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零与四十二

尼欧斯·斯蒂亚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寂静了。

无形拂过祂的面颊，却未带来声音。

十几秒后，完美无瑕的启蒙者才堪堪意识到，那勾起祂情思，滞涩祂思绪的事物，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气流。

那是灵界的呼吸，是灵性的悸动，是灵界所容纳巨量灵性本身自然的律动。

不，难道一切事物都要被量化，赋予一个学术意义上的称呼吗？

尼欧斯·斯蒂亚诺后知后觉的想到，却又无法肯定自己上一秒的想法。

最终，这位“完美者”放弃了感悟。

在技术的道路上，祂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久到祂忘记了该如何以一个正常人……亦或说，该如何以人性的角度诉说。

这是祂为数不多的弱点。

世人都说，工匠之神不过永恒烈阳的簇拥。

这位在第四纪末期才迟迟苏醒，错过了光辉纪元，错过了大灾变，甚至没赶上苍白之灾，并未在人类历史的前半段，留下任何痕迹的神祗，是无法同那些久远的信仰竞争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自祂记事起，便已是所罗门皇帝起事，等祂有资格参与众神的游戏，连萨林格尔都身死道消了。

祂从最开始，就不曾谈得上资历，大多信徒又生活于北大陆，以当时的局势来看，谁人也料不到一向荒蛮的南大陆会在千年之内，赶上曾侍奉过三位皇帝的北方。

作为启蒙者，祂自然选择了更有发展土壤的北方，这里更有利于祂后续的消化，也确实寄宿着文明的枝桠。

可是呢，命运于祂不公。

祂无心参与众神所谓的博弈，在祂看来，一切的算计，都不过最低俗、最无趣、最浪费的一己私欲，是阻碍文明继续发展的肿瘤。

可是这是世界的主基调，祂既然做出了选择，没有魄力同真实造物主远渡重洋，去开辟新的道路，就只能受着。

大地母神和战神母子同气连枝，黑夜和暴君的搭档历史已久，知识与智慧之神喜好独善其身，唯有永恒烈阳愿意接纳祂……

接纳？

错误的，不过是找个“盟友”，找个能分担的下属罢了。

自因蒂斯建国，工匠就一直是太阳的臣仆。

说来可笑，一位神，心甘情愿做另一位神的附庸，哪怕造物主在时都无先例，永恒烈阳……一个叛逆者，一个贼子，偏偏就办到了。

纯白大君喜欢封建，准确来说，是喜欢封建制度下愚昧的人民，那是极佳的锚点，不识文字、不闻国事、不论抱负，一亩地、一间屋、一壶水，就能应付着过一辈子，从生到死不知为何。

为了维持这停滞的社会，保证祂在诸神中的领先地位，永恒烈阳不遗余力地扶持索伦家族，哪怕这个家族早就失去了向上的动力，折了“征服者”的骨气。

祂也不遗余力地打压一直试图推进社会发展的工匠和工匠的信徒们，祂把技术和智慧压制在最基本的稳定线下，并尝试着将这种思潮传播到其他国家，推销给别的神。

如果不是罗塞尔出现，恐怕这样令人窒息的格局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那是尼欧斯·斯蒂亚诺最不愿面对的未来。

罗塞尔的出现于祂来说是命运的转机，也是对祂无形的嘲弄，是一道不可能忘却的疤痕。

谈到这，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祂能稍通人性，或许当初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或许，祂就能彻底终结愚昧顽固的永恒烈阳，让太阳落下，让恒星熄灭，让永续的黄金国重获新生，哪怕抛弃眼下的财富。

没有永不落下的太阳，祂本来有机会的。

有机会的。

……

机会还在。

冲突最后，“诡秘之神”放逐了诸神，包括真实造物主，除了黄昏和黑夜还在为死亡的归属而战，所有神都被这突来的一手打乱，失去了方寸。

当然，祂们也该停手了。

现在全面开战尚早，星界的屏障摇摇欲坠，还需要祂们填补缺漏。

尼欧斯·斯蒂亚诺移动几乎分崩离析的机械圣躯，蓝宝石打磨而成的巨大显像镜向上转动，锁定了无序灵界中的一处。

不知为何，今日的灵界略显空荡，至少祂所在的这片灵界区域是看不到几个灵界生物的身影。

随着巨量蒸汽和山岳崩塌般的响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圣躯胸口处，外壳缓缓打开，其中容纳的深紫色的宝藏暴露在真空。

