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 章 绝食求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隔着厚厚的玻璃,当穿着橘黄色囚服的王巧云被管教民警带进来时,玫瑰几乎没认出来。
才一个多月不见,王巧云瘦得脱了形。
原本还算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眼窝像两个深坑,里面嵌着一双毫无神采、空洞得吓人的眼睛。
皮肤暗沉发黄,头发枯槁地贴在头皮上。
她佝偻着背,脚步虚浮,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伶牙俐齿、眼神里总带着算计和不服输的影子?
看到这样的王巧云,玫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沉甸甸的,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弥漫开来。
兔死狐悲?
或许有那么一丝。
但更多的是震惊和一种沉重的压抑。
王巧云在玻璃对面坐下,眼神迟缓地聚焦在玫瑰脸上。
她指了指玫瑰面前的通话器,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玫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虞小远,虞小远给了她一个鼓励的、沉稳的点头。
玫瑰深吸一口气,拿起冰冷的听筒,声音像结了冰:“说吧,费这么大劲见我,到底想干什么?”
王巧云的手有些颤抖地拿起自己这边的听筒,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玫瑰……我……我就是想当面……给你说声……对不起。”
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她深陷的脸颊滑落。.t?a-k/a`n*s*h?u~.?c′o.m′
“是我对不起你……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你把我当亲妹妹……我却被猪油蒙了心,被嫉妒烧昏了头……我……我想变成你……我太想变成你了……”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玫瑰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想扯出一个笑,却只感到一片苦涩。
她沉默着。
那些在心里盘旋的话——关于每个人光鲜背后的不堪,关于比较带来的痛苦,关于命运的无常——最终都咽了回去。
有些道理,不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旁人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费口舌。
“就为了这个?”
玫瑰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就为了给我道个歉,你就闹绝食,不想活了?”
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悲哀和忧伤。
王巧云用力摇头,眼泪甩落在橘黄色的囚服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她抬起泪眼,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说了太多谎……伤你太深……道歉……太轻了……可我……求你……原谅我……”
话音未落,她突然放下听筒,猛地推开椅子。
“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对着玻璃外的玫瑰。
“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巧云!干什么!不许这样!起来!”
旁边的管教民警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严厉喝止,一把将她拽了起来,按回椅子上,脸色铁青,“再不好好说话,立刻终止会见!”
王巧云被拽得一个趔趄,慌忙点头,带着哭腔:“对不起警官……我好好说……我好好说……”
她喘息着,重新拿起听筒,目光却忽然落在玫瑰身边的虞小远身上,带着警惕和疑惑:“他……他是谁?”
“我的律师。+&第.?一`看-?书,>?网, d1¥免§费@&阅??~读-”玫瑰的回答简洁明了,没有丝毫情绪,“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请他一起来,既是保障我的安全,也是做个见证。有问题吗?”
王巧云脸上掠过一丝苦涩,更多的眼泪涌出:“没……没问题……你做得对……我骗过你……你防着我……应该的……”
她抹了把眼泪,眼神里突然透出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玫瑰……能不能……让他……先回避一下?还有一件事……我……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
玫瑰下意识地看向虞小远。
虽然隔着玻璃,声音传不过去,但虞小远显然从王巧云的神态和动作猜到了意图。
他对着玫瑰,幅度极小但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是职业性的冷静和提醒。
玫瑰的心沉了下去。
她转回头,对着听筒,声音异常清晰和果断:“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如果没有别的了,我们这就走。”
说完,她作势就要放下听筒。
“王巧云!你又干什么!”身后再次传来管教民警严厉的呵斥声。
玫瑰猛地回头,只见王巧云又试图往下滑,被民警死死按住肩膀。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玫瑰的心头!
她一步跨回原位,几乎是抢过听筒,声音因为愤怒和失望而微微发颤:
“王巧云!你够了!演给谁看?想用这种苦肉计逼我就范,让我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吗?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时间也没心情看你在这里演!”
她太了解王巧云了。
下跪,磕头,绝食……
所有的自残和示弱背后,都必然隐藏着一个强烈的目的。
王巧云被她的厉声质问震住了,脸上没有愤怒,反而在泪眼中奇异地流露出一丝……欣慰?
她看着玫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怪异的激动:“你骂我了……你终于骂我了!你说过……‘哀莫大于心死’……你骂我……说明你对我还没死心……是不是?”
玫瑰只觉得一阵无力,不想再纠缠这些无谓的情绪。
王巧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玫瑰……我……我求你……收养我的女儿……行吗?”
什么?!玫瑰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玻璃对面那张憔悴绝望的脸。
“王巧云!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还是关糊涂了?”玫瑰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带着尖锐的质问。
“我是谁?我凭什么要收养你的孩子?我自己还有可乐要养!第二,你只是去坐牢,不是枪毙!你总有出来的一天!第三,孩子有她自己的父亲!有爷爷奶奶!有外公外婆!就算我脑子进水愿意,法律上轮得到我吗?啊?!你想得真美!”
面对玫瑰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和斥骂,王巧云不仅没有生气,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
她脸上那种近乎病态的“欣慰”感更浓了,仿佛玫瑰的愤怒是她期待己久的回应。
“我知道……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很荒唐……”
王巧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绝望的沙哑,“我也不知道要判多少年……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去……我见过你是怎么对乐乐的……我知道你是真心爱孩子的好妈妈……我……我做梦都想我的女儿……也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妈妈啊……”
她抬起泪眼,目光死死锁住玫瑰,里面是母亲最深的祈求,“我不求你收养她……那是我痴心妄想……我只求你……如果有机会……帮我看看她……照顾她一下……哪怕……哪怕只是一点点……我……我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时,玫瑰只当这是王巧云苦肉计的一部分,心里并未真正在意。
玫瑰看着玻璃对面那个形容枯槁、眼神涣散的女人,心头百味杂陈。
恨意未消,怜悯滋生,荒谬感挥之不去,还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
她对着听筒,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和平静:
“好了,我们走了。你自己的路,自己看着办吧。”
路都是自己选的,王巧云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她放下听筒,不再看王巧云一眼,转身跟着虞小远,快步走向会见室紧闭的铁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别了,巧云。”玫瑰在心里无声地说,带着一种决绝的疲惫,“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看守所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把刚才的一切,连同王巧云那张绝望的脸和那个荒谬的请求,都远远地抛在脑后。
然而,命运的车轮一旦开始转动,碾向何方,又岂是人力所能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