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面授机宜
毕竟，祂再与弗萨克和因蒂斯等邻国虚与委蛇，北大陆也达成了明面上的和谐，这时特伦索斯特贸然开战，无论如何也要背负上破坏和平的脏污名头，且难以甩掉。
占据了东拜朗的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本就是北大陆的眼中钉，做出这样的事，在此时，将要面临的压力绝不会比昔日罗塞尔承受的压力小到哪去。
撇开虚伪的名义不谈，报纸上皆说是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发动了针对高地的战争……也只有一无所知的凡人，会相信如此拙劣的说辞，哪怕在大多数人看来此为现实。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
祂算什么东西。
最初，在高地尚未覆灭的几年，祂，鲁恩的国王，确实还忌惮这位继承“夜皇”之名的“皇帝”成为自己的大敌，可如今呢？
祂一步一进，已由最平庸的傀儡，逐渐转变为真正的神话生物，赶上了奥尔索诺，甚至即将迈入权力的更核心，成为棋手的候选。
最后一份“秩序之手”就躺在“幽灵帝国”深处，满含“夜皇”那对子嗣和妻子懦弱的爱，和直面死亡前对未来的最后一点希冀。
可祂的子嗣又是如何做的？
奥尔索诺辜负了父亲的期盼，就像祂所继承的那份名号一样不堪，连一点点勇气也凑不出来，眼看着南大陆的野蛮人杀死祂的胞妹，都不敢向真实造物主大喊一声，说出内心真实想法，争取本就属于祂的“秩序之手”。
呵，一个“平衡者”。
一个序列二的……“皇帝”。
乔治三世嘴角的弧度愈发微妙了，讥讽，不，祂甚至不屑于讥讽。
奥尔索诺何德何能可与祂相提并论。
战争是真实造物主期盼的，奥尔索诺这个名义上的皇帝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按着真实造物主事先决定的轨迹，自以为发自内心的宣泄着怒火和不满，堂堂皇帝到头来却和随处可见的弄臣、小丑无异。
至于所谓怒火从何而来，不满又该怎样发泄，那不是乔治·奥古斯都需要操心的事情。
鲁恩王国的主宰，未来鲁恩帝国的皇帝，对奥尔索诺唯一的情绪只有羡慕。
是的，乔治三世很羡慕奥尔索诺。
这个目光短浅的好运儿有着得天独厚的名义，有一群不死心恢复往日超然席位的血族老古董死心塌地，随随便便就能纠集数位天使，不可计数的亲军，这都是祂所不具备的。
“风暴”和“黑夜”绝不会允许祂拥有这样的地位，在祂真正成为“黑皇帝”之前，祂头顶那傲慢的“立国者”，祂家族的长辈，也不会完完全全的支持祂。
现在一切附和，都不过是老东西眼见谋取“审判者”未来无望，无奈之下对祂的阿谀奉承罢了。
如果祂凑巧不是皇帝，如果“暴君”允许鲁恩的国王可以一人独掌千年，这点机会都不会轮的上祂。
哈哈哈哈，想来想去，造物主真是大方啊……
国王心中的思绪旁人难以轻易参透，无声到瘆人的寂静下，查拉图也终于整理好语言，稍稍向前一步。
“陛下，其实问题并不复杂。”
“您确实刚刚签下了一纸合约，我们也确实冒着众怒开启了战争，在舆论场上公然与大众所期望的和平作对……”
“可……这又如何呢？”
“难道我们还会在意所谓的大众和民意吗？”
说着，往日所罗门帝国公爵爵位继承人的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不屑和挖苦。
“或许我们是需要锚的，是需要他人来信仰我们，赞同我们，帮助我们稳固赋予我们超然地位和实力的基石……”
“但是，陛下，这些话与旁人说说听也就罢了，我们没必要谈些什么冠冕堂皇之词。”
“‘暴君’祂们凭着当下的优势直来直往，粉刷亭台，伪装门面，做出一副神爱世人的样子糊弄指尖里只有匆匆几十年的凡人，我们可不需要。”
“主从来不需要像祂们一样！”
查拉图的声音抬高了一些，留意着乔治三世的目光，手掌同时一挥，将祂身后不论哪位主的态度都表现得惟妙惟肖。
“我们擅于欺诈，我们擅于谎言，我们最擅长的便是如何用事实可见的一切堵上叽叽喳喳令人厌烦的其他言论。”
“开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特伦索斯特国内至今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而北大陆呢，群情激愤，海运商人忧心忡忡，在高地有产业的种植园主惶惶不可度日，生怕现有的一点利益顷刻飞灰湮灭。”
