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一场无聊的谈话
灰雾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神秘，介于液体与气体之间的虚无缥缈不再是不可触及的幻觉，粘稠的絮状物亲昵抚摸着克莱恩的肌肤，突来的窒息感仿佛将古老的破败殿堂变成了真正的废墟。
“周明瑞”穿着款式常见的格子衬衫，正是克莱恩记忆中的一件，这个冷漠、从容，疑似“诡秘之神”伪装的影子，对阶梯上试论落魄的年轻人招了招手，他们脚下的空间即刻流转。
两人回到了斑驳的会议桌附近，只不过这次，“诡秘之神”并没有选择祂钟爱的“魔术师”，而是占据了篆刻着“愚者”象征的最上首，与对面呆立在椅前的克莱恩遥遥相望。
“坐吧，这会是一次很漫长，很无聊的谈话。”
“你的身体也需要休息。”
“即使到了我们这个层次，复活也不是件易事，更何况你刚刚掌握神性，于非凡的道路仅仅算得上入门。”
“入门？”
克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是以怎样的标准定义我的。”
“据我所知，对于基数庞大的人类，乃至所有可以容纳非凡的智慧生物来说，真正获得非凡能力的幸运儿的数量，只能算是沧海一粟，而半神……”
险些毁灭整个廷根的可怜妇人，黑荆棘安保公司地下升起的太阳，饱受殖民毒害的戈斯塔尔斯，埋葬了许许多多没有面孔的普通人的大雾霾，杀死了有着一颗善良心脏王子的魔女……
反驳的语句噎在克莱恩的嗓子里，亲自见证的苦涩经历让他的嗓音沙哑许多，必须咬住牙齿，一字一句，才能流畅的念出后面的话。
“……而半神，他们……现在可能是我们了。”
“我们随意的一个举动，一个念想，就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毁掉他们本应美好的人生，或者给予他们拯救。”
“所以，在你看来，普通人并没有决定自我命运的能力……对吗？”
“诡秘之神”的语气堪称刻薄。
祂在不经意间，用语言的把戏，反转了两人所处的立场，将与凡人更相似的克莱恩，推向了高高在上的傲慢的神灵一边。
“当然不是！”
“可你的话，在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
“诡秘之神”轻松驳回了克莱恩的否认，那张属于周明瑞的，只是更瘦削、更淡漠的脸庞上，缓慢挤出了一丝笑意。
“我可以理解，经历了那么多，你有很多问题，你会怀疑这个世界的运行准则，对肆意宣泄力量，摆弄他人命运的神性生物有所不满，并且唾弃也成了神性生物，险些将罗斯德群岛变成荒芜焦土的自己，我都可以理解。”
祂双手交握，十指挡住了嘴唇，东亚人种深棕色的眼瞳渐渐染上黑色。
“你看过了我的过去，虽然只有很少一部分，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克莱恩点了点头，正如“诡秘之神”所说，他的思绪完全乱掉了，所有的辩解和质问，都仅基于感性和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实在难说有什么逻辑可言。
更可况，那青黑色的门扉，突来的又一重击，让本就混乱的他，更无法接受他参与不多的理智拼凑推理出来的现实。
或许听听“诡秘之神”的故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反而有助于他找回状态。
“我和你不一样。”
否认，成了“诡秘之神”的开场白。
“在我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已经是序列一的天使。”
“呵，用祂们的话讲，我足够称得上真神之下最强大的一批，因为这片灰雾，因为源堡。”
祂环顾四周，手指下意识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发出轻微的闷响。
“源堡，这片灰雾的名字。”
“就像你通过一次次的小小的探索发现的那样，我们只要在这里，便可发挥出超出原本的力量，无论是位格还是能力。”
“它就像一个增幅器，一个外挂，你过去打单机很喜欢用的风灵月影。”
“这玩意就是不公平的，和它绑定命运的我们，对于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包括自喻神祗的序列零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因为我们从最开始就比他们在非凡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源堡……克莱恩皱起眉头，他对于这个“诡秘之神”刚刚提出的新概念，所谓的灰雾的真正名字，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去理解。
