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魔鬼仪式
这倒并不是说他像许多好命人一样投了个好胎，打没落地那会儿就已经踩上了大多数人的头顶，而是他总能死里逃生，从那些最不堪的厄运和惨烈结局中挣脱，在万种不幸中抢到相对较好的一个结局，这也是他一个高原地区混血杂种能苟活至今的原因。
当然了，凡事都有意外，这次便是。
近几年不知道怎么了，鲁恩王国对高原的政令愈发严从首都贝克兰德新派来的官吏们赖着有国王撑腰，大肆驱赶高原地区的原住民和在高原上生活繁衍了不知多少代，和原住民也分不出太多区别的“本地人”，向其他郡空出的无人荒野迁移。
没人愿意放弃经营多年的土地，但鲁恩政府显然没有给他们留下选择的余地，也从未在乎过他们的想法。
无数高原人就此背井离乡，阿尔摩那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拿到一笔不多的安置费，阿尔摩那没有像他的大多数同胞那般叛逆，或加入贝克兰德的高原黑帮，或跑去间海郡某个不太合法的营生。
他服从安排乘车去了迪西，在险些被骗入海盗、黑帮和成为一名光荣的王国陆军士兵之间，命运替他选择了后者。
是命运推着他来到了南大陆，也是命运，将他送入了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的战俘营。
他确实是个好运儿，否则也不会有活着走进战俘营的机会。
当初和他一个团的大部分人都死了，尸体碎成肉块，不知道被埋在哪片土沟里，被哪头鬣狗叼去填了肚子。
王国的军官都是骗子，那些随军宣讲员和教会的牧师更是满口谎言。
他们蛊惑士兵送死，说特伦索斯特不过野蛮人，和高地、和拜朗一样，都是智力低下的野人，只要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就能变成最温顺的奴隶。
士兵们信了，因为他们在南大陆所见的确实这般，但阿尔摩那没信。
他自己就是高原人和鲁恩的混血，几年前还生活在高原，同样是被鲁恩人挥着鞭子赶来赶去，他太清楚鞭子无法折服一个富有野性的民族的内心，只会让他们的怨恨积压。
可谁会听他的呢？
团里的同伴都被军官和宣讲员的鼓动冲昏了头脑，否则也不会一波送完，只剩连他在内区区两百人被特伦索斯特人像圈养猪狗一样困在围栏里。
好在他的好运气又来了，昨天战俘营的营头告诉他们，说有一个机会，一个能重新获得自由的机会。
只需要跟着上面的一个大人物跑一圈，他们就能自由了。
……
“如果真有人能活下来怎么办？”
“难道我们真放他们走？”
杰利·查拉图站在窗前，拨开百叶窗的一片，居高临下审视着围栏里无所事事徘徊的众多战俘。
“不然呢？”
“先不说这些人有多少能经历完整个仪式后保住性命，既然我们放出了信号，给了他们一个希望，那么至少要遵守我们自己立下的诺言。”克莱恩说道，“如果我们连这一点，最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到，那我想我们也不用追求仪式的成功率了。”
“怎么感觉你比我更悲观？”
杰利·查拉图嘲讽性的摇了摇头，这换来了克莱恩一次长久的沉默。
状态良好的“诡法师”谨慎的放出虚无无形体的触手，受他掌握的灵体之线划过整栋立于围栏旁边的临时行政大楼，再仔细确定一番后，才迟迟开口道。
“我确实没有多少信心。”
“那你干嘛支持大小姐？”杰利·查拉图表示不解。
他很想吐露真实想法，把昨天给搭档抱怨的那一大篓话，一股脑全倒在克莱恩的头上，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这样的行为或许有些越界，只能以旁敲侧击的形式迂回。
“尊重。”
“这是一种尊重，杰利。”
良久，克莱恩发出了轻声的哀叹。
“哦，你们又开始相敬如宾，准备退回到刚认识那会儿，装作临时被安排在一起的陌路人，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分道扬镳了？”
可惜，杰利·查拉图并不想给伟大的神使大人，“诡秘之神”唯一的眷者阁
他以辛辣的言辞，毫不留情的攻击着克莱恩心中的脆弱，一遍又一遍反复敲打着克莱恩常常回避的私密领域。
