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无暗
皮埃尔·拉纳咆哮着。
天堂之光纷沓而至，从屋顶，从天穹，从高空之上，是灾难，亦是罚。
令人睁不开眼的炽白光芒盈满大堂，几乎点燃了黄金艺术堆砌的宫殿，圣菲列纳大教堂内躁动的封印物在“无暗者”的威压下臣服，唯有同样掌握了神性的几个，还在做着无谓的抗争。
永恒烈阳大主教的反抗比克莱恩预想的更为激烈，仅一人，便压制了他与莎伦。
教堂内积攒的灵性虽然所剩不多，附有神性的圣徽也很难再发挥作用，但大主教依然榨干了教堂内仅存的潜力。
他将教堂本身的布局当作放大镜，几十倍扩散了受他召唤的天国之光，在他的努力下，此刻教堂之辉煌，抹平了覆盖在历史上厚重的尘埃，拂去了阻挡与今日和旧时之间的沟堑，恍惚中仿佛天国重塑。
“魔鬼”躲藏在一根黄金立柱之后瑟瑟发抖，其苦苦支撑的模样，不亚于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
“诡法师”倒不像“魔鬼”那般，如此畏惧天国光芒的照耀，但过盛的灼热灵性阻隔了“诡法师”本身灵性的流动，使他无法很好的掌握灵体之线。
无疑，此时局面的优劣一眼便可看清。
但是克莱恩知道，“无暗者”嚣张不了太久，这般消耗至多支撑一分钟。
只是在半神们的战斗中，一分钟未免太久了。
他艰难分出精力，边关照暂时弱势的莎伦，边借助秘偶和本体之间的奇妙联系，让晋升半神后难以再发挥作用的秘偶“地狱上将”代替了自己，本体悄然转移到了大堂另一侧。
克莱恩扬起双手悬在空中，十指灵动，捕捉着飘散在空中，被圣光遮蔽，难以寻觅形状的灵体之线。
皮埃尔·拉纳步步紧逼，永恒烈阳的大主教明白，他没有富余的时间挥霍，必须速战速决。
光芒凝结成的圣水如雨般从教堂穹顶落下，借助墙壁上描绘着圣者轶事的彩色玻璃，走廊两侧摇曳的烛火，“无暗者”扩大了“无暗之域”的范围。
同时，他没有选择更具有杀伤力的“纯白之枪”，而是熟稔操纵光线，命令纯白在彩色玻璃和金色金属的反光间跳跃，结成牢固的蛛网，刹那间封锁了“魔鬼”的所有退路。
迫于严峻的现实，他暂时没去管自称“v”的“诡法师”，将所有精力都投在了“魔鬼”身上。
目视着莎伦躲藏的黄金立柱，他雍容的面庞骤然扭曲，再次咆哮。
“向太阳跪拜！”
足足上千度的灼热射线以刁钻的角度，不断堵塞莎伦的退路，几番纠缠后，终于贯穿了莎伦那仓促“恶魔”化的身躯。
兼具纤细和狼人野性，背负蜘蛛肢体般双翼，头顶角冠的“魔鬼”喘着粗气，小腹靠右侧一片骇人焦黑，弥漫着滚滚热浪。
幸好莎伦“恶魔”化足够及时，否则这一下足够将她拦腰折断。
“向太阳，跪拜？”
双眼猩红满盈，荆棘纹路紧凑的“魔鬼”喃喃道。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不可阻止的钻进了“无暗者”的耳朵。
“你说，向永恒烈阳跪拜？”
莎伦重复道。
她挪动着高挑的身躯，走出了躲藏的立柱，目之所及尽数被赋予灰白，石化的黄金禁不住纯白的照耀，崩碎成尘土，千万财富转瞬烟消云散。
“魔鬼”最擅长玩弄情感，亵渎现实，见莎伦放弃了躲藏，占据优势的“无暗者”皮埃尔·拉纳并不欣喜，脸色反倒更凝重了几分。
他怀疑这是“魔鬼”的阴谋，是一个狡诈的陷阱。
于是，他收缩了纯白射线和“无暗之域”的范围，正巧消耗至此，他体内的灵性也不胜方才，便不动声色地转攻为守。
对抗着体内渐渐真实的滞涩感，他身前炽白大盛，一杆致命的长枪慢慢完整，锋芒直指莎伦的眉心。
皮埃尔不怕这一击会断送他胜利的可能，固然“无暗之枪”所耗灵性甚多，对于目前的他算是不小的负担，但也不至于畏手畏脚。
而且，若不现在赌一把，“诡法师”很有可能顺势捕获他的灵体之线，他不能给敌人机会。
