逃逸之中，维克托浑浑噩噩、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弯曲的双腿不再轻轻抬起，而是直接跳了起来。
真是……倒霉……
他完全丧失了分辨能力，模糊了思维和感官，选择向困难妥协。
失去意识的最后，已经脱离了疼痛和力竭，浑身轻飘飘仿佛将要起飞，跳往无尽高处的维克托，努力伸长双手。
他想要拥抱“太阳”。
他掌中空无一物。
来自伦堡的雇佣兵倒在了丛林泥地里，高大结实的身体砸起一片泥水，弄脏了皇女的靴子。
“神秘女王”贝尔纳黛解除了法术，不同于她习惯使用的“童话魔法”，这份力量不是出自于罗塞尔大帝只为她讲述的故事，而是来自“命运天使”乌洛琉斯在第四纪某次出手后，没能第一时间平息的涟漪。
“神秘学者”的力量来源于与非凡有染的奇闻异事，这些资深“窥秘人”增强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收集那些对历史产生了一定影响的事迹，精炼为一段故事，再转化为一种法术。
不得不说，和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达成合作后，贝尔纳黛弥补“童话魔法”不足的选择多了很多。
就比如“命运天使”乌洛琉斯，这位慷慨的教皇冕下，不介意对可以招抚的羔羊施以援手，而且十分大方。
“公主殿下，感谢您的帮助。”
查拉图家族的中坚力量，“诡法师”尼尔森·查拉图也料理完了小鱼小虾，拖着一群行尸走肉，来到了监狱外的森林。
合作不是免费的。
得到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多方面帮助的同时，贝尔纳黛也成了帝国外层的一环，就像刚刚被她放倒的“收割者”，成了一名雇佣兵。
她对高议会负责，享有非重要会议的旁听权；她和“战争之红”一起，同时也要完成密修会的委托；她可以申请天使支援，事后……
嗯，只是申请支援，理由合理的话，倒是不用任何报酬。
况且，在说开一些事后，哪怕真的遭遇险情，到了危机不可为的地步，她的第一选择也永远是她的血亲。
“蒸汽与机械之神”爱屋及乌，祂不介意博诺瓦·古斯塔夫在不伤害祂利益的前提下，经营自己的圈子和社交。
“人我带走了。”
贝尔纳黛的长靴踩在维克托脸上，压着狰狞的刀疤晃来晃去。
尼尔森视线下移，瞥了下紧忙拉开。
“恐怕不行，殿下。”
像是怕贝尔纳黛不满，他紧接着解释道。
“这条线第八局追了很久，共和国议会还等着一个交代。”
“况且，帝国也需要找些靶子来做文章，破坏当前北大陆难得团结对我们不利的场面。”
就像克莱恩在贝克兰德弄倒了卡平，“提灯天使”选择暂时保下那个小人物的命一样，帝国在因蒂斯显然也有相似的打算。
“叛国，通敌？”
泥水结成干土，不知是靴子上的污渍惹得贝尔纳黛不爽，还是另有其它。
“你们第八局内也出了叛徒，一个靶子还不够吗？”
“国家最重要的情报机关的丑闻，和几个无法确定身份的雇佣兵，前者和后者的分量哪个更重，我想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尼尔森低下头，发挥着平日在社交场上锻炼的能力。
值得庆幸，他和多位小姐、夫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经常用语言和止于浅浅接触制造的暧昧，让他很会讨女人的心。
就是不知道，两百岁的“半神”，还能不能算进女人范畴。
“殿下，请您谅解。”
尼尔森捏出一抹苦笑，角度调整至完美，使贝尔纳黛恰好能看到他脸上的细微无奈。
“现在的因蒂斯，早不是皇帝陛下领导的大陆霸主，共和派学到了陛下的狠厉，却没掌握真正的精髓。”
“他们一边大肆批判皇朝的一切，一边拙劣模仿陛下的点点滴滴，昏聩中把全部力量投入勾心斗角，时间长了，共和国就像染上毒瘾的病人，到处都是流脓的伤口，溃烂已经发生在骨子里。”
喉结缓缓滑动，尼尔森语气放的更低。
“不瞒您讲，这些年您漂泊在外，恐怕还不了解，金路易已经成了万事的硬通货，为了财富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出卖国家利益只是众多不值一提中的不值一提。”“就像监狱的典狱长，明知道是上面的人下的命令，不想把事闹大，还敢抖起胆子敲诈一笔……您能想象因蒂斯现在的局面吗？”
“一个丑闻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几个呼应起来，加上精心排练的舆论，我们不仅能挽救这个国家，还能瓦解拖着因蒂斯堕落的根源，对得起主，也……对得起皇帝。”
以手抚胸缓缓躬身，尼尔森的表演简直天衣无缝。
“神秘女王”其实很简单，像这种创伤来自家庭的女性，最需要的就是……
“为对得起皇帝？”
“为了因蒂斯？”
贝尔纳黛踢开刀疤脸维克托，蔚蓝眼球内漫起紫雾。
目视着尼尔森忽然僵硬的身体，贝尔纳黛说道。
“我要知道，为什么伦堡的雇佣兵，要来因蒂斯提走一批囚犯。”
“预言大师”的直觉告诉她，这背后大有文章可作为，很有可能就是一场酝酿中的灾难。
合作也好，归顺也罢，说到最后也掩盖不住接受施舍的本质。
她和博诺瓦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就算是仅剩的家人，彼此间也最好明算账。