查拉图又往前了一步，手抵着胸口。
“您知道，我算是老家伙里比较愿意接触新鲜事物的一个。”
“我在股市里投了不少钱，也操纵手下的银行利用股市骗了别人不少钱，用生意上的胜利才换来了您的青睐。”
“我太了解和我一样的银行家、商人、新贵族们在想什么了。”
“太多太多的人把产业和南大陆的殖民生意做了捆绑，太多太多的产品依赖南大陆和海上来的特产，也有不少贵族已经把送子弟去南大陆镀金当成了习惯，人们离不开高地，而我们发动战争正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除了神灵和天使们之外，世界上第二大群体的利益，所以您对我们不看好……”
“是吗？”
最后的疑问轻轻落下，依靠着躺椅半合双目的乔治三世沉默了片刻，同样轻飘飘的赏赐了一字。
“是。”
查拉图无光漆黑的眼里没有情绪闪动，仿佛得到别的答案也会如此，祂从最初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回答和意外的可能。
于是，祂保持着造物主使节应有的倨傲，也保持着臣子对尊主必要的谦卑，矛盾之中继续说道。
“所以，战争尚未真正开始，您和您表面的同盟就已经自乱阵脚了。”
“如今我们在面对什么，您比我更清楚，也更了解高天之上存在的种种危机和恐怖存在。”
“诸神不分所谓正神与邪神之分，大部分都戍边于星界，护卫着屏障，可造物主并没有……”
“试问陛下，倘若战争最初，造物主亲征，真的打下了高地的一部分，动摇了北大陆已经习惯了的以殖民地为薪柴的盈利源泉，您治下的子民真的不会惶恐不安，开始质疑国家和信仰一直宣称将要平等庇护他们的誓言吗？”
当然会，在过去北大陆的内战中，这些事就上演过很多遍，不过每次范围和烈度都不大罢了……乔治三世没有回答查拉图的问题，但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国王颔首既是回答，亦是首肯，查拉图便没有停下。
“所以这就是您的良机了。”
一个模棱两可的暗示后，祂又突然不说了。
“良机？”
乔治三世挣脱了伪装的惺忪，双手撑在躺椅的扶手上。“是的，陛下，是的。”查拉图挺直身子，属于亨特子爵那光洁无须的下巴满是笑意，“这当然是您掌握了主动权的好机会。”
显而易见，在语言的攻势后，祂所服侍的又一个帝王，和过去那几位前辈一样，以一种不显眼且微妙的态度向祂低头投降了。
“亨特卿的意思是，你想利用我刚签下的条约？”
乔治三世当然不是任由臣子玩弄塑造思想的蠢货，相反，鲁恩与其他北大陆国家的和平条约，就是祂在看准费内波特那个被家族真正执掌者蒙在鼓里的庸才漏出破绽后，不动声色推动最终达成的胜利。
祂需要一个虚假的和平，用来遮掩祂晋升的野心。
在原本的计划里，祂是打算通过那个不可言说的聚会的能力，动员一两位在他国拥有话语权的成员挑起纷争，为祂撕毁条约，调动臣民情绪创造机会，没想到主动和祂结盟的真实造物主竟帮祂连这一步都省了。
“为什么不利用呢，陛下？”
“难道您签订条约，是为了当一个好好邻居，去维护我们都知道不可能的虚无缥缈，像您的家族一样履行‘暴君’的意志，继续推动祂想看到的发展吗？”
查拉图摇头笑道，似乎是为国王陛下至今尚未参透时局的全貌和下定决心而惋惜。
“高地和帕斯被四国瓜分，其中还有伦堡等小国上蹿下跳……你们确实在地图和文件上划分了势力范围，可我们攻打那里，打谁名义下的土地更多，还需要再在文件和地图上费一番力吗？”
“罗塞尔有些观点很尖锐，祂认为经济上的创伤有时远大于一寸两寸的领土和可笑的面子。”
“一次性失去太多的殖民地，像弗萨克这样受地貌和风评限制，多处受人钳制的国家根本承受不起。”
“他们的雪山和冰原不适合生产，大片的领土其实与荒废等同，殖民地是他们重要的获利来源，再加上费内波特在同一时期受到同样的创伤，还有一些小小的，发生在他们本国的小事件，当产粮大国不能支援弗萨克的时候，弗萨克的局势会乱到什么程度？”
“一个信仰战神的国家，结果在正面战场频频失利，无疑又是一场打击，除非战神本人愿意以身试险，直面造物主的同时可以防住黑夜，否则大概就是这样了。”
舒了口气，查拉图摊开双手，像是要把真心展示给乔治三世一样。
