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地下会面
克莱恩没有惊醒这些疲惫了一天的侍从，他和伦纳德乘坐的马车在驶进伯克伦德街时便没了声息。
这辆马车是额外购置的，作为另一辆四轮马车的备用，只有意外情况才会启用，这是对阿斯尼亚的解释。
实际上，当初购买第二辆马车，完全由阿尔杰一手操办，名义上碍于三十一号并不算大的马厩，没有购置新马，也只是为了能尽可能地掩人耳目。
老管家乐得看到主人交给自己的“学生”独立处理一些未来管家必须面对的问题，他没有过问，因此，也就无人知晓，备用马车的真实用途。
牵引备用马车的马匹是一具特制的密偶，它的原身是一头熊，平日不需行动的时候，会变作一块外表看不出生物特征的黑黢黢、毛乎乎的肉块，远望同报废的毛毯没有任何区别，就藏在三十一号对应的下水道深处，只有得到召唤，才会爬上地面，充当主人的坐骑。
停好备用马车，伦纳德打了个哈欠。
“那些‘死神’途径的特性怎么处理？”
他指着麻袋里散发着微弱光亮，或凝胶状或骨骼外形的坚硬物体问道。
“一部分交给情报部，兑换成功勋，另一部分留着，贝克兰德还有几个地下聚会正常召开，找时间送上去卖了。”
都是些低序列的特性，与其屯在手里，不如拿给有需要的人。
克莱恩看待非凡的观念相比最初改变了许多。
如果以“值夜者”的角度，任何一份非凡特性流入社会，都是对附近居民的不负责，是对社会治安的破坏；可以“v先生”的角度，这些都无伤大雅。
“万都之都”贝克兰德，北大陆最大的城市，该有的混乱这里一点不少，聚集的官方非凡者数量也是史无前例的多，如果几份非凡特性就能掀起轩然大波，闹得民不安宁，那只能证明鲁恩官方非凡者的无能。
再说了，克莱恩混过一段时间野生非凡者圈子，很多人同“危害”根本不沾边，他们不过是没那么好运的，自己人生的时代主角。
曾有一位医生，他没有做错什么，只因为在救治病人的过程中暴露了非凡者身份，便被打入监牢，沦为教会试验封印物效果的活体工具，永不再见天日。
能力适当的非凡特性和物品流入这群人手里，反倒不会引起骚乱，还能保护他们。
“希望k先生来得及时。”伦纳德小声道，“上次那份‘猎人’特性都和容器结合了，k先生才来。”
过去对克莱恩颇有微词的“战争之红”驻情报部负责人——二十六位神使的k先生，他负责同克莱恩旗下的小队成员对接，而再往上一级，克莱恩没有确切的对接人，他直接对“提灯天使”负责。
名义上是这么说的，但考虑到这样那样的关系，克莱恩和“提灯天使”与其说是上下级，倒更像是平等的合作者，只是克莱恩愿意对“提灯天使”保持敬意。
交代完琐事，两人告别分开，晚上不怎么需要睡觉的伦纳德留在一楼，克莱恩则顺着楼梯去了他在别墅内的房间。
那盏灯还亮着，克莱恩推开门，如他所料，莎伦并没有入眠。
在看见爱人背影，目光被灯火下熠熠生光的金发轮廓吸引的刹那，杀戮带来的疲惫和煎熬一瞬消逝了。
克莱恩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两人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了如指掌，突破凡性的感官无比敏锐，但谁也没有点破彼此心底的小私心。
直到克莱恩站到了莎伦背后，轻轻环抱住侧坐在书桌前沉心阅读的她，“魔鬼”小姐才如梦初醒般有了动作。
“怎么还不睡？”
克莱恩抵在莎伦耳边，热气弄红了纤薄的耳郭。
“回来的怎么这么晚？”
好似没听清，莎伦自顾自询问。
“事情比最初想象的恶劣，闹得大了一些。”
克莱恩耐心解释着。
“库里·尼诺的宅子里还有些幸存者，我必须等到贝克兰德警方来了。”
接着，克莱恩坐到莎伦让出的半边椅子上，把今晚的见闻娓娓道来。
灯火随着故事的进度缓缓变暗，当结局定下，莎伦少见波澜的精致面庞挤出了几丝褶皱。
“我找不到扮演的头绪。”
“嗯？”
