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午夜游魂
他是东区一个黑帮的首领,和许许多多较大一些的黑帮一样,他背后也有着靠山,只是不同于那些抱上了议会老爷、贵族老爷大腿的幸运儿,像他这样低贱的高原人流浪民,会选择与他合作,接受他的效忠和服从,并适当给予他奖励的,唯有来自另一个大陆,大洋彼岸同样卑微的种族。
拜朗的死神信徒,听小道消息讲,拜朗前不久独立了,这是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消息,毕竟几个月前,拜朗还是王国手下一块予取予夺的殖民地,虽说你是王国的贱民,是边缘人物,纵使你靠不光彩的手段和数量不少的小弟,攒下了大笔财富,这份财富足以让你在任何一个不叫贝克兰德的城市过上富家翁生活,或许安生几年,等你洗掉不法生活在你灵魂上刻下的污秽印记,你还有机会凭着雄厚的本金竞选一个议会议员席位什么的。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和你合作的所谓的死神信徒,似乎在亵渎信仰集群中也属于顽固、极端分子,他们不愿相信死神的远去,不愿和他们的大多数同胞一样,臣服于另一个邪神——某个劳什子造物主的统治。
那些最核心的邪教徒,裹挟着于贝克兰德经营十数年,缓慢吸收的,以拥有南大陆血统的仆从为主的下属,发誓不会放弃初心,他们同死神正统决裂,在一座他神控制的巨型都市里,发动了称得上可笑的圣战?
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圣战?
你不是没有在儿子的书本上看到过类似的字眼,王国在几百,也可能是一千年前,也经常发动圣战,虔诚的信徒高呼风暴和黑夜之名,对着信仰弗萨克暴君和纯白太阳的走狗冲锋。
你虽然是个半文盲,直到四十岁才掌握基本的阅读本领,但你觉得读书是一门好手艺,比钳工之类的手艺都要好,不然老爷们为什么醉心于此?
所以你一直强迫你顽劣的儿子学习,为他配备了家庭教师。
你也从不让他接触你的“合作伙伴”,不想让他被死神的信徒带歪,万一哪天你唯一的儿子也染上了瘾,叶子一片接着一片,那你真是没地方哭去。
可现在……
不,在很久之前,即使你如此小心防范,你的儿子还是和那帮喊着圣战口号的疯子搅和在一起去了。
如果不是他们捅了大篓子,如果不是他们惹来了你无法抵抗的杀身之祸,你可能还被蒙在鼓里,就像之前的几年一般。
“夜魔”、“渡鸦”、“惩罚者”、“怪物”、“午夜游魂”……那个有着许许多多恐怖名称,为报社记者创造了无数商机,仿佛从石头里凭空长出来一般的凶恶义警,他凭着一起不起眼的凶杀案,咬上了你们,而现在,他要赶尽杀绝。
你是个最低级的非凡者,超脱的馈赠来源于你的合作伙伴,然而也仅限于此。
你不了解非凡,在你的认知中,这些能力是巫术,是邪神的蛊惑。、
但它足够好用,它能让你同死人交谈,让你的体魄健壮,你的帮派从不需要俘虏,你能破解别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不得的谜团,因为你能让亡者开口说话。
现在,你试图用这点单薄的可怜的能力对抗那个幽魂,为了挽救你儿子那跌落死神手掌的性命。
从你被仆人从温暖的被窝和松软的大床上拽起,抛弃了情妇,衣冠不整地跑在你位于贝克兰德桥区和东区交界的别墅的走廊中起,你便抱起了这个想法。
走廊两侧是你从不得志的艺术家手里买来装点门面的画作,老实说,很多你都看不懂,画布上的线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是描绘美丽风景,可和你见识过的那些壮丽山河无一相似。
起初,你以为是落魄的艺术家骗了你,但后来你才知道,这是一种名为抽象派的时兴玩意,然后你百般不情愿的忍下了。
毕竟你是个大老粗,你什么也不懂。
现在,你再次对这些画产生质疑,不为其他,只因为在你奔跑过走廊,经过一幅幅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画作时,你从那几张少得可怜的,同为抽象风格的人物像上,看到了可怖的狞笑。
“老大,少爷就在前面!”
