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地下室和庞德
“如果您需要证据……”
……
“不。”
霍拉米克·海顿摆手道。
“我信任造物主的使徒。”
这位须发皆白，一生致力于宗教和技术进步的老先生，单手撑着书架，长叹一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野心。”
“是祂。”克莱恩指正。
霍拉米克·海顿又是一愣。
“祂？”
“原来……”
年迈的蒸汽与机械之神大主教仍是想不通。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三大教会每年都会检查王室成员的非凡层次，尤其是罗塞尔大帝之后，对各国王室的限制更上一层，现任国王绝不允许超过序列四。”
“一个凡人统治国家，和一位半神截然不同。”
“若是民众们意识到，统治者和他们并非同一物种……”
“我知道我说的话很刺耳，略显冒犯，但请你理解，造物主的使徒。”
“造物主治下之国同北大陆诸国是不同的，在这片土地上，非凡不许被放上台面，哪怕各个教会的大主教，也会在年限将至时，或被调往偏远地区，或被找回圣地，甚至卸下所有世俗职位，只保留内部头衔，苦修和僻静的修道院才是我们唯一的归宿，专心侍奉信仰，是所有教会高层的共识。”
大主教顿了顿。
“况且，对王室的审查在鲁恩不是被哪一个教会垄断，三大教会轮流担任监察者的职位，王室可能收买一位、两位，但是三位呢？”
霍拉米克·海顿拍着胸脯。
“我敢肯定，我从未被欺骗，也从未偏向王室。”
“虽然风暴之主的信徒鲁莽，黑夜教会的修士们总是妥协，但我敢说，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王室一个都收买不了。”
“那么乔治·奥古斯都怎么能够被称为祂呢？”
面对蒸汽与机械教会大主教的疑惑，克莱恩给出了猜测。
“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但您应该知晓，不论奥古斯都王室，我们就有多种办法能帮助一位天使逃过检查。”
“检查者多为半神，至多不超过序列三，虽然在圣物加持下，检查者们能够短暂达到天使层次，可若是被检查对象本身就是天使，祂难道就不能借助其他，来规避圣物的审视吗？”
“‘提灯天使’就能做到这一点。”
“我想你说得对。”
霍拉米克·海顿只能信服。
老人蹙眉合眼，平日计算庞大数据也毫不费力的天才头脑，此时比一台关节卡顿滞涩的差分机好不了多少，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想明白细节。
在几秒后，他索性放弃了。
手指于胸前点过完美的三角，霍拉米克·海顿睁开双目。
“这是原则问题，主的其他仆从有权知晓。”
“当然。”克莱恩颔首，“不过，我想恳请您，暂时不要把消息分享给另外两个教会。”
霍拉米克·海顿表示理解。
他原本就是这打算。
且不说万一另外两家教会里真的有乔治·奥古斯都的同党，就算一切坦荡，他也无法同风暴和黑夜的信徒解释，他是从哪发现了端倪。
国王的行事必是滴水不漏，否则他们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捕捉不到风声，还要靠盟友提醒。
不过经克莱恩这么一说，霍拉米克·海顿倒是想起了几处蹊跷。
比如：贝克兰德大雾霾。
为什么魔女的谋划能够成功，“魔鬼”又为何在东区畅行无阻，王子的死过于草率，保守党党魁尼根公爵和埃德萨克王子遇难相距不到一天……
在之前，这或许能被推到巧合身上，王室也承担了不少损失，教会也能理解。
可当一个通往真相的缺口被打开，以前的一切体谅，如今全部转化为了愤怒。
这是赤裸裸的欺诈，是戏耍，是对教会权威的挑衅，是对神的侮辱！