而现在，“诡秘之神”给他了捷径。
风灵月影，一个在单机游戏圈子里名声颇为响亮的名字，大概可以理解为修改器。
“修改器……这是你对灰雾的看法？”克莱恩道，“为什么？灰雾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高于唯一性，用来链接相邻途径的更高层次的非凡特性，还是某个存在制造出来的……”
“谎骗我们这些穿越者，麻痹我们精神，供于取乐祂的玩物？”
克莱恩短暂停顿了片刻，毕竟结合“诡秘之神”的解释，他眼下需要面临的状况，与地球上那些烂俗网络小说套路，实在太像了。
相似的令他绝望。
“倒不至于是玩物那么低级的东西，源堡对于它最初的主人也很重要。”
“诡秘之神”的回答暂时稳定了揣揣不安的克莱恩。
祂没有继续就“源堡”的真实含义做出解释，重新捡起祂只讲了一个开头就被克莱恩打断的过往故事。
“总之，我那时既是大天使，也是源堡的临时主人，天使的位格已经足够我借助源堡实现许多常人无法想象，在祂们看来违背规则的奇迹。”
“而且那时的我，就像你偷走了克莱恩·莫雷蒂剩下的人生，顶替他接受了包括他兄妹在内的人际关系和所有一切一样，我也偷走了一个叫做索尔加的精灵的全部。”
“祂是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的弟弟，众多初代精灵中较为出色的一个，也就是你从废墟里拿走的那根权杖。”
克莱恩的胸脯起伏着，他很想反驳，说自己从来没想夺走过别人的人生，更不想平白背上一个陌生人的责任和羁绊。
虽然共同生活的时间不算长，但他真的很愧疚，自认为亏欠班森和梅丽莎，搅乱了这对善良兄妹的人生。
“同时拥有‘诡秘侍者’和‘天灾’，还有源堡的帮助，我理所当然的成了第二纪黑暗中，除古神外最令人忌惮的可怕怪物，移动的末日。”
可惜，“诡秘之神”似乎并未察觉到克莱恩内心的欺负和不断积攒的负面情绪，仍在诉说着那古早的过去。
“后来，在他们口中，我成为了‘奇迹之神’。”
“我……在许多人眼中，成为了即将诞生的第九位神祗，一个能代表人类的神。”
“诡秘之神”嘴角的弧度骤然拉长，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的人。
“实际上，我那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哈，我每天脑子里除了两个老混蛋互掐的连续剧，就是浑浑噩噩的自我怀疑，我早就忘了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了。”
“那些人……那些人之所以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希冀，也只是因为其他非凡种族从未正眼看过人类。”
“第二纪，人类能得到的最好的待遇，也就是被血族和巨人圈养，成为某个领主名下的私有奴隶，至少会活得时间长一点。”“或许是我那段时间精神太过混乱，每天只会有一个人成为我无意识发泄的牺牲品，变成‘秘偶’，所以才会给他们一种错觉，误认为我是慈悲的。”
这倒符合克莱恩的印象，他记得在得到权杖前，他曾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看到过“诡秘”口中所谓的“无意识发泄”。
但他不打算做出任何评价。
在经历过强行吞服“诡法师”特性和驱使“天灾权杖”后，他反倒能够理解“诡秘”。
那种身不由己的被神性侵染后端起来的傲慢，还有精神的疯狂和痛苦，是一般生命难以承受的。
“我记得，你后来遇到了不死鸟始祖，祂杀死了你，你体内的‘天灾’也因此被剥离了出去，帮助你恢复了清醒？”
克莱恩冷不丁道。
这补充令“诡秘之神”不由侧目，缓慢的点了点头。
“是的，所以我做出了报复行为，我毁灭了对不死鸟来说比较重要的几个城邦。”
“也就是这时候，你收养了罗曼·安布罗休斯？”
克莱恩逐渐在谈话中变得积极，隐约开始摆脱单纯听众的身份。
“不。”
出乎克莱恩意料，“诡秘之神”很果断地否定了，这几乎所有信徒都知道的，可以在圣典中被称得上最重要典故之一的故事。
祂否定了信徒为祂撰写的，“宣告天使”无比自豪地奉为人生最幸之事，并亲自宣传的神爱世人的典范。
“从结果来讲，我收养了罗曼，把他带在身边，抚养长大。”