这话没头没尾，克莱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绕过身子，和爱人面对面，莎伦血红色的眸子内荆棘纹路流转。
“消化意味着堕落，有悖我的本心，强行扮演……”
“意味着失控。”克莱恩替莎伦说完。
他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环抱的双臂收紧了一些。
这的确是个问题，可预见的是，他的位格绝对不会留在圣者停滞不前，天使是“诡秘之神”为他预定好的位置。
真正的神话生物几乎享有无限的寿命，他并不贪求长生不老，在他看来，孤独的长生远比不上精彩、恬淡、可爱的数十年。
可很多时候，他没有选择的权利，那么为了私心，他当然期望莎伦也能获得完整的神性。
这就是问题。
在暂时的阻碍前，他们共同选择了铤而走险，现在报应来了，一贯“节制”的莎伦无法良好扮演“魔鬼”，以至于快两个月过去，魔药消化不见进展，完全掌握遥无可期。
“或许，我们可以变通。”克莱恩小心翼翼。
“你是说，像赛尼奥尔他们？”
莎伦立刻明白另一半所想，抗拒不由自主地表现在外。
“不。”
克莱恩坚决否认。
他双手用力，把莎伦抱在腿上，用身体包裹“魔鬼”似人偶但更柔软的身躯。
“就像我现在做的，以‘午夜游魂’……”
一个羞耻的称号由本人说出来，总是抹不开面子的。
莎伦假装没看到克莱恩脸颊一闪而过的绯红，往上拱了拱脑袋，鼓励他继续。
“……为罪有应得者带来恐惧和惩罚，成为他们心中恐惧的象征，行事上贴近‘诡法师’，但行为动机上守住自己的初心。”
“事实证明，只要动机自我认可，行为与扮演的要求不相违背，消化也能进行。”
“换言之，你完全可以搞一些黑幕。”
不知不觉间，克莱恩用上了更贴近“周明瑞”在二十一世纪的用词习惯，他在莎伦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来历和特殊。
“把自己放在造物主降下的惩罚的位置上，以一个代行者的身份，给予那些罪有应得者折磨和死亡，只成为他们的‘魔鬼’。”“我想这应该不违背消化的要求，毕竟‘纵欲派’那些人明显违背‘被缚之神’的初衷，他们的行为处事也不同‘异种’途径的传统风格和序列命名，可还是有许多人晋升，我想就是这个原因。”
思索了一会儿，莎伦微微颔首。
她认同了克莱恩的假想，暂时压下无意义的内耗。
窗外的夜更深沉了，黑暗笼罩世界，阻断了远处，阻断了房间之外的其他人，把世界变为逼仄的空间，仿佛只容得下他们两人，仿佛他们就是世界的全部。
莎伦稍抬着头，目视着克莱恩的下巴和脸颊轮廓，不自觉伸手抚摸。
“时间……不早了……”
克莱恩脸上绯红愈发明显，但胜不过夜色的含蓄，两人的影子渐渐交织在一起，直到不分彼此。
……
在大祈祷厅外等待了近十分钟，克莱恩和随行的阿尔杰，终于等来了牧师，同其他等待参加机械弥撒的信徒一起，进入了大厅内。
燃气灯橘黄的氛围中，迎接他们的是段落有序的诵念声。
字符被分割为零碎，只以语法看，这些诗经有违语言的美感，却又在另一方，获得了别样的神圣。
模仿着蒸汽机工作时齿轮和杠杆活动的频率，唱诗班一遍又一遍赞颂伟大的文明启蒙者。
圣洁而有节律的声音层层回荡之间，和钢铁轰鸣声重叠，大祈祷厅内的信众们在嘈杂环境中获得了安宁，灵魂短暂超脱，前往了空灵美妙的精神世界，蒸汽环绕着他们，恍若天堂降临人间，拙劣模仿完美之地风景的壁画置于大厅顶部，使很多虔诚信徒看到了幻觉。
主教领着几位牧师向信众讲解《蒸汽圣典》，做着简单的布道。
在这个环节后，牧师们拿起长棍面包和酒精稀薄的红酒，分发给每一位信徒，说：这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眷顾。
已经享用了早餐，最近习惯了上等食材的克莱恩，并未浪费那份廉价的食物，而是和邻座穿着贫苦的工人一样，吃得干干净净。