“陛下，弗萨克人的性子您是了解的，因蒂斯被我们玩成了什么样子，您大概也听说过。到时候您的殖民地安然无恙，国内事业没因我们的战争受到多少冲击，您热衷于维护条约与和平，和我们这种无耻卑鄙的侵略者对抗，结果您北边的邻居趁您不备，突然对您的殖民地动了刀子，那时候您会拥有一个怎样的理由，您会拥有与您拥有同样仇人且何等愤怒的臣民，他们会完全支持您！”
可惜，查拉图的肺腑之言没能第一时间得到答复。
话题太危险了，哪怕是已经成为“弑序亲王”的乔治三世，此刻也慌张起来。
查拉图说的当然是好东西，祂们两位天使也足够防备大多数意外，不至于让密谋给隔墙之耳听了去。
可天上的那位呢？
执掌隐秘的女皇呢，那位会不会注意到？
到此时，当成功可能性最大的道路摆在了眼前，孤注一掷、野心勃勃的皇帝才担忧起最危险的那位。
查拉图也看出了国王的忧虑，失笑道。
“陛下，您需要对付的是弗萨克，又不是您的鲁恩。”
哦，对，是弗萨克，战神的弗萨克……乔治三世悬着的心一下落地，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
祂谨慎的环顾四周，确认着附近的环境。
很好，没有水源，今天天气也比较干燥，更别提电了，“暴君”很难注意到这里，黑夜女神要是正在注视祂，听到了这番话，更不会让“暴君”注意到。
弗萨克完蛋，战神倒台，下一批就是那三位，反倒“黑夜”和“大地”会成为相对安全的一批。
“查拉图卿，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抛开杂念，乔治三世若无事发生般，流畅接上了话题。
“当然，陛下，当然。”
查拉图抚摸着祂花白的胡须，颧骨的皱纹高高向上堆积，彻底撕下了伪装。
“我们是丑角，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也是最会扮演的好用工具，您大可以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
“专业……”
乔治三世咀嚼着这词，咧开了笑容，越笑越不掩饰，直至惊动了远处的守卫。
查拉图也笑了，只是很拘谨，只有嘴角上扬，又弯下了腰，行礼。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完美的觐见，一次宾主尽欢的会面。
……
“你怎么看？”
面若冰霜的乔治三世侧过脸庞，庭院入口，一个黑发里夹杂了不少银丝的老人刚从那里走出，神色傲慢。
“听起来很有诚意。”
前前代南威尔公爵，德林克·奥古斯都瞥了眼方才查拉图站立的地砖，语速飞快道。
“是啊，听起来……”国王的感叹意味不明。
帮助祂称帝，成为地上的皇帝，然后造物主作为祂的盟友，夺回遗失的权柄，互惠互利的合作，多么好。
就像祂们上次努力想要和罗塞尔达成合作，和所罗门共同对抗六神一样，造物主对“黑皇帝”总有偏爱，这样的合作也不是一两次。
可是……乔治三世胸膛起伏，周围的阴影随祂的不安沸腾。
所罗门两次陨落，帝国被臣仆瓜分，如日中天的权势也不过真实造物主拖延时间的挡箭牌；罗塞尔暴毙惨死，一手打造的帝国成了别人的嫁衣，因蒂斯至今没有一个绝对的声音，甚至相当的权力被“无面人”掌握在手里……
前两代“黑皇帝”落得如此下场，都和真实造物主合作过，祂怎么能安安心心合作。
乔治三世压低手掌，安抚着躁动的阴影，重新看向一旁比祂资历更老，实力和序列却不如祂的长辈，紧贴的两片嘴唇施舍般张开。
“告诉先祖，让祂给军情九处的重要成员设限。”
告诉，让？旁边的前前代公爵不可置信的望着名义上的国王，无法理解这位晚辈哪来的自信，竟对“立国者”的最后一点尊重都不留了，连装出来的敬意都不剩。
而乔治三世已移开了视线，根本不在意德林克·奥古斯都听到此话的反应，
祂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思考。
如何才能避免成为又一个陨落的“黑皇帝”？
如何才能完美的实现祂的计划？
如何……才能建立一个不受真实造物主，乃至日后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制约的帝国？
祂和懦弱的罗塞尔，优柔寡断的所罗门不一样，祂不会允许“无面人”和造物主的狂信徒在祂的帝国里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