所以，当下对贝尔纳黛来说的燃眉之急，就是晋升“贤者”，成为序列二的天使，越快越好。
她不奢求再高的位格，造物主的书记官——“次天国者”的出现堵死了“窥秘人”之路的顶端，而“蒸汽与机械之神”也绝不会在关照博诺瓦之余，有闲心沾亲带故一块带上。
默默僵持了一会儿，盘算着利弊得失，尼尔森舒了口气。
“殿下，我刚才都是肺腑之言。”
他先是再次表明态度示好，然后才插入正题。
“这件事的保密等级很高，我们也是才拿到实质性证据，所以也请您谅解，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插手到这件事里，否则不提和我们原本的计划冲突，若是一疏忽您受了伤，家主不会饶了我们的。”
贝尔纳黛颔首，尼尔森继续说道。
“伦堡一直在收购囚犯，各种各样的囚犯，用于某项实验活动。”
实验？
贝尔纳黛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有类似行径的国家。
鲁恩的乔治·奥古斯都也在搜集人口，为了祂的皇帝梦，伦堡则是为了实验？
什么实验，封印物测试实验吗？
这几乎是所有非凡者的惯性思维。
目视着弥漫瑰丽的紫色，尼尔森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贝尔纳黛的猜想。
“四皇之战中，‘血皇帝’图铎陨落，帝国收回‘红祭司’唯一性失败，唯一性演化的封印物0-01落入了知识与智慧之神手里。”
“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封印物，多种超规格的污染混合在一起，就连天使也无法在直接接触中避免伤害。”
“怎么确定的？”
贝尔纳黛问道。
各大教会内部会互通封印物情报，但是到了零级封印物级别，只有模糊的编号，名称、用途、能力、所属途径、来历，一概最高机密。
而且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不在互通有无的圈子内，那是北大陆诸国的默契。
“猜测，还有排除法。”
尼尔森简略回答，然后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对伦堡异常行为的猜想。
“您对‘无面人’的力量并不算陌生，应该了解我们的专业能力。”
“三个叛徒和异端黑夜的教会难以渗透，其他几个都有操作的可能，通过从另外几个教会的得到的情报，再加上现有的已知条件，推测出0-01封印物的真实面目，不是多难的问题。”
“在我们发现伦堡常年从各国购买囚犯的事情后，我们就联想到了多种可能，最后所有隐晦的证据都指向了0-01。”
也是，各国都会把监狱里的重刑犯秘密带走，编入实验人员名单，其中需求量最大的就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
囚犯资源不够，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绝对是最早发现，且是最敏感。
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和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关系太过复杂，基层被瞒在鼓里，高层离谱到互通有无，发现异常、尝试处理无果，寻求帝国的帮助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了，都是因蒂斯的一部分，势力第二大的教会和国家情报机构第八局合作，哪怕放到明面上也再正常不过，没人能说什么。
0-01……“红祭司”的唯一性……沉着脸色，一言不发，贝尔纳黛不知在想什么。
她举手，蓬松的袖口从小腹到胸脯再到脸庞一一划过，直到袖口抬过头顶，“神秘女王”高挑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尼尔森拉住刀疤脸雇佣兵维克托的灵体之线，控制对方浑浑噩噩站起的同时，松了口气。
……
“‘红祭司’，‘猎人’不是‘阅读者’的相邻途径，祂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厚重粘稠的橘光打在贝尔纳黛的下颚，烫红了她的脸。
鎏金的异域器皿，神灯占据着书桌正中，安静安于一隅，把所有锋芒和爪牙内敛藏在影子里，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贝尔纳黛从“命运天使”乌洛琉斯那听了模棱两可的真相，从哪一日起，她对这件危险的封印物就更为警惕。
但现在，她看着神灯上的花纹，却是忍不住升起触摸的欲望。
轻轻的拂动，安抚受困其中的神的怒气，呼唤祂、膜拜祂、向祂祈祷，不用再多费力气，就能获得真相。
……
贝尔纳黛注视着繁华炫目，橘光下朦胧美好的神灯依旧安静躺在桌上。
她将钻石模样的符咒举过头顶，对准天花板上的光源，捏爆了看似坚硬的晶莹外壳。
刹那间，冰冷、虚幻、灰白的迷雾，从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