再说，受他掌控的“无暗之域”和纯白射线织就的包围仍在，“魔鬼”也没有多少躲避的余地，加大给“魔鬼”的压力，逼迫“诡法师”放弃躲在阴影里行小人之事，才是现在最明智的选择。
拖，两方都在拖，拖到一方先撑不住，乱了手脚。
可莎伦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目视着前方致命之物，猩红双目丝毫不躲，克制假象下疯狂蠢蠢欲动。
“你说，让我向永恒烈阳跪拜？”
莎伦无比固执，明明大难临头，却仍不做规避，还一步步逼近。
不止皮埃尔·拉纳诧异，连躲在大堂另一侧，试图寻找机会反转局势的克莱恩都陷入了惊诧。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莎伦！
“诡法师”陷入了焦急的踌躇，不知是该继续掌控灵体之线，打断“无暗者”的动作，还是借助四处遍布的烛火，顶着烫伤的风险，带莎伦离开“无暗之枪”的威慑。
难道莎伦被“魔鬼”影响了？
藏在影子里的克莱恩向莎伦投去目光，却意外发现，莎伦的灵体虽然混乱，但没有表露象征愤怒和冲动的暗红。
不知是灵感突来，还是未知的声音低语，在“诡法师”不自知的情况下说明了真相，在诡谲的变化中，克莱恩窥到了莎伦情绪的本质。
那是锁链即将崩坏的前兆，虽危险，却象征着另一种可能。
克莱恩终究没有挪动脚步，他深呼吸，加速了对灵体之线的掌握。
他选择了相信。
但他也不是完全安然，围绕着另一尊黄金立柱游走的秘偶“地狱上将”霍然暴起，融入了周围的圣洁之火，已死的身躯表面迅速浮现大面积的烧伤和溃烂痕迹。
这一手打乱了皮埃尔·拉纳紧绷的专注。
“诡法师”的秘偶从“无暗者”面前闪过，不断在圣水点燃的火焰中高速跳跃，吸引纯白射线的火力。他试图动摇“无暗之枪”的目标，将威胁全部转移到注定要放弃的秘偶身上。
同时，皮埃尔·拉纳体内的滞涩感也愈发严重，“无暗者”死死咬着舌头，用痛感对抗着麻痹。
“‘魔鬼’，你无权求得忏悔，你也，没资格向我主跪拜。”
干涩的嗓音几乎是从皮埃尔牙缝中挤出来。
然莎伦并不在乎皮埃尔说了什么。
她依旧死死盯着“无暗者”所在的方向，双脚和背后的翅膀突然同时发力。
高挑的“魔鬼”如炮弹般冲了出去，直面“无暗之枪”。
做了不少准备的克莱恩立刻收紧十指，前所未有的滞涩笼罩了“无暗者”，哪怕“无暗者”先一步送出了“无暗之枪”，不断用痛楚对抗，也于事无补。
他失去了瞄准的良机。
呼啸飞驰的“无暗之枪”同“魔鬼”擦身而过，蒸发了“魔鬼”锋利的右爪和一边翅膀。
空中的莎伦靠着所剩的组成左边翅膀的三根节肢肢体保持平衡。
背后三根附着黑色甲壳的修长外骨骼顿时反转方向，朝向了右侧，以弥补手臂失去后造成的失衡。
她保持着高速，重重跃起，以刁钻的角度规避了大部分纯白射线，在最能避免“无暗之域”影响的半空，口吐亵渎之语，左爪燃烧漆黑火焰和滚烫岩浆，誓要将燃烧着恶毒诅咒的一击送进“无暗者”那没有任何保护的脖颈，取下对方性命。
为了配合莎伦的袭击，克莱恩放弃了濒临解体的秘偶“地狱上将”，全身心投入了对“无暗者”灵体之线的掌握上。
然而，还不等他更进一步，彻底僵化“无暗者”的思绪，难以承受的灼烧感先一步击穿了他的大脑。
“诡法师”痛苦大吼，踉跄向后摔去，连接十指的灵体之线尽数绷断，难以行动的“无暗者”瞬间夺回了自由。
即使看过了不少有关“太阳”途径的情报，克莱恩还是漏下了一点。
在他之前，没有几个“诡法师”傻到同“无暗者”正面对抗，更没有哪个想不开的，选择在永恒烈阳的教堂内刺杀大主教。
他自然不会知道，“无暗者”途径那高的吓人的精神抗性，不止能抵抗梦境和暗示，还能对需要深入灵体才能控制对方的“诡法师”，通过灵体之线实施反击。
之前的“诡法师”们都会注意这一点，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到“无暗者”几乎无法反抗，再深入灵体，以求完全掌握，而克莱恩实在太急了，他没等皮埃尔·拉纳的精神陷落，反倒被对方抓住了机会。
