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队友
“他们是不是疯了。”
“这怎么可能？”
“几千年了，一个又一个千年，哪怕是传说中的天国时代，我也从未听说过，或在哪本记录里看到‘恶魔’崇善的案例。”
“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深渊’的存在决定了‘恶魔’途径的性质，它们和‘欲望母树’的信徒，和现在的‘玫瑰学派’不一样，‘被缚之神’毕竟不是真神，祂连教皇冕下都不及。”
“晋升‘魔鬼’？”
“家主怎么会同意？”
“祂怎么会放任大小姐去冒险，看着克莱恩跟着犯傻？”
杰利·查拉图忍无可忍，他似乎动了真情，焦急地想要等来一个回应，哪怕是近乎敷衍的附和，亦或是一句不走心的安慰。
可他的好搭档A先生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面对杰利的担忧一言不发，只是以冷眼旁观，血红色的瞳孔里除了从外折射光影的游曳，便再无半点波动。
“A！”
“你必须劝劝克莱恩，你必须劝劝他，只有你能劝得动！”
肩膀传来微痛，A先生扫开杰利搭在他左肩的手掌，紧闭的嘴唇终于松动。
“我没有立场。”
“没有……”杰利·查拉图哽住，表情瞬间扭曲，“什么叫没有立场？”
“你作为二十六人修会的首席，你是他的前辈，就算他的身份尊贵，和主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好吧，我承认，那关系我们都很清楚，说是不清不楚只能是自欺欺人，他就是眷者，就是未来的天使殿下。”
“可那又如何呢？”
杰利·查拉图的目光里沁着一丝恳求。
“他现在毕竟还不是天使，他和你是平级，二十六人修会只论资历不论序列，你是他的前辈，是他的领路人，你有资格去指出他的错误和疏忽。”
“支持大小姐晋升‘魔鬼’……他这么做会毁了自己，毁了莎伦的。”
“所以呢？”
A先生的反应远比杰利·查拉图想象的冷淡。
他自认为和搭档相处了这么多年，两人经历过多少生死考验，他已经很了解他的搭档，了解这个生活的大部分被信仰填满的无趣宗教狂了。
可今天，他的好搭档，仅仅是用一个短短的反问，嘴唇轻轻一碰，便打碎了他多年积累的认知。
“你，你在说什么？”
杰利·查拉图无法理解，而A先生对此的反应依旧平淡。
他自顾自地握住了胸前悬挂的银色倒吊十字架，双目微合，以一种好似呢喃和梦呓的细微声音回答道。
“杰利，在我看来，你从不会真正的关心这些。”
“莎伦的晋升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v的支持，既然他提出并没有遭到反对，那便是天使们准许了他，也准许了莎伦。”
“你应该清楚，注视着我们，或者说注视着v的，远远不止‘提灯天使’一位，教皇冕下也在关注着‘诡秘之神’的眷者，主的神使。”
“祂代表着主的意志，是全知全能造物主的延伸，既然祂没有选择插手，那也就说明主是乐意看到一位崇善‘魔鬼’的出现。”
“祂希望看到一个奇迹，一个违背世间常理的孤例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为这场持续已久，消耗了太多生命和物资，并仍在无意义的榨取这世界本就不多价值的战争注入一个新的变量。”
A先生看向杰利·查拉图的目光中流淌着悲悯，他似乎也明白克莱恩和莎伦的选择到底冒了多大的风险，但他选择了沉默。
“一个奇迹的出现，世人无法知晓这奇迹是否可以被复刻，可以成为一个普遍现象，但这会是一个希望，人们总是习惯于追逐希望的。”
“哪怕几率再渺茫，他们仍会天真地相信相同的奇迹有朝一日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高地的人民会这么期盼，那些已经堕入邪神怀抱，沾染上‘欲望母树’污染，但又并非完全无药可救的摇摆派也会如此。”
“只要能争取一些，那v和莎伦的尝试便是有意义的。”
言尽于此，A先生毕竟不是将信仰奉为圭臬的疯子，他的虔信虽以永不背叛为基础，却还是建立在理智思考的前提下。
他想了想，还是挑出了一两句安慰的话，试图安抚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身体隐隐发颤的搭档。
“‘提灯天使’注视着他们，教皇冕下注视着他们，两位主也是。”
“杰利，你应该相信，奇迹会眷顾他们的，一个理智的‘魔鬼’会出现的。”
“而且……”
“我知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家族，他们的尝试，哪怕失败，也不会伤及查拉图家族，不会……”
“A，别说了。”
杰利·查拉图颤抖着，手臂上修长的肌肉线条紧绷了一瞬间，又很快放松了。
他本想一拳打在侃侃而谈的搭档脸上，却还是忍住，最终选择了忍让。
冲动被压制，但情绪上的伤痕不会立刻弥合，其最明显的表象，便是杰利脸上那一抹自嘲与颓唐混杂的，颇为疲惫的笑。
他干巴巴在嘴角挤出了一点弧度，眼里写着失望。
“A，在你眼里，我原来就是这么一个混蛋。”
“一个自私自利到骨子里，从不会把别人当成朋友，交情只流于表面的冷血种？”
A先生的眉头皱了一下。
“当然不是，否则我早在第利斯就死了。”
“或许吧，我现在后悔了，我那时候真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雪地里，让你该死的、固执的脑子，好好的扎在冰窟窿里冷静冷静。”杰利·查拉图摇着头，“我没想过，这么多年了，我竟然混的这么差，就连一直合作的搭档都觉得我不是个人。”
“无面人”总是善于伪装和表演的，杰利·查拉图尤是这条道途的翘楚。和他的家主一般，他从小便擅长伪装自己，把他全部的真实想法掩埋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和场面话里，总是习惯于躲在虚假的交际后，达成他所追求的真实目的。
A先生见识过不少次杰利·查拉图“狩猎”的过程。
