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299章 红与黑

“尊敬的阿兹克先生,您一定不会想到,在我们分别的两个星期里,我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奇遇。”

“至今我仍记得您当初予我的教诲,您告诉我神性如毒药,我先前并不理解,因为在我看来,整个非凡道路都是由毒药铸就的,我和与我相似的众多选择这条道路的无知之人,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前人的骸骨上,一次次前进与晋升之后,脚下早已尸骸遍野。”

“如此看来,当初稚嫩的我,理所当然的将您口中的毒药理解为了一种更会让我升起负罪心理的愧疚,是会在精神层面为我增添负担,然后一步步压垮我的理智的疯狂。”

“但我发现我错了,当我本身接触了神性,切实感受到那基于权柄衍生的兽性在我体内奔腾,我终于明白,完成半神的仪式,我吞下魔药的那一刻,就已和世间最烈的毒合为一体了。”

“特性中蕴藏的意志,不会徐徐图之,祂们的古老和傲慢均不允许祂们放下骄傲隐藏自我,所以那疯狂从一开始就找上了我,在我的耳边嘶吼,拉扯着我的精神,试图将不同侧面的我分裂成一个个独立且冷漠的怪物。”

“坦白来讲,上次在‘黑色郁金香’号上,我一度认为您恢复了所有记忆,又变回了死神的帮凶,变成了‘苍白之灾’中手下怨魂无数的‘死亡执政官’。”

“那时的我,即便不愿承认,也确实对您有了防范和抵触的心思。”

“是我错怪您了,没有实际的体验,我永远也不可能理解您到底在对抗着怎样的折磨。”

“您说在拜朗帝国时期,对死神的服从即是您的全部,难以想象,在死神陨落,拜朗帝国分崩离析,失去了所有于您有价值之物后,失去了记忆的您是如何走过如此漫长的岁月的。”

“难道您后来一次次不同人生中遇到的那些人,那些形形色色,有的扮演您亲属,有的因爱情和您结合,还有您或普通、或非凡的孩子们……这些人和他们的相处,真的能为您提供足以反抗古老神性的力量?”

“不瞒您说,老师,我从未感到现在这般迷茫。”

“我能够成为半神是个不折不扣的意外,按照一位比我大许多年岁,大概与您能算同龄人的朋友讲,这是我用赌博赢来的报酬,是个意外之喜。”

“可也正是这意外之喜,让获得神性后的我,拨开了先前一直挡在我眼前的帷幔迷纱,透过他人的谎言和隐瞒,看到了些许真实。”

“我忽然发现,我距离我真正的故乡,实在太远了,远到了令我绝望,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跨越的地步。”

“神灵也无法扭转的天堑横在我面前,已有几位前人或倒下、或放弃,放眼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只有陌生。”

“可能和您每次失忆醒来时需要面临的困境很像,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我该去哪,我又能回到什么地方,到底哪里才是那个能让我卸下所有防备,放松沉眠的港湾。”

“老师,我想只有您能回答我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有您能依靠了。”

“我已经抵达了南大陆,将会在原高地王国的边境登陆,和特伦索斯特的军队会合后会一起行动。”

“借由罗斯德群岛的胜利,我得到了一些会对您有所帮助的线索,不知您上次提到的私事处理如何,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与您在南大陆相见。”

“您忠实的学生,克莱恩·莫雷蒂。”

……

新年将至,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凌晨。

和罗斯德群岛即使在深冬也湿润温暖的海风不同,摩尔法拉港口的每一缕风息拂过克莱恩的脸颊,都会令这位新晋的半神感到一丝不适的挂痛。

纵使“占卜家”途径的非凡者肉体再怎样羸弱,也不至于到了半神后,还脆弱、敏感的不像样。

周围的风声就像是恶鬼在尖嚎,大街上没有多少人,按常识来讲,一座码头附近的街道哪怕算不上城市中最繁华的地带,也该是较为忙碌,和寂寥空荡之类的词永远沾不上边。

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克莱恩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前线距离摩尔法拉一百五十公里,帝国先头部队冲锋留下的严寒尚未从这片土地上褪去。

