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
寿安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的寒意与焦灼。
盛紘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官袍下摆带起的风都透着烦躁,而王大娘子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手里死死绞着一条帕子,指节泛白,脸上却交织着对家族名声的忧虑与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活该!叫你宠妾灭妻,把这这丫头养的跟她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王大娘子在心里暗暗快意:“这下好了,不要脸地爬到别人床上去了,还不如一早就直接掐死算了!!”
不过,她嘀咕归嘀咕,但面上倒是不敢直接显露,以免惹得盛紘生气。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是灌了铅一般,沉闷无比。
“吱呀!”
厅门一声轻响,房妈妈搀扶着盛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深青色的素褙子裹着老人瘦小的身躯,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与……尘埃落定的疲惫。
“母亲!”盛紘猛地停步,几乎是扑到老太太面前,声音急切嘶哑,“如何了?梁家……梁家怎么说?”
他眼中布满血丝,那是屈辱煎熬后遗留的痕迹。
王大娘子也立刻起身,虽未开口,但那双紧盯着老太太的眼睛,泄露了她全部的紧张与期盼。
盛老太太在房妈妈和赶上前来的盛紘搀扶下,缓缓走到主位坐下。
她接过房妈妈奉上的热茶,却并未饮,只是用那温热的白瓷杯暖着枯瘦冰凉的手指。
盛老太太抬眼,目光缓缓扫过儿子焦灼的脸和儿媳复杂的神情,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成了。”
短短两个字,却像巨石投入死水,在盛紘和王大娘子心中激起截然不同的巨大波澜!
“成了?!”
盛紘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
那是狂喜与屈辱激烈碰撞后的扭曲,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好!好!成了就好!保全了……保全了盛家颜面就好!”
“呼——!!”
王大娘子则也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带着报复性快意的笑容在她嘴角蔓延开来,又被她强行用帕子掩住。
成了!
那个心比天高、不知廉耻的庶女,终于要滚出盛家了!还是以这种“体面”的方式滚出去!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畅快。
“婚期,”老太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各异的心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定在春闱之前。月内。”
“月内?!”盛紘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失声惊呼,“这……这也太过仓促!三书六礼如何走得完?嫁妆……”
他并非心疼墨兰,而是这仓促本身,便是盛家另一层难以启齿的耻辱!
“仓促?”老太太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如冰锥刺向盛紘,“不仓促,难道要等她显了怀,让全汴京看盛家和梁家的笑话?”
“或者?是让御史台给你的弹章再多一条‘秽乱春闱’的罪名?”
她的话语毫不留情,彻底撕开了那层遮羞布,将最不堪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盛紘面前。
顿时,盛紘就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是啊,那孽障……那孽障的身子……”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对墨兰的恨意如同毒藤般再次疯狂滋长!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一旁的王大娘子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像是被自己的想法点亮了烛火。
她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绝世妙计”般的兴奋和邀功的急切!
“哎呀!”
“母亲!老爷!你们不用担心!这有何难!咱们给她灌碗汤药下去不就得了?!”
她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一种“看我多聪明”的得意光彩,仿佛自己解决了天大的难题,语速飞快地献宝:“我娘家有个老方子,最是灵验!保管一剂下去,干干净净,神不知鬼不觉!这样,不就万无一失了?”
“既不怕她显怀闹笑话,咱们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地把她往外推,省得外头人看着,还以为咱们盛家多嫌弃她似的!”
她越说越觉得此计甚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盛老太太和盛紘,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那模样,像极了终于等到机会展示自己智谋的孩童,带着一种天真无知的残忍。
“唰!”
闻言,盛老太太与盛紘顿时齐齐望向王大娘子,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
这主意,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难道?
不过……
盛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浅白、沾沾自喜的儿媳,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近乎怜悯的宽容。
这王氏,蠢是蠢了点,心思倒也不算歹毒,就是这脑子……罢了。
只要柏哥儿不像她就是了。
“不用。”老太太的声音平静地打断了王大娘子的“高论”,她看着儿媳那瞬间黯淡下去、甚至有些委屈不解的眼神,耐着性子解释道:“这般仓促,其一,固然是防着那丫头万一有孕,闹出更大的笑话。其二,也是更要紧的!”
老太太的声音沉了沉:“就她们母女俩那心性和手段,还留在府里一日,便如两颗随时会炸开的炮仗!”
“林噙霜买凶害长权未遂,反误伤了长枫,此等大罪未清!墨兰又是这般不知廉耻闯下滔天大祸!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必须尽快将这祸根送出府去,方是上策!”
她顿了顿,看着王大娘子似懂非懂、还有点不甘心的表情,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那即将被推入火坑的墨兰的微末考量。
“再者,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姓盛,是我盛家的姑娘。”
“她这般嫁入永昌伯府,处境本就艰难。若真能有个孩子……好歹,也算是在梁家立足的一点依仗,日子……或许能稍好过些。”
这话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那孩子,或许能成为墨兰在那龙潭虎穴里,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浮木。
“哼!”
盛紘闻言,只是暗自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对墨兰那“或许能稍好过些”的未来,没有半分触动,只有厌弃。
王大娘子则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母亲就是心善……”
显然,是对老太太最后那点“妇人之仁”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