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日食
明明是太阳应当高悬的时刻，此时的特诺奇特蒂兰却被阴云和红月笼罩，不见太阳的踪影，仿佛有人在整座城市之上盖了一层不透光的天鹅绒布。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至少对于圣菲菲列奥大教堂的负责人——皮埃尔·拉纳不是。
和看到夜晚提前到来而惊慌的愚昧土著与普通市民不同，皮埃尔·拉纳在本就反常的自然现象中，嗅到了更为恐惧的危险。
冥冥之中，他捕捉到了那萦绕在亡者身上，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
“几点了？”
目视着沐浴绯红月光的黄金底色哥特建筑，克莱恩忽然问道。
“临近十二点。”
莎伦虽疑惑搭档没由来的问题，却还是从短款毛绒披肩下摸出了怀表，扫了眼表盘上的数字。
“正午十二点。”
莎伦小声强调道。
“不是个好兆头。”
克莱恩叹气道。
黑夜和云雨哪一个都不在真实造物主和“诡秘之神”执掌的权柄内，帝国内部倒是有天使能够遮云蔽日，比如和“诡秘之神”关系匪浅的“永夜天使”芙兰·弗雷格拉。
可克莱恩不相信“永夜天使”会为了拜朗做到这个地步，不是说“永夜天使”不识大体，会把个人情绪放在大局的利益之前，而是哪怕从大局来看，也没必要影响拜朗的天气。
为了增强阿兹克先生手下“死神”非凡者们的力量？
那不如“永夜天使”再多做一步，直接亲自下场。
改换天气，屏蔽太阳使黑夜降临，只会加重特诺奇特蒂兰因蒂斯守军的紧张情绪。
克莱恩不知道除了拜朗首都，其他城镇是否也出现了异象。
如果是的话……那基本可以肯定，夜晚的不请自来，已经打乱了“改良派”的计划，在所有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不知底细的第三方，已然现身。
会是谁呢？
能做到这一地步……克莱恩忽然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算了，出发吧。”
深呼吸三次，镇定下来，克莱恩抛开当下不必要的杂念，嘴角勾勒虚假的笑意。
“提前赴约也是一种礼节，更不用说我们就快迟到了，至少要遵守约定。”
莎伦没有异议。
两人继续向前，没走几步，便来到了圣菲列纳大教堂门前。
他们面对高耸的镀金大门，克莱恩抬手轻轻叩响。
教堂内的神甫和教士们似乎没有预料到今日古怪下，还会有信徒或客人拜访。
此时特诺奇特蒂兰内并不平静，“改良派”早上就动了身，现在正于城市外围发动对因蒂斯守军的袭击，万·艾格斯带领的A先生二人小队，算算时间应该也到了总督府附近，该是要对里面的“铁血骑士”动手了。
总之，在永恒烈阳的教士们看来，此时门外的来访者，难说是善客。
事实也是，只是心怀鬼胎的克莱恩两人擅长伪装。
教堂大门没有打开，反倒是旁边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露出了一条缝。
那日在街上和克莱恩、莎伦交谈过几句的神甫，正透过门缝往外扒着头，待看见熟悉的面孔后，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他并未完全松懈，神色依然严肃。
思索了两秒，他才想起有一面之缘的两人的名字。
“斯科特先生？”
“迪利埃翁小姐？”
“你好，神甫。”克莱恩扯出一抹略显局促的微笑，“外面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城郊全是暴民……”
神甫轻咳两下，没有直接拒绝，仍有推辞之意。
“只是一些小麻烦，政府和教会正在解决，很快就会恢复。”
“两位是来寻求庇护的吗？”
和北大陆的大部分教会一样，永恒烈阳教会在承担着庇护信徒的责任，尤其是在纷乱的特殊时期。
只是……
“斯科特先生，我记得您并不是主的信徒？”
克莱恩讪笑。
“不，我还不是。”
“不过我很快，今天是我和拉纳大主教约好的日子。”