“放纵就放纵，别谈什么尊重，拿着待人礼节似的东西当借口。”
“你要是有这个决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忤逆你的任何一个决定。”
克莱恩目视着他名义上的下属，实际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不断说服自己，这是他仅存的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打死了就没了。
罢了……心情略显沉闷的“诡法师”开口道。
“尊重不代表疏远。”
“难道在你的认知里，尊重只象征着名利场上虚伪的交际，只能是阿谀奉承的工具？”
克莱恩把玩着黑色大衣上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纽扣，似乎想要研究这枚扣子是否和某种深奥的真理相关。
“我比你们晚来到高地，但即使晚了一些时间，我依然能看出来，再次踏上故土，比起感慨和怀念，莎伦感受到的更多是茫然和扭捏。”
“她不知道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面对她的故乡，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拯救她破碎的民族。”
“拯救者的身份不是她主动追求，而是被强加在她身上的，是她的老师，决定了莎伦作为‘不死王女’仅存的徒弟，必须背负上不可理喻的重担。”
“这对于她来说完全不公平，无疑是某种酷刑。”
“戈斯塔尔斯的诘问并非全无道理，他的确戳中了莎伦心中的痛楚，也指出了高地当下存在的一些现实问题，而作为享有高地部分宣称权的莎伦，自然就需要面对，并尝试去解决这些现实问题。”
“想要解决就离不开改变。”
“改变高地很难，但改变莎伦自己很简单，她没有办法，只能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说着，克莱恩的肩膀明显沉下下去了一些。
“不过，这不是我支持莎伦的理由。”
“说真的……”
明明已经确定过附近无人偷听，甚至连路过的人都数不出来两个，但克莱恩还是颇为警惕的扫了眼门口和窗户。
“我没那么在乎高地的未来。”
“在我看来，无论是复国还是完全沦为帝国的领地，都没有多少差别，‘玫瑰学派’是否能传承下来，能不能摆脱邪神‘欲望母树’的支配，我也不在乎。”“归根到底，只要高地土地上插上了帝国的旗帜，那上面生活的人就只剩下两个信仰大方向可以选择。”
“一个自然是造物主，另一个则是‘诡秘之神’。”
“你我都很明白，即使莎伦能成功，真的拯救了‘玫瑰学派’，最多也就是让造物主的教会多出一个修会，一个派别，而且是较为弱小，没太多影响力的一个。”
“但你还是选择支持莎伦。”杰利·查拉图挑了下眉毛。
“是，没错。”
克莱恩把手从纽扣上拿开，落在身体一侧，身体转向了面对杰利的方向。
“让我支持莎伦的的唯一理由，只因为这是她的意愿。”
“哇哦，好肉麻的情话。”
杰利·查拉图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巴，颇为生硬的拍了两下手。
虽说他是最想看到的克莱恩和莎伦成为一对，想见证这份难得的情感不至于错过的几位之一。
但当他真的听到，“只因为这是她的意愿”一类的话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太恶心了！
太伤人了！
他沉默了片刻，想了想，有些生硬的转开了话题。
“你看过潘娜蒂亚的尸体没？”
今天凌晨，埋葬“绝望夜莺”尸体的冰棺，便在一队亚伯拉罕家族小队的护送下，抵达了摩尔法拉。
“当然。”
克莱恩点了点头。
“绝望夜莺”潘娜蒂亚的尸体是仪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组成了“魔鬼”晋升仪式两极中的一级，从接收到布置加入仪式，一手均由他一人操办。
“啧啧，我怎么也没想到，‘魔鬼’的晋升仪式竟然这么复杂，太奢侈了。”
