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匆忙贿赂
这便是特里斯坦当下唯一的情绪。
信纸上的字迹属于克莱恩·莫雷蒂毋庸置疑，事实摆在他眼前，可他能将这边缘甚至有些不平整的纸条当作“福根之犬”的一句玩笑吗？
主……“福根之犬”只有一个主人，信纸书写者的身份不言而喻……
无法言说的疑惑与震惊中，名为质疑的种子在发芽之前，便死在了枯窘的苗圃中，干瘪褶皱的外壳连蔓延出根络，左右“古代学者”猜想的机会都没有，静悄悄的消失了。
从那一方面来讲，这张纸条肯定来自于主……单膝跪拜的特里斯坦低垂着头，排空了胸膛内最后一点氧气。
他认真收起了纸条，尝试呼吸，用一种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仿佛两片碎石摩擦的沙哑，驱使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打磨。
“我了解了。”
复杂的情绪令他一时忘记了在胸前勾勒赞美手势，“福根之犬”见主人交给的任务顺利完成，晃动着巨大的头颅，短吠呼唤出一股新的灰雾，纵身跳入，与火焰纠缠的黑色身躯瞬间溶解在冰冷。
房间内依旧寂静，号称“诡秘之神”信使的强大灵界生物离开了，却没有一人从地上站起，仍保持着那谦卑至极的礼节。
“出去。”
特里斯坦的声音并不大，在房屋中炸开，轻松压过了窗外的海浪和风的呼啸。
全身和地板亲密接触的阿尔杰冷不丁颤抖，先是一怔，旋即飞速爬起，连连退步，从门口退出并顺手就要关紧房门。
“等一下。”
掌心搭在房门门把上的阿尔杰当即停住了动作，雕塑一般。
他舒缓呼吸吐出的气流从牙齿的缝隙中流出，深色投出的视线小心拨开海草似的杂乱长发，不偏不倚落在伯爵那第四纪古典服饰的第二个领扣上。
特里斯坦后仰上身，掩盖方才下意识的前倾，板着的俊朗脸庞左右盼顾，映在伊芙琳眼里，却只有茫然。
“伊芙，你也先离开。”
失去生命的空洞躯壳全凭生前习惯和灵体之线的支撑行动，听到爱人的命令，伊芙琳没有一丝犹豫，转身走向了被阿尔杰细心留下半人宽的门缝。
咔哒。
目视着房门关闭，门锁落下，特里斯坦手腕扭转，将房间和对应的灵界环境与他自己锁在了一起，从现实中切割独立了出去。
近乎同时，强绷着精神的特里斯坦再忍不住，思想的宕机抽掉了他双腿的骨头，整个人踉跄向后，哪怕腰部碰到船长室内唯一一张书桌的桌角也未停止，失去平衡，一下摔在了地上。
在他意识到纸条上字迹来源于谁时，冥冥之中，某种原始的冲动便从他的大脑中迸发而出，冲撞着他的记忆，一次次的咆哮，并顺着神经和脊骨一路向下，从疑惑到恐惧，从癫狂到迷茫，病毒般的扩散转瞬即逝，待唯一的亲人和下属离开后，剩余的仅有荒诞。
哈，这确实荒诞。
“福根之犬”不可能认错人，所以克莱恩·莫雷蒂真的是主？
特里斯坦的嘴角撕裂开一个夸张的弧度，充满讽刺意味的现实在他耳膜旁呐喊，一下下的重击使他清晰感受到了脉搏的失控。
命运可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想想吧，他都给克莱恩·莫雷蒂说过什么？
他蛊惑克莱恩暂时放弃收回“天灾”的任务，用诡辩混淆帝国利益和个人意志，甚至笃定克莱恩·莫雷蒂毫无对忠诚和荣誉的渴望，诬陷他与第四纪的无信者无异，思想类似异端。
哦，这点好像没错，他的主，徘徊游荡在诸神之间，只与一位交心，其他均不过左右逢源下逢场作戏的演绎的主，确实是一个看清所谓忠诚和荣耀，对信仰置若罔闻的无信者……
一番仓促而又流畅的思想碰撞后，特里斯坦的理智回潮了。