在灵性的牵引下，一定闭环数据流构成的皇冠慢慢上升，直至与圣躯的显像镜持平。

罗塞尔……尼欧斯·斯蒂亚诺想到。

因蒂斯帝国皇帝陨落那天，祂带走了这份对祂来说无比重要的序列一特性，代价则是：默许永恒烈阳支持的索伦复辟。

不得不说，罗塞尔留下的秩序是那样坚固，祂在位不过十数年，就完成了当初所罗门皇帝花了数十载才办到的事情。

经历大革命后，因蒂斯没人愿意再迎回一个腐朽不堪的王家。

从这一点来讲，祂更有资格享受“文明启蒙者”的称号，乃至“完美者”。

不过……呵，性格上，那家伙还是算了……少有的，蒸汽与机械之神由金属锻造的圣躯多了一抹人味儿。

祂任由“知识皇帝”暴露在灵界中，并靠着提前的准备，开始尝试容纳这份特性。

这是个危险的过程，按理来说，在“完美之地”——也就是祂的神国中容纳，才是最优解。

可今天一向追求完美的“完美者”剑走偏锋，有了冒险的想法。

祂几乎放弃了对一切力量的抵抗，哪怕察觉到“命运”的干涉，也无所动容。

越来越多的蒸汽从圣躯中涌出，精妙的机械结构飞速运转，差分机工作发出的咔哒声不绝于耳，失去了大部分作战能力的圣躯，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一意孤行下，俨然变成了纯粹的运算工具，以消化“知识皇帝”特性内蕴含的，或有用或无用的繁杂知识。

信息流翩翩起舞，一股又一股庞杂知识构成的信息洪流冲过灵界边缘，同时吸引着更多的信息加入。

灵界本就是由诸多象征组成的特殊空间，几乎可以说，信息是灵界之所以稳定的基石之一。

这如海啸一般的洪流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包围了“完美者”所在的灵界区域，寥寥几秒，便已形成了完全压制的姿态。

祂快速扭动，如漩涡，如风暴，洪流片刻分解，向内塌缩重组，只是刹那，便凝聚成了一团几乎实体的光球。

那光球和“完美者”的圣躯分庭抗礼，长出了瞳孔和光晕构成的睫毛，一圈圈零散的知识漂浮在祂周围，好似环绕行星的星环。

“隐匿贤者”，自斯蒂亚诺家族尸骸上诞生的怪物。

“尼欧斯。”

纷杂繁多的语调组成了那奇怪的声音。

“隐匿贤者”的意志以无形信息的形式，直接涌入了“完美者”的脑海，而这对借助圣躯处理思考和行动的“完美者”来说，甚至算不上负担。

宝石磨成的巨大显像镜停止了解析工作。

从散气口处涌出的蒸汽变少了，大敌来临，“完美者”并未收回“知识皇帝”的特性，祂以平和的态度，大大方方的将残破的圣躯展示在“隐匿贤者”那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审视下，冰冷的机械嗓音摩擦。

“‘知识荒野’的触须。”“正确的称呼，窃取‘完美者’的贼。”

“隐匿贤者”以数据交换的形式同‘奥秘之妖’的另一部分交流。

“贼？”

尼欧斯·斯蒂亚诺讪笑。

“倒是合适的评价。”

“自然，经由计算，你的思维模型与‘完美者’的契合度仅有百分之四十二，并不是‘完美者’的最合适人选。”

对“隐匿贤者”的点评，尼欧斯并不恼怒。

祂不在意这亵渎至极的否认，思考了一秒，反问道。

“在‘知识荒野’看来，谁才是最合适的载体？”

庞大的数据流缓慢转动，光团中的瞳孔扩散又收缩。

“经由计算，这颗星球上的原生物种，并未有达到评估底线的选项。”

“所以，‘知识荒野’认为，祂原有意识复活才是最优解？”

金属躯体内，带有调侃意味的嗓音传出。

“是的。”

死板的数据给出了答案。

“我还以为罗塞尔有资格入‘知识荒野’的眼。”

目视着“知识荒野”那长着眼睛的触须，尼欧斯淡然道。

“罗塞尔·古斯塔夫？”

“黄涛？”

自称“隐匿贤者”的触须调动记录，滚滚浪潮分出多条支流，由知识和信息组成，形似触须的数据流，扫向了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圣躯，同其上的自动防御机制抗衡，将那些非凡和技术兼并的自律造物打的节节败退。

按目前的形势看来，不出一分钟，蒸汽与机械之神就会落败，连带着祂带来的“知识皇帝”，成为“知识荒野”进一步复苏的食粮。

“祂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尽管正进行着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角逐，“隐匿贤者”仍无法对抗学术探究的本能，难以自控地解答起蒸汽与机械之神的问题。

“为什么？”

“祂……1143年二月前后，祂的命运发生了扭曲，其灵魂的数据代码被一个新的序列取代，一个从未记录在荒野档案库中的序列。”