你的老仆——其实是你的兄弟,十几年前一场冲突里他替你挨了一枪,落下了病根,再也做不了比凶斗恶的事。
你没有像大多数黑帮老大一样,抛弃对你没用的“兄弟”,你是真的把他当作了家人,你留下了他,几乎是白养着。
一开始,他只是跟在你身后吃干饭,后来你发达了,他便成了你的贴身仆从,实际地位比管家还高。
肺部的旧伤隐隐发痛,老仆尼德鲁感觉下一口气卡在嗓子里,恐怕是上不来了。
可他不敢停下,他大哥的孩子还陷于危机,他似乎看到了“午夜游魂”扯断小少爷气管的动作,这逼迫他再度压榨起自己残破的躯壳。
又跑了十几米,已经是走廊尽头,前方是通往广阔地下室的晦暗阶梯,老仆人尼德鲁和黑帮头头库里·尼诺才堪堪停下脚步。
好像所有见不得光的人家里都有一间面积不小的地下室,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铁律。
这并非巧合,在一个真的会招来邪神注视,遇上超自然现象的环境里,已经接触的那些,为了隐藏自己的特殊,不惊动生活在光照下合法的同类,必然会于暗处着手建造巢穴。
现在,库里·尼诺正望着一半属于他的巢穴。
之所以说是一半……他和死神信徒的合作从不平等,就这一半,还是拜朗复国后,他想办法从那群疯子手里抢过来的。
“布拉卡在底下?”
黑帮头头尼诺用微不可闻的音量,朝他的老伙计问道。
“是的,老大,少爷就在地下。”
尼德鲁不断舔着因惊恐而干裂的嘴唇。
“那群拜朗人也在。”
凝视死寂异常的地下室入口,尼德鲁又补充道。
突变是十分钟前开始的,最初不过一个仆人发现厨房有血液漫出,他以为是厨师在宰杀明日午餐用的羔羊,后来越来越多的血染红了半个走廊,仆人才猛然惊醒,意识到可能有人入侵了别墅。
他赶忙喊人,先是通知了老仆尼德鲁,然后才想起管家,而等他和尼德鲁跑到管家屋门口前,又愕然发现,管家已经被绞死在了屋子里,脸色青紫,窗户大开着,尸体像只破风铃,凄惨摇摆着。
再之后,别墅的主人——黑帮头头库里·尼诺便被从睡梦中叫醒了。
随后更多的消息传来,使暴怒的黑帮头头一下子脱离了愤怒。
保镖死的不剩几个,住在别墅客房的死神信徒回归了死亡,大厅墙壁被人糊上了血字,“吾等为汝而来”的通告令人无法忽视。
整座别墅,陷入了诡异的沉静,没有多余的声响,好似一场噩梦,不见梦魇的踪迹,只有不断增多的鲜血。
理智告诉幸存者,来的不只是“午夜游魂”,但他们束手无策,连敌人的影子都捉不住,和谈直面。
“下去。”
库里·尼诺从嗓子里挤出命令。
老仆尼德鲁紧随其后,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在黑暗中颤颤巍巍进入了地下室。
踏着熟悉但多了几分粘腻的地砖,当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老仆尼德鲁忽然有了反应。
这个身体行动不便的老家伙发出了似大吼似尖叫的动静,从腰间抽出了手枪,可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就在下一秒被某种可怖之物拖进了黑暗。
噗嗤!温热的血洒了库里·尼诺一脸。
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醒了被吓傻的他。
“你好,油漆厂街的‘皇帝’。”
那是尼诺的诨号,油漆厂街是他控制下最重要的地盘。
“你……”库里·尼诺知道,“午夜游魂”来了,“你是那头渡鸦?”
老破门轴被缓缓推动的嘎吱声如同恶魔的讥笑,尖利的足以割伤尼诺仅存的勇气。
被刻意留下一口气的,尼德鲁的残骸抽搐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哀嚎,为这点恐怖添加了别样的佐味料。
怪物没有现形,库里·尼诺耳边传来了逼近的脚步声。
“你的儿子,他可真厉害。”
库里·尼诺盲目寻找着四周,他看不见任何东西,那怪物的讥嘲却越来越近。
“你知道吗?”