他试图整理表情，撑着背后的墙板，蹒跚着从地上站起。
其实……克莱恩·莫雷蒂未必是主。
“愚者”的特殊摆在规则上，注定了回归后的主哪怕再衰弱，也不会以流失全部神性的形式出现。
克莱恩·莫雷蒂不过序列五，他的晋升速度飞快，对“占卜家”途径的契合性堪称量身定制，可这都说明不了什么。
在第四纪，拥有和他天赋一样，经历相似的非凡者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他之所以总引人注目，更多是因为造物主那明显的偏爱。
“福根之犬”称呼他为主人，查拉图对他的暧昧态度，本国方面步步退让的纵容……双腿依然发软的特里斯坦向自己发问。
“所以克莱恩·莫雷蒂不只是神眷者，还是一个培养中的神降容器？”
一向注重礼节的他顾不上方才的短暂失态，发动大脑，拼命回忆起曾在弗里德里希·查拉图办公桌上浏览过的每一份文件。
教皇预言、饱和式神降尝试、二次神降计划、廷根事件、贝克兰德大雾霾、王子遇刺案……一个又一个有克莱恩·莫雷蒂身影出现的大事件从他的脑海中匆匆闪过，又在思维殿堂的尽头叠加，承受探索之光的照耀。
它们犹如独立的纸张，在被相互交叠后，强光照射下显露出错落于不同层数上的模糊轮廓和笔痕。
这些因重要人物“行走”而留下的痕迹渐渐重合，呼应拼凑，全部指向了一个可能。“克莱恩·莫雷蒂在廷根的神降仪式中初次接触非凡，作为仪式唯一的幸存者，成为了‘魔术师’，并在后续的战斗中立刻掌握了非凡能力，与查拉图家族出身的一个情报部成员协力击杀了同为序列七的‘航海家’……”
特里斯坦低声重复着当初在文件上看到的记录，眉头紧蹙，蓝色的眼瞳缓慢向附近的眼白扩散。
上述任务报告里就能翻找出的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只有将单独的线索彼此串联，才能帮助特里斯坦在通往真相的满是迷雾的道路上避开一两个明显的错误选项。
对，之前的事都是添头，算不上可有可无，可也就仅有一点价值，真正重要的还是最初的教皇预言和疑似引发了神降，推平贝克兰德西郊的“灾难”……
克莱恩·莫雷蒂不可能是他的主，至少不会是他曾有幸远远膜拜上一次的那个，这个与谜团同行的年轻人更像是一具正在被催熟的载体，他所受的一切专宠，也并非是针对他这个人，更多是他所背负的意义……
一个专为“诡秘之神”所准备的新躯体……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福根之犬”为什么称呼他为主人。
因为对这些生活遨游在历史迷雾，几乎和时间相伴，一眼当下一眼未来的神奇生物，主的存在和气息便是它们追求的未来，那作为主预定的新生载体，和主气息相似的克莱恩·莫雷蒂自然也是“主人”，一个懵懂的少主。
教皇冕下预言的主的复活，大概就是指这个意思吧……利用所谓的神降仪式创造出一个最初看来平平无奇的胚苗，混淆众神的目光庇护他成长，直到主真正醒来的那一刻。
等等……特里斯坦忽然顿住，再次屏住了呼吸。
从长久岁月积累的知识储备中，特里斯坦翻找出一个至关重要的，和“奇迹师”权柄内核息息相关的隐秘。
那就是“奇迹师”的复活有一定的主动选择时机，和通过前置安排后才能进一步得到的选择地点的权利。
可这些都必须是在“奇迹师”意识清醒的前提下。
主被封印在了“黑夜女神”和“风暴之主”共同编织的，位于霍纳奇斯山顶的囚牢中，虚幻的隐秘和实质的现实力量几乎掐断了一切联系的可能。
这样的组合，在过去只有主和全盛时期的造物主有能力瓦解。
所以，整个计划真正的策划者……
咔吧……他理智的弦因答案绷断了。
“或许，主在那个时候就醒了。”
……
“回信这么快？”