“但是。”
坚定在“诡秘之神”的幽黑无光中闪烁。
“主观上，我从未收养他，是这个孩子自己抱住了我，请求我把他从那片废墟中带离，并一直跟着我，直到我习惯了他的存在。”
堪称完美的嘴硬……情绪低落的克莱恩，突然有了吐槽的欲望。
可能是“诡秘之神”的辩驳实在无力，也可能是那言之凿凿地用词戳中了克莱恩的笑点。
总之，克莱恩没有选择相信“诡秘之神”的回答。
正如这位神祗自己说的，祂在第二纪，已经是仅次于古神的强大存在，如果祂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祂去做任何事情。
一个孩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小孩，就算抱住了祂的大腿不放手又怎样？
祂大可以选择把小孩变成秘偶，或者抽身离开，遁入灵界消失。
可祂没有不是吗？
真的很好奇，不知道如果那位“宣告天使”听到了祂老师这般否认，会不会伤心的哭出来……
克莱恩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们似乎跑题了。”
“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凡人和半神的区别，是普通人有没有决定自我命运能力吗？”
克莱恩虽然很好奇“诡秘之神”的过去，但祂更想知道困扰祂的许多问题的真相，至少要让“诡秘之神”解释清楚，为什么祂也是周明瑞。
“跑题了，是吗？”
闻声，克莱恩抬起头，发现“诡秘之神”正以一种诡异的微笑面对着他。
“如果普通人不能决定他们的人生，那么罗曼早该在无光无热的数千年前死去，变成荒原上一具随处可见的骸骨，而不是我的天使，我的学生。”
“你这是诡辩！”克莱恩的胸膛起伏着。
这根本就是两个问题，是欲盖弥彰。
“诡秘之神”把祂对罗曼自发行为的默许，扭曲成了完全由罗曼个人努力所达成的。
罗曼·安布罗休斯之所以能够改变命运，从不是因为他希望改变奴隶生活和悄无声息无意义死亡的愿景，而是“诡秘之神”的怜悯.
祂老师一时的想法，才是决定性。
就像克莱恩当下所认定的，半神可以随便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走向，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绝望成为世界的主色调。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用自己掌握的力量，为身边人，他在乎的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去做一些对世界有利的，尽可能能够让世界变好的善事。
“我从未诡辩，是你不愿承认。”
“当然，也可能是你缺乏必要的知识，所以你无法理解。”
“诡秘之神”依旧是柔声细语，相比情绪波动明显的克莱恩，此时衣着随意的祂，终于暴露了非人的本质。
“有没有遇见我，对罗曼来说是改变他人生的转角。”
“但是，我的学生，我的第一个长久的追随者，罗曼的出现同样改变了我。”
“是的，一个奴隶小孩，改变了我。”
“诡秘之神”好像累了，靠住了身后的椅背。
“一路走来，在我身上刻下了别样思维和烙印，一点一滴将平庸、怯懦的周明瑞，改变成如今的‘诡秘之神’的有很多。”
“造物主……哈，我有段时间喜欢称呼祂叫‘天启’，祂算一个，罗曼算一个，伯特利算一个，安提柯和芙兰算两个……”
“梅迪奇、大蛇、苏尼亚索列姆、那几个叛徒和我的阴险同胞……”
“或许阿蒙也算是……”
祂说了很多名字，这些名字中有一半曾经是凡人，不是天生的神话生物。
“人与人的不同，除了天性，还是由人生的经历所决定的。”
“我不信奉凡人必定无能为力那一套，也不希望你相信。”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和你都是周明瑞，都曾是那个地球上无名小卒，决定我们不同和分歧的，是你我不同的经历。”
“诡秘之神”目视着克莱恩，略旧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融入灰雾，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黑色长袍，连那张面孔也多了些精灵的特征。
“你听说过‘锚’的定义吗？”
“我之所以坚信凡人有对抗神性的手段，就在于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