他耐心等完了所有流程，期间没有声张，一直等到绝大多数信众离开教堂，才按着看过的黑白照片，找到了教堂的负责人，一位地位较高的主教。
“日安，弗朗索瓦·克鲁塞主教，愿蒸汽与您同在。”
胸口点下三角形状，一身钴蓝色长袍，头发花白的中老年男人回应克莱恩的好意。
“愿主庇佑您，科兹先生。”
他望了眼祈祷大厅侧面的出口，开口道：
“如果您不介意拿出十五分钟，我可以在藏书室给你讲经。”
“这正是我渴望的。”
克莱恩温和笑道。
克鲁塞主教当即让一位牧师接手他的工作，亲自领着科兹主仆从侧面通道走出祈祷大厅，绕行至错综复杂楼梯，一路向下，一直进入了位于地下的藏书室。
整齐排列的书架间，另一位老人早已等候于此。
那是有一张很温柔很慈祥的脸庞，身穿白色牧师袍，头戴神职人员软帽的老者，和蔼微笑看着平易近人，以至于人们常常忽略他的尊贵身份。
“霍拉米克大主教。”
克鲁塞主教恭敬俯身，跟在他之后的科兹主仆则好似早有预见，并未感到惊讶。
“麻烦你了，弗朗索瓦。”
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在贝克兰德的负责人，大教区枢机主教霍拉米克·海顿，向同僚比了个手势，弗朗索瓦·克鲁塞旋即会意离开，阿尔杰则守在了门口，把空间完全留给了两位半神。
“初次见面，v先生。”
霍拉米克·海顿打量着年轻出奇的造物主神使，色泽浅淡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您客气了，”克莱恩欠了欠身，“您是前辈，理应是我主动拜访，而非……”
霍拉米克·海顿打断了克莱恩。
“不用说这些。”
“我也曾去圣亚伦斯进修，也受过许多造物主您的同僚的关照和帮助，您只需把我即将为您行的一切便利当作对昔日的回报，不必觉得亏欠。”
进修……原来蒸汽与机械之神和造物主的合作竟然这般紧密……克莱恩顺着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了蒸汽大主教的示好。
既然不需要无用的寒暄，他干脆直接进入正题。
“‘提灯天使’希望贵方能配合我们的行动，当然，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大主教缓慢走动，似是在深思。
他浏览着书架上众多著作的书脊，轻声开口。
“看来查拉图殿下承认最近贝克兰德的骚动是祂一手策划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我们不希望让动荡和萧条扩散。”
“虽然鲁恩并非我的祖国，也不是主之信仰的起源之地，但这里毕竟有着数量庞大的信徒，我们必须为他们的生活负责。”
“所以您的意思是旁观？”
克莱恩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背。
今天的会面是对面的老者提出来的，克莱恩不觉得对方主动邀请，只是为了消遣自己。
霍拉米克·海顿的婉拒，不过是欲扬先抑，他在等着对方后半段话。
……
“当然不是，v先生。”
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大主教否认道。
“现在正值危险的悬崖边，如果我们在坐视不管，任由萧条扩散，引发的危机将是不可估量的，主的信徒必然蒙受不可承担的损失。”
“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也会在能力范围内配合查拉图殿下的行动。”
“不过……”
霍拉米克·海顿的瞳孔缩了缩，仿佛某种机械结构。
“在此之前，我必须确定一件事。”
“v先生，请问贵方曾经提及的，鲁恩国王乔治·奥古斯都谋求‘黑皇帝’的指控，是绝对真实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