离开分部的地下据点，穿梭在树丛中，正准备观察“海神”教会和罗斯德土著组织的反抗军的克莱恩，在灵感悸动的瞬间停下脚步，向左看去，果然看到一只黑色巨犬从迷雾里蹿了出来，恭恭敬敬朝他一拜，将信递到他的手里，然后无声无息迅速消失。
借着幻术的掩护，克莱恩撤到树下，借着树荫的掩护，拆开包装严密，看来相当正式的信封，花了十几秒才得到其中书写了重要内容的信纸。
有关卡尔德隆城的疑惑，特里斯坦给出的回答和“福根之犬”差别不大，补充了些细节。
“……这座城市地下埋藏着某种足以威胁到真神的危险，但也吸引了许多强大的灵界生物，除了‘死神’、‘战士’、‘黑夜’几个相邻途径，还有作为‘占卜家’途径非凡者晋升序列四所需的主材料生物，比如‘灵界掠夺者’。”
“这种生物生活在灵界深处，数量稀少，富有智慧，和少见理会现实生物，奉行避世思想生活在历史迷雾中的‘福根之犬’不同，它们极具攻击力，喜好捕获生物转化为它们的秘偶。”
“作为‘诡法师’的主材料之一，它们拥有诡法师在控制灵体之线领域的大部分能力，同时在伪装和幻术上也颇有水平。”
“它们的存在就能有效影响附近生物的思考能力，经常会因为非凡赋予它们的本能，在它们生活环境制造一片只有秘偶存在的真空区，也正因如此，为了获得更多猎物，同时也为了隐蔽自己，它们才会选择生活在卡尔德隆城的外侧，借助卡尔德隆城本身的高位格，混淆其他生物的感知，保证狩猎的效率。”
特里斯坦对卡尔德隆的了解很深啊，他在“秘法师”阶段，恐怕探索了灵界里不少区域，积攒了丰富的经验，否则也不会对这样一座城市如此了解……
挺大方的，特里斯坦竟然真的重视和我的约定……克莱恩若有所思地折起信纸，随手一抖，看着它们被赤红的火焰吞没，化作焦黑的碎屑落至树根底部的杂草丛里。
“秘偶大师”的魔药消化的速度不慢，再有一个月，大概就能完全消化，到时候我想要晋升，除了通过情报部门内部的渠道，也没什么别的方法……
没办法，塔罗会内部，他就是序列最高的非凡者，就算非正式成员的“疾病中将”特蕾茜，也帮不上什么忙……特里斯坦这封信，倒是给了他一个提醒，可以想办法求助这位愿意向他示好的“古代学者”。
大不了提前消费，打个白条，先想办法晋升，等他成为半神，有参与高层次战斗的实力后，再想办法偿还特里斯坦的恩情。
至于“诡法师”的配方，应该不需要我担心，给查拉图写一封信，祂有八成可能会直接给我。
不错，有思路了……收敛住思绪，克莱恩走出树丛，朝身后招了招手，另一道人影很快摆脱树冠投下的阴影，露出了全貌。
这是个标注的南大陆土著，穿着和许许多多庄园男仆一样款式的外套和长裤，只是和鲁恩主流审美仆人的服饰大多鲜艳不同，他衣着的配色为深黑，看起来沉稳许多。
来人正是经过泰勒上校倾情赞助，做了易容和形体改造的路德维尔。
群岛分部中的“蔷薇主教”和“无面人”在封印物帮助下，为路德维尔制定了一套量身定制的改造方案，除了用血肉魔法强行拔高了他的身高，还让这位过去的海盗将军从粗犷强壮的身形符合北大陆对土著仆从的刻板印象，变得较为瘦削。
至于原本那张用来压制路德维尔体内“小冥界”的银白面具，则被转移到了胸口，血肉魔法制造的人工脸皮替代了面具遮挡他颅骨般面容的作用，除了易容专家和“无面人”，一般人很难看出破绽。
望着从头到脚变了副模样的“地狱上将”，克莱恩清了清喉咙。
“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得走快点。”
男仆微微欠身，主动向前接过了主人手中的文明杖，声音浑厚。
“是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