在他的记忆里，杰利·查拉图有过很多“朋友”，哪里的都有，什么身份的都有。
只是那些“朋友”的下场往往都不太好。不是变成了亮闪闪的金路易，就是成了年轻“占卜家”更进一步的阶梯。
刚规劝克莱恩·莫雷蒂和他们一起行动那会儿，A先生旁观杰利·查拉图和克莱恩的交流，本以为又是搭档精心策划编排的又一次虚与委蛇的演出。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其实从贝克兰德大雾霾那会儿看，他就已经觉得杰利·查拉图和之前不一样了，好像真的在这段交往中动了真情。
不，不能说是真情，只是更坦诚了一些。
只是那时候他认为，杰利的改变，不过出自于莎伦和克莱恩之间的非正常关系，是两人情感碰撞催化的副产物。
杰利的转变，也仅仅是为了推动，这件查拉图家族最终能够受益的化学反应而做出的努力。
是他想错了，把自己的搭档想的太过市侩了吗？
A先生低眉。
“如果我的言辞冒犯了你，我很抱歉，杰利。”
“不，你没有冒犯我，”杰利·查拉图叹气道，“你偏偏是太了解我了，A。”
“说实话，我们和克莱恩·莫雷蒂认识才多长时间，有一年吗？”
“没有。”
“我们能和他积累多少感情？”
他转过身，不愿让搭档看到他更多的狼狈。
“都说战场是最能培养信任和情谊的地方，可我们毕竟没有真的蹲在沟壕里互相托付生死。”
“克莱恩有一条好命，他是被主选中的幸运儿，从最开始他就注定走向光芒万丈的未来，不管到哪都有天使保驾护航，而我们不过日后圣典新篇章——莫雷蒂天使殿下传记里，会被偶尔提到一两笔的，可有可无的调味剂，几个有点意思的配角。”
“我很羡慕克莱恩，我也确实对莎伦抱有成见，我觉得他们两个有时候就是矫情，仗着好命畏手畏脚，错过了多少机会，我看着他们那副样子只恨为什么得到眷顾的不是我。”
“可是呢……”
又是一声叹息。
“可是呢，我还是很想看到他们最终能有一个好结果。”
“不得不说，故事是属于他们的，可我们作为配角也切实享受到了许多本不应轮到我们的便利和特权。”
“我们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不可能战胜的危险，终归是磕磕绊绊走到了现在。”
“眼看着高地战争局势向好，克莱恩和莎伦又有机会走到一起，或许像你说的，这是查拉图家族乐见其成的，无论是家主还是我这样的普通家族成员，都希望看到一个未来的天使被一个没血缘关系的赔钱养女俘获，绑上我们的战车。”
“克莱恩和莎伦的冒险决定是有可能让我们的期望功亏一篑，可说起来，这本就是意外惊喜，就算真的没成，我们又亏了什么呢？”
杰利·查拉图的肩膀起伏着，他停顿了片刻。
“我和家里人想的不一样。”
“对他们来说，克莱恩·莫雷蒂、v先生、主的眷者，终归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符号，一个能带来实际利益的好用名号。”
“可对我来说，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能让我确信我许多曾经坚持的，我已经认识到是错误的道路真的不完全可行的机会。”
“我不反对他们冒险，没那么反对，因为我没资格对他们的事情指手画脚。”
“我只是觉得他们太急了，他们本可以散漫一点，可以有恃无恐。”
“莎伦真的很急迫的需要晋升半神吗？”
“她从她老师那继承的名号在当下已经足够了，等高地战争结束，她能有大把的选择，有家主的支持，无人会为难她，一个‘木偶’特性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很值钱吗？”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着急，急到非要拿自己的性命，拿自己的，不，两个人的未来去赌。”
“何必呢？”
何必呢……A先生也不知道答案。
他虽口口声声拿造物主和“诡秘之神”的眷顾来当说辞，可他又何尝不是也认为克莱恩和莎伦的决定过于冒险，以至于他在尝试说服杰利时，只能拿奇迹做挡箭牌。
面对一个无解的，或许当事人也无法完全说清的问题，A先生并不想花额外的时间来思考，去折磨自己。
他移开了视线，从新换上的崭新的黑色长袍内，摸出了一只同样崭新的怀表。
这是他在他们杀死戈斯塔尔斯，呼叫了支援，处理完扫尾等一系列繁杂工作，返回摩尔法拉后，从临时军务部的军需处领的制式用品。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鲁恩时间下午三点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
“v临时要忙的事快结束了，‘绝望夜莺’的尸体最晚后天就会抵达南大陆，”A先生语气平淡道，“你如果还有别的想法，可以趁这个机会，一会儿给他当面说。”
“不了。”
杰利·查拉图拒绝了搭档的提议。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拍了拍手，回以搭档一个鬼脸般难看的微笑。
“大小姐在仪式里需要的几种材料，我通过家族的渠道，和在摩尔法拉这边能联系上的关系，已经凑齐了。”
“组成仪式的消耗品，现在只差‘绝望夜莺’的尸体，戈斯塔尔斯的尸体我也委托‘战争之红’的圣者做了最基本的处理。”
“等后天，另一具尸体送到，家主特意送来的几枚珍贵符咒也会抵达，可以提高仪式的成功率。”
“这件事上，克莱恩比我上心，他为了根除‘魔鬼’特性上的污染，专门拜访了‘红天使’殿下，都到这一步了，就算我去说，他和莎伦又怎么可能会停下？”
说到这，杰利·查拉图绿色的眸子里，又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暗淡。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我是该担心如果失败了会对家族的影响。”
“这么好的机会，查拉图不会再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