“出现这种情况，只会有两种可能：一，你所识的罗塞尔·古斯塔夫，即因蒂斯帝国的创立者，篡逆者尼欧斯·斯蒂亚诺指定的‘蒸汽之子’，是一个与荒野权限相同存在塑造的新灵魂；二，取代了原本罗塞尔·古斯塔夫，即古斯塔夫男爵亲子的灵魂，来自荒野记录之外。”

“经验证，黄涛——可能二，来自于荒野记录之前，所以荒野档案库中无法找到祂的序列代码。”

“而祂所提出的新知识，荒野并未在灵界中检测到完整的演变过程。”

“也就是说，罗塞尔的创意都是凭空出现的？”

尼欧斯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准确，窃贼。”“隐匿贤者”无情否认，“没有任何知识和数据可以凭空出现，演变是所有有序、无序事物所必经过程，哪怕过程简短到几乎无法观测。”

“荒野更倾向，罗塞尔提出的知识，同样来自于荒野档案馆记录尺度之外。”

“相同情况，还出现在代号一和代号二选择的新载体上。”

“‘诡秘之神’和造物主？”

尼欧斯恍惚，然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祂能和造物主合作。”

“没想到你连祂们的秘密都能窥探到。”

“没有什么是无法推演的。”

“隐匿贤者”加速了进攻，镶嵌在圣躯外壳上的虚空盾发生器先行崩溃，有序的灵性结构被打乱，再无法组成护盾。

以太阳和风暴权柄衍生物为主要装填物的自律武器也渐渐萎靡，随着动力炉过载，即将完全停摆，被数据流干扰的散热系统罢工，也让圣躯本身出现了解体的驱使，或许再过至多十几秒，蒸汽与机械之神便会崩解，被迫暴露羸弱的本体。

然尼欧斯·斯蒂亚诺依然平淡，似乎已经接受了结局。

祂目视着收非凡特性聚合定律影响，在祂和“隐匿贤者”之间摇摆不定的“知识皇帝”，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相信会有真正完美的造物存在吗？”

“相信一词并不准确，‘完美者’是荒野的一部分，其权柄本身便包含了完美的概念，”“隐匿贤者”即将取得胜利，“所以，完美的造物存在。”

“果然。”

圣躯被毁，尼欧斯·斯蒂亚诺主动剥离了钢铁外衣，面容普通，并无出众之处，气质略显呆板的男子毫无保护的漂浮在灵界里，嘴角僵硬的向上。

“任何事物都不是完美的。”

祂察觉到了“隐匿贤者”那非人性的不悦。

不是受到冒犯后情绪上的激动，而是对正确数据质疑者的否认。

“不用这么看我。”尼欧斯摇头，“如果你真的可以靠推演完成一切，那你为什么会主动走进陷阱？”

演算过程中出现了漏洞，一个悖论被推到了“知识荒野”的触须面前。

祂终于意识到了，但为时已晚。

尼欧斯单膝下跪，膝盖抵着圣躯的残骸，向宏大数据流背后的存在朝拜。

……

“‘愚者’、‘门’、‘错误’、‘源堡’……”

任何空间和移动手段均拒绝了“隐匿贤者”，磅礴的灰雾从灵界顶端落下，在七光的掩护下并未惊动其余神祗。

徘徊在“知识荒野”上永不停歇的呓语远去，失去数据库支持的“隐匿贤者”顿时卸力，无法再继续攻势，甚至连像样的防抗都难以组织。

那冷冰冰的，光团之内的瞳孔，终于和生物有了相似之处。

祂呆滞的，后知后觉的看向了头顶。

那是山岳，是汪洋，是悲剧的化身，是所有颜色的总集，是支撑底层逻辑运转不可或缺的支柱。

而且，是两个。

“经由计算，逃生概率，为零。”

ps：在我看来，蒸汽原著中显得废物，不一定全是祂自己的原因，就北大陆在罗塞尔之前的格局，明显定格在了封建社会，这是诸神容易接受，也愿意维持的情况，罗塞尔出现打破了僵局，但蒸汽一直被打压，祂本身资历就不够，罗塞尔又走了极端，很难扩大优势，所以蒸汽才会看起来哪怕有罗塞尔帮助，还显得那么菜。

当然了，其中蒸汽自己的原因也不小，祂可能确实不是完美者的最优选，不过哪有那么多最优，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是凑活，妥协居多。

尼欧斯这个名字来自战锤40k，是帝皇的名字，而帝皇在大远征时期，被信仰万机之神欧姆弥撒亚的机械神教，普遍认为是万机神在人间行走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