“我打算过了新年，就和夏洛蒂结婚，自然也要改信伟大的永恒烈阳，”克莱恩从怀里掏出写有皮埃尔·拉纳亲笔签名的公证书，“您看，拉纳大主教和我约定，今天十二点举行我的受洗仪式，现在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大主教签署的公证……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也是非凡者的神甫很容易便看清了公证书上的内容，不由陷入了犹豫。
按理来说，他当然有权利，也有理由拒绝两人进入。
毕竟现在实在特殊，教会庇护平民的义务，是建立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当下拜朗余孽死灰复燃，意图推翻共和国和教会在西拜朗的统治，比起这件大事，一个富商公子和一家贵族小姐的安危，却是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若是那富商公子手上还有大主教的公证书，就是另一回事了。
诚然，就算加上约定本身，富商公子也没法和殖民地的安稳相比，可是公证是无法忽视的。
永恒烈阳是掌控公证权柄的神，哪怕是为了维护神灵在这一领域的威严，他们也必须退步，特事特办。
再说了，既然能和大主教签署公证书，这两个人也弄不出来什么麻烦……
纠结了片刻，神甫重重点了下头，把门缝推开了一些。
“快进来。”
得到准许，克莱恩携手莎伦快速挤进了教堂内。
今日不同寻常，教堂内并未点亮太多烛火，亮度维持在一个较暗的水平，就连永恒烈阳金灿灿的圣徽，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今天是没法举行受洗仪式了，斯科特先生。”神甫在前领路，“大主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一会儿会有仆从带你和迪利埃翁小姐去偏房休息。”
“放心，那里没人能伤害你们。”
对于教堂内的反常，神甫没有解释。
在他看来，斯科特和迪利埃翁至多也就是在世俗上有些影响力，连非凡者都不是的他们，没资格知晓真正的秘密。
但克莱恩已经找到了造成这场面的原因。
包括真实造物主在内，所有神祗的教堂平日运转所需的“资源”，都和信徒息息相关，非凡方面也是如此。特诺奇特蒂兰出了变故，没有多少信徒愿意上门祈祷，教会本身也不愿接收太多寻求庇护的信徒，负责教堂防护运转的圣徽得不到足够的灵性，自然也就无法再支持烛火一类锦上添花的装饰。
圣徽储备灵性的大头，都用在了镇压地底收押的封印物上，教堂地表只满足了基本需求。
不过此时教堂大厅内如此昏暗，也和永恒烈阳教堂建造时的特殊布置相关。
教堂内的每一盏烛火，都是特制的非凡物品，以灵性为燃料，在必要时可以成为主教、大主教们延伸、放大非凡能力的媒介。
既然要对永恒烈阳教会和“无暗者”下手，克莱恩在来之前也是专门阅览了相关资料，所以此刻他只是随便一瞥，便看穿了真相。
“神甫先生。”
克莱恩并未听从神甫的安排，带着莎伦去偏房。
他停在主厅内，揽住了看起来有些焦躁的神甫。
“我能见一下拉纳主教吗？”
不等神甫拒绝，他紧忙给出了理由。
“我和拉纳大主教约好的受洗仪式，只交了定金，还有尾款没给。”
“听说教会的公证书一向严格，凡是违背者，都会遭到主的惩罚，我……”
还有尾款没给？
尾款……那能有多少钱！
神甫很想拒绝舔着笑脸的克莱恩，把这对小情侣赶去别处，可他自小受的教育，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如果他身为主的侍者，都不在乎公证的效力，那岂不是犯下了亵渎之罪，亲手在毁坏主在公证领域的权威。
咬牙狠狠跺了一脚，神甫妥协了。
“你们去座位上等着，向主祷告，我去通知大主教。”
他没有把话说满。
“不过大主教要是不愿意过来，那就没办法了。”
“当然，当然。”克莱恩扮演的詹姆斯·斯科特连连赔笑.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远去，伴随着木门吱呀声，主厅内没了动静。
莎伦不知何时卸下了披肩，露出其下繁复的黑色宫裙。
这不是之前莎伦常穿的款式，在肩部和领口，以及肩胛都放开了许多，露出了她略显病态的苍白肌肤。
莎伦微微仰头看向克莱恩，两人相视，没有多余的交流。