其实想想也就释然了,在他的故乡,区区一百五十公里也不过一座大型城市的直径,摩尔法拉相比他曾生活过的廷根较大一点,却是连廷根那算不上重要的城市还要破落,除了港口和两个简单的住宅区外,就是卫星般点缀在周边的小镇和村落,最边沿的小镇正紧贴着当下南大陆最混乱的战场之一,如此环境下,想要城市里的居民继续去过悠闲的、稀疏平常的生活,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据说造物主本人就在前线督战。

嗯,也是,造物主亲临就是提高士气的最好手段,“战争之红”倾巢出动,那帮“猎人”可不都是好脾气,一群天天把荣耀和献身挂在嘴边,以造物主尖矛自称的狂信徒,还是挺吓人的……克莱恩清楚的记得,在离开蓝山岛,开启灵界传送前,泰勒上校对他的每一句嘱托。

泰勒那样好脾气的“猎人”在帝国内终究是少数,他太老了,脱离前线战场太久,心性都被舒缓的海岛生活打磨掉了棱角。

他抛下繁杂的工作,专门跑过来和克莱恩告别,就是怕性格较软的克莱恩和他仍在部队的同辈、后辈们起什么冲突。

要是大部分“猎人”都和泰勒先生一样好说话就好了,实在不行学学不着调的特里斯坦也行……其实克莱恩本就没想在安定好住处,做完交接工作前,和“猎人”们有太多接触,血族他也不想。

他现在最期待的,是想办法和同在摩尔法拉附近执行任务的A先生小队会合。

说真的,他都有点想念杰利·查拉图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家伙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半神后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贝克兰德一别后,越是向前,他越怀念那时四人小队的氛围。

至少没什么压力,大家都还挺体贴的不是?

克莱恩不断说服着自己,潜意识希望通过这种基于怀念的遐想,帮助自己逃避困扰着他的“穿越真相”。

就像他之前意识到的那般,他需要和这个世界的人和物建立更多关联,不断填充自我的空缺,才能让他免于陷落到虚无主义和自暴自弃的深渊之中。

港口上越来越冷了,克莱恩猛吸了口夹带着灰土味的空气,气管都在发凉。

甩了甩脑袋,清醒大脑,强行将注意力从胡思乱想中剥离,克莱恩加快脚步,朝着停靠在港口周围为数不多的几辆马车靠去。

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军务部在摩尔法拉的临时办公室离港口有些距离,徒步走过去怎么说也要二十分钟。虽说这点距离,克莱恩随便打一两个响指,钻进火焰等上十几秒,马上就能看到军务部的大门,但他现在更想去扮演一个凡人,宁愿花上几枚硬币,在称不上温暖的车厢里坐一会,平平淡淡才是真。

反正最后都能报销,也不是花他的钱。

……

“我真应该庆幸,我在行李里多放了两件大衣,这鬼地方不是一年四季都暖和吗,怎么最近这么冷?”

感受着星星高地难得的“冬天”,接近零下的屋内,杰利·查拉图为自己又默默披上了外套。

习惯了南大陆温和天气和特里尔舒适环境的生理因蒂斯人,面对多变的自然,无奈举起了白旗。

“慎言,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A先生黑着脸,身上还是“牧羊人”传教士标志性的黑色长袍,只是他紧皱的眉头和咬牙切齿的语气,都与克莱恩印象中处境不变的成熟、可靠的形象相差甚远。

“要让你那核桃大小的脑子记住这里是星星高原,就这么艰难吗?”