“我刚得到风声的时候,以为是哪个孩子在给我开玩笑。”
“他对我的伙伴说,东区油漆厂街住着一个吃人怪兽,每天都要抓一个纯洁的少女饱腹。”
“哈哈,你不觉得好笑吗?”
“什么年代了,连低俗期刊边角刊登的恐怖故事,都不会写这么俗套的东西……”
库里·尼诺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他知道对方嘴里的可笑传闻都是真的,忍不住朝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方位连开数枪。
他疯狂扣动扳机,倾斜着左轮有限的弹药,徒劳的自欺欺人,希望盖住那声音。
可那些话依然传了过来,在他颅骨里回响。
“但现实往往俗套。”
“你知道我很闲,我抽出了一个下午,调查了传闻,然后我发现……”
声音停顿了一秒,再起时,已带上了明显的怒意。
“我发现,事实比孩子告诉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的儿子,你的好儿子,还有你的那些合作伙伴,他们的手段可真是,啧啧,让我这个被报纸说成刑罚大师的废物,无地自容啊!”
下一秒,库里·尼诺整个人被抛飞,无光的地下室瞬间灯火通明。
身材畸形,长着鸟嘴的怪物矗立在摇曳吊灯的阴影下,手里那串残留着血肉模糊人头的脊椎那般显眼。
“布拉卡!”
黑帮头头尼诺绝望呼喊着儿子的名字,血液冲上头顶。
然而还不等他暴起复仇,那鸟嘴巨人已捏紧他的脖子,将他提起。
库里·尼诺发出窒息的哼声,双腿踢着空气,视线的余光执着留在儿子已看不出人样的脸上,湿润的眼角有液体滑下。
“够了。”
怪物,“午夜游魂”如此低吼道。
“我受够了你们鳄鱼的眼泪。”
尼诺眼前的景色猛地旋转,他脖子上的压力忽然消失,接着他迟钝发现自己飞在了空中,旋即不等他反应便重重落地,砸出一阵闷响。
背后火辣辣的,但触觉反馈的柔软引诱他顾不上疼痛,手忙脚乱的挣扎着翻了个身,去看清是什么给他当了垫子。
数张黝黑的脸,薄薄的,就比一张纸厚一点。
他的合作伙伴们如今骨肉分离,人皮铺在尸体其他部件上,再也不能对他吆五喝六,阳奉阴违他的命令了。
库里·尼诺疯了。
在见证身边人一个个凄惨的死相后,这个以冷血、硬汉著称的黑帮头头,陷入了矛盾的癫狂。
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死命扣着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撕开了一道道血痕,哪怕克莱恩不再理会他,他也会慢慢走向死亡。
顶着“午夜游魂”面具的克莱恩漠视着罪有应得,看着库里·尼诺在一堆完整的尸体上打滚。
他不排斥杀戮,有限的杀戮,有节制的杀戮,有原则的杀戮,这些在他看来不过对抗罪恶和堕落的手段,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他排斥的是虐杀,无论对方犯下了怎样的罪恶,在他手里都不会受太多苦,最多皮肉之痛一轮后,再送上痛快的结局,剥皮、凌迟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方才吓疯库里·尼诺的景象,是克莱恩仿照“玫瑰学派”极端者,再现那些“纵欲派”献祭的场面。
最后看了库里·尼诺一眼,克莱恩没兴趣再管结局注定的黑帮头头。
他走向了地下室深处,那里有几个笼子,还有真正存在于现实的人骨和人皮。
几个星期前,几个月前,它们还属于一位位未来明朗的少女,而如今,它们腐烂、发臭、长满蛆虫,唯一的去处只有焚化。
手掌投下烈焰,面对熊熊烈火,克莱恩于胸前点过倒吊的十字架,鸟喙下的嘴唇微微嗡动,默念拗口的古弗萨克语。
……
东区边沿,直达天际,染红了黑夜的火焰吸引了西维拉斯场的注意,警察从四面八方涌来。
等一位警督抵达了现场,领着手下进入大厅,就见到几个幸存者哭天喊地主动投降了法网,哀求着为他们戴上镣铐。
警督对此景有些迷茫,也感到了熟悉,毕竟这段时间他也算积攒了一些经验。
视线游弋,他寻找,几秒后,果然找到了那熟悉的通告。
“尖叫吧,”
“吾等为汝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