等了一会儿，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的脚步沉重而稳健，透着来者的自信和坦然。
“日安，斯科特先生，迪利埃翁小姐。”
皮埃尔·拉纳标准的特里尔口音因蒂斯语问好道。
圣菲列纳大教堂的负责人从连同偏厅和主厅的门扉后走出，依旧是华丽的穿着，大主教红袍上金光闪闪。
朝着一脸无措的两人微微颔首，皮埃尔大步流星，拿出了留在他手里的那份公证书。
“斯科特先生，很抱歉今天我不得不爽约了。”
“西拜朗的暴民实在可恶，他们妄图破坏主和共和国政府在这里建立的秩序，把接受了因蒂斯高贵先进文化的拜朗人重新带回血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当然……”皮埃尔微笑着朝天花板指了下，“现在并不是正午，虽然日食是个很正常的自然现象，但主不喜欢，今天举行你的受洗仪式，恐怕会让你也惹上霉头。”
“感谢您的关心，拉纳阁下。”
克莱恩同样面带微笑，只是看起来颇为弱势。
他欠着身，始终保持在一个恭敬的姿态。
“我完全理解您的顾虑，毕竟今天太疯狂了，拜朗人们很冲动。”
“冲动？”皮埃尔眉头轻挑，“在您看来，仅仅是冲动吗？”
“他们冲撞了共和国守军的驻地，恐怕您还不知道，就在你我谈话的功夫里，又有十几人死在了这群野蛮人手里。”
“在您看来，这只是冲动？”
身处永恒烈阳的教堂，克莱恩不敢太激进，他从迈进教堂开始，就没有使用过除“灵体之线视野”之外的非凡能力，莎伦同样如此。
新晋的“魔鬼”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只以“魔鬼”本身强大的五感和恶意感知评估外界。
而在理清各自收货后，两人刚刚也达成了共识。
圣菲列纳大教堂内保留的非凡者并不多，大部分也去了地底，看守躁动的、随时可能暴乱的封印物，地面上除了来见他们的大主教，就只有几个低序列在偏厅和偏房巡视。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想，是的。”
克莱恩直起了腰，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回答皮埃尔·拉纳的问题。
“您或许不知，我在这段时间里游历了拜朗和高地，也去过海上。”
“在这些被共和国和王国视为殖民地的土地，每天都有更多您口中的不公和野蛮之事发生，只不过受害者往往是他们。”
“所以今天的事在我看来，其实不值得惊讶和害怕，毕竟这只是一场报复，而且远不及他们曾经受到的伤害。”
“能克制到如此地步，我们还要污蔑拜朗人血腥、野蛮吗？”
“这连冲动都很难算上。”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皮埃尔·拉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大主教完全不掩饰自身非凡者的身份，眼内灿烂的金色光芒凝固，如同两轮正在燃烧的太阳，自他体内溢出的灵性点燃了教堂内熄灭的所有烛火，整个大厅霍然灯火璀璨，不复方才的了阴沉，太阳形状圣徽上蒙着的阴影也一去不回。
“您意有所指，是在替他们辩解吗？”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克莱恩歪了下头，“能忍住不对不重要的平民出手，不把有限的力量浪费在无意义的报复上，说实话，这些拜朗人称得上冷静、智慧。”
“对比来看，反倒是被他们吓得草木皆兵的你们，显得有些可笑了。”
“可笑？”
……
“抱歉，我不该这么评价。”
克莱恩俯身行礼，再抬头时，俨然恢复了原本面貌。
格尔曼·斯帕罗目视着仿佛承受着天堂祝福的大主教，身边“魔鬼”卸下伪装，露出了一双猩红。
“再次向您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并非詹姆斯·斯科特，很抱歉之前骗了您。”
“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称呼我为……”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