“杰利·查拉图,我不想再因为替你安抚心情不好的莎伦小姐,去浪费我宝贵的祈祷时间了。”

“无论是严寒还是极热,都不过是主对我们的考验,行走在世间,我们总会面对我们不喜的苦难,抱怨是最懦弱、可耻的行径,尤其是妨碍、惹恼到他人的抱怨。”

可惜,杰利·查拉图显然没把搭档的话听进去。

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被特里尔名利场上一个小圈子私下评价“有几分姿色”的原本面容上,满是轻松。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要顾忌大小姐的情绪……”

“顾及?不,是尊重,”闭目跪倒在神龛前的A先生突然睁眼,扭头狠狠的剜了搭档一眼,“我们的教皇冕下,伟大的‘命运天使’教导我们要学会换位思考。”

“我做了个假设,如果你天天对着我抱怨亚伦斯城,我只会比莎伦反应更激烈。”

“额,我哪有那么没情商……”

杰利·查拉图干笑着,然而A先生完全不打算理会他的打岔,偏女性化的柔美面容上,勾起了一抹绝对危险的冷笑。

“如果哪一天你心血来潮,打算在我面前玩弄所谓的‘第二帝国笑话’,我不介意把你的头拧下来。”

……

十平米大小的房间里,一张铺着整洁白色床单的木板床,一只低矮的储物柜,还有一把椅子,就已经是这房间所有的配置。

风的精灵在黑纱和绸布间穿梭玩耍,繁复精致的花纹爬墙虎般攀附在纤细的鲸骨裙摆上,并沿着那近乎完美,由无形的造主亲自雕琢的弧度一路向上,直到明显的收束处,这些花纹才由零散汇聚为整体,做出了一个幅度较大的转折,以轮旋的形式完成闭环。

不得不说,那些没有非凡能力的普通匠人所精心缝制的衣物,也能表现出不输非凡造物的美。

绸布上的刺绣花纹和轻薄如蝉翼黑纱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在那束腰部分做出向上的转折后,哪怕这等精妙的设计创造,也难免暗淡失去色彩。

金发柔顺,发丝的长度正正好,垂落在少女腰间靠上的部分,和那张过于白皙,以至于给人浓浓不真切感的人偶般的素美容颜相得益彰。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至少周围和她同属于一个画框中的摆件不该如此简朴。

可是她清冷的气质,不近人情的冷漠,和简朴房间结合起来,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合适。

A先生轻叩房门,在得到准许,推开房门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当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毕竟造物主已是他的全部。

要想让他对某个异性升起想法,恐怕只有造物主收回所有权柄,长达数千年的叛乱落下帷幕后,他才会将自我从伟大事业中解放出来,然后尝试考虑。

结束了每日固定的晚间祷告,口上对搭档不满的A先生,还是替杰利·查拉图道歉来了。

这样的事在一个月内发生了好几次,次数之多,以至于两人都已熟练。

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身向后礼貌和A先生点了点头的莎伦,不需要什么回忆,她已经猜到A先生的开场白会是哪句了。

“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特里尔淫靡、放纵的风气能带给人多大的负面影响,杰利在那长大,他习惯了口无遮拦。”

和她预料的一样……莎伦微微颔首,安静聆听着。

“我教训了他,下次不会了。”

果然第二句也一样……莎伦又点头,想着要不要她也说些什么,毕竟作为小队头领的A先生,平时真的很辛苦。

“不过,这么多次来,他一直没有悔改之意,主常教导我们,一昧的劝说不如一次有力的教诲。”A先生无表情的脸沉入了阴影,同时稍稍挪步,遮挡了整个房门的身子让开了一条缝,“出于搭档的身份,由我来给予他‘教诲’并不合适……”

事情发展完全超出莎伦的预料。

人偶小姐那无价的蓝宝石微不可察的放大了一点,睫毛似乎被风吹动,又似乎是被那倒映在宝石上的黑色身影动摇。

A先生的影子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发黑瞳、脸颊瘦削的年轻人。

他带着笑容,语气轻快的朝屋内的人点了点头,走入了从未迎接过客人的房间。

“所以,我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