他们同邪教勾结，却把大部分责任推到了三大教会身上，给他们扣上了失责的帽子！
想到这，霍拉米克·海顿忍不住腾起把乔治·奥古斯都妄图称帝的消息，透露给风暴教会的心思。
王室一直标榜自己是风暴之主的虔诚信徒，而大雾霾事件中，风暴之主教会又是权利损失最大的，他都不敢想象，那群暴躁的莽夫得知被骗后，会做出怎样的冲动之举。
不过他不能这么做，一是对造物主使徒的承诺，二则是为了教会更长远的利益考量。
“那请问……”
霍拉米克·海顿强迫自己冷静，加装在体内的精巧结构开始运作，向他的大脑输送冷液，强行对抗情绪本能。
“贵方接下来的打算如何？”
克莱恩无奈摊手。
“纵容。”
“纵容？”
面对霍拉米克·海顿的不解，克莱恩解释道。
“‘提灯天使’认为……不，高议会集体决定：既然乔治·奥古斯都想，那我们就先帮帮祂，让祂离大梦更进一步。”
“请详细说下。”
寻了个书架倚靠，克莱恩做好漫长讲解的打算。
“是这样。”
“帝国认为，乔治·奥古斯都的一意孤行正在将鲁恩送上崩溃的悬崖一去不返。”
“‘黑皇帝’的成神仪式决定了，若想登临神位，必先成为说一不二的独裁者，这本身就是在挑战三大教会的底线，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再者，以所罗门帝国为样本，我们能得知：‘黑皇帝’治下的国度，在某些方面绝对是有悖大众常规，也就是说，鲁恩会在乔治·奥古斯都手里，渐渐扭曲为北大陆的异类。”“现在北大陆诸国联军输掉了南大陆的战争，矛盾无法转移向外，内部矛盾爆发的苗头已经出现，在这时候想要大刀阔斧改革，同自杀没有区别。”
“您能理解吗？”
尽管省去许多层次过高的隐秘和知识，思路敏捷的霍拉米克·海顿，还是第一时间抓住了问题的关隘。
“也就是说，帝国希望推波助澜。”
大主教因年老而褪色的双目上，睫毛颤动。
他难免哀痛，又是一声长叹。
“可鲁恩的国民中，还有许多无罪者，他们不应为乔治·奥古斯都的野心陪葬。”
对此，克莱恩不发表意见。
从个人角度讲，他也很同情被蒙在鼓里的鲁恩国民，可换句话说，这些人正是先前殖民时代的食利者，冤冤相报当然何时都不可能终了，但难道南大陆就该忍气吞声吗？
拜朗人、高地人，还有站在道德高地，本身没有受到压迫，这次乘着顺风车，认死了要讨回故都的帝国人，都在等着血债血偿。
克莱恩是个异类，他来自遥远的过去，遥远的异邦，可他现在屁股底下坐的是帝国给他的位置，他的爱人、老师、朋友，都和帝国的利益一荣俱荣。
他只能选择站在帝国的立场上行事、考量。
“所以我给您透露了风声。”
最终，克莱恩淡然道。
“您还有机会和贵方其他修士，去拯救值得救赎的纯洁灵魂。”
大主教霍拉米克·海顿无话可说，他知道，这已经是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是那位造物主能给予的最大让步。
他是去过圣亚伦斯的，两年的学习生涯不短不长，却正好够他了解造物主的信仰，并通过赞美诗和圣典，粗略接触那段被大灾变尘封的久远历史。
如果一切属实，这不过造物主的讨逆之战，就连主也是没有理由阻止的。
再说了，鲁恩崩溃……教会，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想通后，大主教仿佛又苍老了些。
他断断续续不连贯的动作，活像是失了魂，像个老旧的木偶。
“我会尽我所能，也烦请您在可行时高抬贵手。”
对此，克莱恩没有回应。
年轻的“诡法师”轻轻点了下头，背后蔓延触须包裹自身，旋即消失在了藏书室内。
……
伯克伦德街三十一号，科沃斯·科兹的府邸内。
刚回到家，克莱恩就听阿斯尼亚通报。
“先生，庞德男爵来了，在茶厅等您。”
对于这位客人，老管家阿斯尼亚是颇有微词的，但他从来不说，身为侍者，他绝不会干涉主人的社交。