克莱恩受创被莎伦看在眼里，“魔鬼”不禁失了方寸，在即将得手前露出了破绽。
灵性仅剩一半，且无法再利用教堂内布置实施压制的“无暗者”，果断放弃复杂封锁。
亮如白昼的教堂归于昏沉，所有光芒返回至“无暗者”的本体，中等身材的皮埃尔·拉纳霎时拉高，一层层由纯粹光芒凝固而成的甲胄覆盖了他的身体，汇聚在他右手，变作了一柄沉重的巨锤。
拉纳反身发力，右臂抡起，巨锤裹挟着破空之声，砸在莎伦胸口，砸出了一片灼伤，将“魔鬼”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打飞了出去。
他喘着粗气，身上不断有光斑和碎片剥落，显然方才的反击并不轻松。
“无效。”
趁着莎伦和克莱恩都没缓过来，皮埃尔·拉纳夺取先机，以“公证”的能力，否定了“魔鬼”将深渊景色召唤到现实，腐蚀周遭的权力。
提着时而虚幻时而坚固的巨锤，拉纳大步奔向“魔鬼”莎伦被打飞的方向。
他拖不了太久，圣徽中储存的最后灵性也被耗尽，镇压封印物的封印之门还在运转，但随时可能失效，他必须尽快处理了这两人，赶去地下支援他的下属。
先干掉正面作战能力最强的“魔鬼”！
拉纳面容扭曲，双手青筋暴起，紧握着巨锤的长柄，目视着跌坐在地的莎伦那猩红双眼，目视着“魔鬼”莫名自信的冷静，当空挥下。
“缓慢。”
亵渎之语减缓了“无暗者”的动作，瞬息之间，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忽然从挂在莎伦身体上的残破长裙下摆燃起。
火焰中闪烁着“诡法师”瘦削的轮廓，脸上缺乏血色的克莱恩双手手腕腾起不同色泽的光彩，从火焰中拖出了两柄长剑，交叉横在身前。
重锤落在长剑交叉之处，只停顿了一秒不到，其上的重力便压垮了肉体羸弱的“诡法师”。
克莱恩膝盖顿感一阵酸软，失去了支撑，被重锤压下，跪倒在地，全靠着身躯最后一刻融进火焰，才免于遭受重创。
但这一秒已经为莎伦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魔鬼”在“无暗者”面前，以其意想不到的方式消失的无影无踪。
由于“无暗之域”已被收回，纯白射线也失去了痕迹，空中再无阻挡“魔鬼”行动的障碍，危机间已经承受不少伤害的莎伦，干脆放开了手脚，见人极具危险的“恶魔”化躯体瞬间进入“怨魂”状态，融入了虚无。
“‘怨魂’？”
皮埃尔也是立刻反应过来。
他常年驻扎在南大陆，对付过不少“玫瑰学派”的信徒，自然认得“怨魂”们的拿手好戏。
而且这一幕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过去戈斯塔尔斯也是这么做的。
又一个跨途径的“魔鬼”……
拉出距离，莎伦便解除了“怨魂”状态。
和“恶魔”化一样，“怨魂”状态碰上针对阴性和负面力量的“太阳”，也会遭到成倍的伤害，但“怨魂”状态的脆弱程度，还要甚于“恶魔”化，放弃了实体，转为灵体状态的“怨魂”，若是不慎触碰到“无暗之枪”，连只融化一条手臂的机会都不会有，失去行动能力都是最好的结果。
两种方式都不算优选，莎伦取了相对较好的一个，重新以“恶魔”化的形态现身。
她身边腾起数簇火焰，克莱恩的身影在其中穿梭，两人重整旗鼓，和弯下上身，时刻准备爆发的“无暗者”对视。
莎伦没有再选择像方才一般莽撞的冲上去，她同样低下了身子，手掌触及地面。
几路冰封自她手下向外扩撒，分布在教堂主厅的地板上，染尘的晶莹反射着从玻璃彩窗上折射降下的淡淡绯红，扭曲了圣洁。
……
轰！
一声爆响毫无征兆爆发，双方再次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