仍是站在窗边向下眺望，杰利·查拉图调侃的语调中夹杂着一点并未细心隐藏的羡意。
“还好，等你凑够功勋，魔药消化的差不多，可以晋升那会儿，还有更奢侈的。”
不接话茬，克莱恩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十指勾动着空气，仿佛在操纵不存在的丝线，控制极遥远处的傀儡。
“怎么说？”
轻笑一声，克莱恩道。
“‘魔鬼’的晋升仪式主要由两部分组成。”
“一是引发大量生灵同时陷入某种极端情绪，再靠着他们瞬间的情绪共鸣引动提前准备好的祭坛，也就是仪式中心，让这些生灵也就是祭品，真正成为仪式的一部分，成为晋升所需庞大外部灵性的来源。”
“二则是最后‘恶魔’化的蜕变。”
“你也就觉得这部分比较奢侈了，需要一具半神尸体作为素材。”
克莱恩想了想，收拢了放松的五指，漆黑的眼睛望着房间的空旷处，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可他的视点却并非无意识的虚焦，呈现出了一个明确的点状。
“从‘魔鬼’开始，‘恶魔’途径的半神就可以把神话生物状态长久固化在某一器官上，可以是手臂，也可以是翅膀什么的，具体由仪式中选用的素材决定。”
“其实抛开材料费用等不重要的因素，‘魔鬼’的仪式要求是远小于‘诡法师’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恶魔’学大师了？”
杰利·查拉图皱着眉毛，不由露出了些许惊讶。
他明明记得军部只是给了他们“魔鬼”的配方和仪式，还没有慷慨到耐心罗列一大堆补充说明的地步。
大家都是几天前一个时间才知晓“魔鬼”仪式的细节，怎么突然队伍里就冒出一个好像研究“魔鬼”多年的学者？
“我从别的地方搜集的资料。”克莱恩随口解释道，“你不是好奇从贝克兰德分部来的亚伯拉罕里，为什么会有我的熟人，她算是我的部下。”
想起那个长得不错，虽说气质慵懒，但抛开怯场和局促，还有几分成熟韵味可谈的褐发年轻女子，杰利·查拉图了然的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是想不通，克莱恩是什么时候在贝克兰德分部发展了下线。
他记得那时候的克莱恩，还比较抗拒和帝国方面的人员接触才对。
而且……亚伯拉罕家族的学徒，就算是连血裔都算不上的“外人”，可帝国内谁又不知道，亚伯拉罕在“四皇之战”后就已经没落，扶持外姓的学徒已经成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手段，现在亚伯拉罕家族内部一些高层，也是外姓人。
想了想没想通，杰利·查拉图干脆暂时放弃，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和他切身利益有关的一件。
“你说‘诡法师’的晋升仪式更奢侈，为什么？”
克莱恩眼神古怪的扫了他一眼。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诡法师’的仪式。”
“我当然知道。”杰利·查拉图说道。
“那不就得了。”克莱恩手上仍时不时对着空气做些动作，“‘诡法师’的仪式要求你，必须要在有观众见证的情况下，不借助过多的外力，自主击杀一名半神。”
“能让你游刃有余地组织观众，说明被你当成晋升仪式的素材是可控的，而‘魔鬼’仅仅是需要一个死的，一具尸体。”
“活着的半神和死了的能一样吗？”
“约束、控制一名半神需要多少资源，找一具较为完整的半神尸体，又需要多少资源？”
“我想这笔账不需要我帮你算。”
“确实……”
杰利·查拉图做思索状，不知是在考量完成“诡法师”仪式的难度，还是在找别的，能依靠查拉图家族帮助，轻松完成“仪式”的可能。
他知道家族里有圈养疯了的神性生物的场所。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结果，一阵嘈杂已从他身后的窗户外传来。
闻声，屋内的两位“占卜家”同时投去视线，离窗户最近的杰利·查拉图仔细瞥了两眼，深吸了一口气。
“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