现在社交场上，名流们对新晋明星科沃斯·科兹同破落户庞德男爵的私交均有所耳闻，没人知道习惯了挥霍的庞德用了怎样的花言巧语欺骗了科兹先生，有人惋惜于科兹交友不慎，有人则羡慕庞德傍上了大腿，但无一人提醒。
毕竟，只看现在，庞德还没有把善良的科兹先生带进沟里，两人的交情也止于兴趣相投，是艺术爱好者的惺惺相惜。
“带我过去。”
克莱恩来不及修整，命令阿斯尼亚带路。
等到了茶点布置一应俱全的茶厅，克莱恩和阿斯尼亚惊讶发现，府邸的女主人艾芙蕾尼娅，也就是莎伦，也在场。
克莱恩挥退了仆人，特意命他们关上了茶厅的门。
等到其他视线退避，佯装松散的庞德男爵立刻起身，然后单膝跪地。
“阁下。”
他不知晓克莱恩在造物主教会中的具体身份，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隐约猜到，眼前人应该就是家族记载中模糊提过的半神，是造物主教会的高层。
当然，科沃斯·科兹的伴侣，那位看起来弱不经风，容貌足以同社交场上名声大噪的贵族小姐——奥黛丽·霍尔相当的女士，也一定有着半神位格。
“我完成了您交付给我的任务，诱饵已经布下了，那些人又找上了我，他们同我商议，将会在这个星期六组织对我祖宅地下室的探索。”
听着庞德的汇报，克莱恩找了个软椅随意坐下。
他同莎伦对视，感受到目光的“魔鬼”小姐用手指点了下有荆棘纹路的眼睛，克莱恩望向庞德，果然在这个图铎血脉身上看到了“魔鬼”种下的禁制。
庞德男爵不仅是克莱恩选中的工具人，还是给莎伦用来练手，协助消化、扮演的工具。
一直坚持的“等价交换”原则的克莱恩，并没有告诉庞德真相，暗地里却为这个工具寻了一份报酬。
若一切顺利，等到事了，他会亲自替庞德在帝国中求得一席之地。
他和“战争天使”通了气，梅迪奇殿下对图铎不爽，可还不至于把气撒到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小辈身上。
帝国一贯的宽容，也正是为这些郁郁不得志，又愿意付出的机会主义者敞开的。
只要他们愿意为帝国流血付出，帝国便愿意给予他们想得到的一切。
当然，还是在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上。
“和你联络，希望打开那个地下室的人有多少？”
根据庞德的描述，和庞德带来的那位老子爵的日记，克莱恩评估了下地下室的风险等级。
简单计算后，他认为地下室里的危险不会超过序列四，属于他能够轻松应对的程度。
“不多。”庞德说道，“我按照您的指示，把消息放的广了些，因蒂斯的索伦家族有偏支上了当，弗萨克的艾因霍恩没有回应，然后便是鲁恩国内几个糊涂的贵族。”
“这些鲁恩贵族对我家族地下室只有模糊了解，他们知道里面埋了几份贵重封印物和非凡特性，但不清楚具体是哪个途径，更不知我血脉的底细。”
那就好办了……克莱恩松了口气。
“答应他们，这星期六午夜准时动手。”他说，“视情况而论，尽量压下影响，但也要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你和他们一块行动，等他们全部进入地下，我再动手，以防有漏网之鱼，有人侥幸逃出去，把事情闹大。”
而且……
除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克莱恩还抱有私心。
那毕竟是一处保存完好的第四纪遗迹，不论里面存放了些什么，肯定免不了对“血皇帝”图铎的赞颂，最理想情况下，壁画、文献一类的史料是绝对不缺的。
这些现存不多的记录，正好能帮助他提前扮演“古代学者”，同时地下室环境本身，和前去探索的各路非凡者，也是很好的消化“诡法师”的耗材。
交代差不多，克莱恩便让庞德离开了。
他站在茶厅的落地窗前，目视着属于庞德的马车远去，忽然想到：
保险起见，他最好再去请教下“提灯天使”，多施加一份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