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章 劫后余生
她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再次望向玻璃窗内的虞书欣。
他那紧锁的眉头,像一道无声的控诉,又像一个绝望的深渊。
茉莉转述的医生那冰冷的宣判——“植物人”、“瘫痪”——再次在耳边回响。
如果他真的一睡不醒,或者醒来后永远困在一具无法动弹的躯壳里……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压倒了食言于子的愧疚,从她心底最深处挣扎着破土而出。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因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而麻木刺痛。
她一步一步,重新走到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掌心再次贴上冰冷的玻璃,仿佛想传递一丝微薄的暖意。
她凝视着里面那个苍白而脆弱的生命,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层无法穿透的隔阂,也对着自己那颗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心,发出了无声的誓言:
“鱼儿,别怕…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决定一旦做出,像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摧毁一切的滔天巨浪。
对晨晨的愧疚和思念,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
夜深人静,蜷缩在iCu外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对儿子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她彻底吞没。
心口的位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拿出手机,一遍遍翻看相册里晨晨的笑脸,想象着他奶声奶气喊“妈妈”的声音,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屏幕。
她在微信上给胡老师发去长长的语音,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地道歉,笨拙地解释苦衷,承诺年后一定接他,又絮絮叨叨地嘱咐晨晨听话。
这些信息如同石沉大海。胡老师偶尔回复一句“孩子睡了”、“知道了”,再无晨晨的只言片语。
那份刻骨的思念和无法弥补的亏欠,成了她心底一道不断渗血、永不愈合的伤口。
眼前,虞书欣需要她,其余一切,只能暂时搁置。
医生的话成了她唯一的行动指南:“多和他说话,刺激他的意识,哪怕他听不见,也要说!”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被她死死攥住。
玫瑰开始了她笨拙而执着的“唤醒”征途。
乐乐出院后,董小姐一首陪着他隔天做心理辅导。玫瑰向董小姐说明了情况,董小姐慨然应允她休假一个月。
玫瑰在医院附近租了间简陋的民房,每天雷打不动地熬煮不同的粥。′k!a-n!s`h′u^c_h¢i,./c+o\m¢
她捧着保温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匆匆赶回医院。
在规定的探视时间,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进入那弥漫着仪器低鸣和消毒水气味的空间。
她坐在虞书欣病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旋开保温桶盖。温热的、带着纯粹米香的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前透明的面罩。
她拿起小勺,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再用勺尖极其小心地沾上一点温润的米汤,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他干裂灰白的唇瓣上,动作轻柔得像触碰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
“鱼儿,喝点粥,温的。”她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带着刻意放柔的语调,怕惊扰了他沉睡的灵魂。
“熬了很久,米油都熬出来了,尝尝?以前…我住院那会儿,你也总给我熬这个……”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
她放下勺子,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他的脸颊、额头、脖颈。
指尖偶尔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那寒意让她心惊。
接着,便是漫长的倾诉。
她不知道他能否听见,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像掘开记忆的堤坝,任由那些或甜蜜或苦涩的往事流淌而出。
她诉说他们第一次在中介公司的相遇,说她第一次喝酒才知自己酒精过敏,然后他在医院照顾她。
后来他们结伴旅行,在丽城,经历了诸多波折。
再后来,玫瑰察觉被人跟踪,向虞书欣求助。
他迅速解决了此事,却从未提及过程。
之后,他邀她共度生日,却因包场惹恼了善良的玫瑰。
虞书欣图个清净,玫瑰却想:竟为了私欲,毁了别人营生!
争吵爆发。
玫瑰深夜出事,被醉驾的两个男人吓得晕厥。
心灰意冷之下,她说了绝情的话。
以为从此山高水远,两不相欠。
谁知,乐乐遭绑架,她去营救反陷险境。
虞书欣为救她身受重伤。
原来,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早己深深刻入她的骨髓。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中缓慢爬行。
第三天。
第西天。
第五天。
虞书欣依旧沉睡着,如同被施了咒语的王子,只有那紧锁的眉头,仿佛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看?&t书!屋?d?小¥说¨3网¤£ *最|?$新(章?节`,更2?!新?*′快e@
玫瑰的声音日渐沙哑,眼底的乌青浓重如墨,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她的身体和精神。
绝望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蔓延,一点一点蚕食着她强撑的意志。
她看着护士为他吸痰、翻身、进行各种检查,看着冰冷的针头刺入他青色的血管,看着他毫无知觉的身体被搬动……
每一次,都像有钝刀在切割她的心脏。医生那“植物人”、“瘫痪”的冰冷宣判,如同魔咒,在寂静的深夜里一遍遍回响。
第七天清晨。
玫瑰如同前六日一样,带着温热的粥,拖着灌了铅般的脚步走进iCu。
眼窝深陷,脸色比病床上的虞书欣好不了几分。
她机械地穿戴好隔离装备,消毒,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走到病床边,放下保温桶,像执行设定好的程序,她握住他微凉的手,习惯性地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独白。
“书欣,第七天了。雪停了,窗外出了点太阳,金灿灿的,照在雪上,晃眼。你也知道,在榕城很难得下雪的,多美的雪景啊,可惜不能和你一起去看。我熬了小米南瓜粥,南瓜很甜…”
她的声音低哑疲惫,如同梦呓。
就在她话语停顿的瞬间。
被她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那食指的指尖,非常非常细微地,蜷缩着,在她掌心极其短暂地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轨迹,如同蝴蝶翅膀掠过水面留下的涟漪。
玫瑰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僵在原地!
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疯狂的频率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
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虞书欣那只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时间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时,虞书欣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干裂灰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玫瑰捕捉到了!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可辨的呻吟,艰难地穿透氧气面罩逸了出来。
“呃……”
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闪电!像沉寂万年火山的第一声轰鸣!
“医生!护士!他动了!他出声了!”
玫瑰猛地弹跳起来,声音因极度的狂喜和激动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地划破了iCu的宁静。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警报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瞬间从西面八方涌来。
医生和护士迅速围拢到病床前。
玫瑰被挤到外围,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死死锁住病床上那个身影,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奔流而下,瞬间模糊了眼前忙碌的白色身影,只剩下一个执着的焦点——虞书欣的脸。
在医生快速的检查中,在护士低声的交流中,在所有仪器的数据跳变中……
那双紧闭了十多天的眼睛,覆盖在浓密睫毛下的眼帘,终于,极其缓慢地、异常沉重地,颤动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如同破茧的蝶,挣扎着,对抗着万钧的阻力。
终于,那沉重的眼帘,艰难地掀起了一条缝隙。
缝隙很小,带着初生般的懵懂和迷茫,眼珠在眼眶里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仿佛无法适应光线,又仿佛在努力辨认这个混沌而陌生的世界。
目光是涣散的,没有焦点,像蒙着一层浓重的雾霭。
然而,对玫瑰来说,这微弱的光,己然是足以照亮整个宇宙的星辰!
“鱼儿!鱼儿!”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却被护士轻轻拦住。
“别急,让他慢慢适应,意识在恢复,但还很模糊。”
医生一边检查着他的瞳孔反应,一边快速说道,语气里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玫瑰只能隔着人墙,贪婪地、泪眼婆娑地凝视着那双终于睁开了一丝缝隙的眼睛。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任凭喜悦和委屈的泪水肆意奔流。
这么多天的煎熬、绝望、恐惧、挣扎……
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知道,这仅仅是漫长康复之路的第一步,前方可能还有无数的艰难险阻,但至少,他回来了!
从那个黑暗的深渊边缘,挣扎着回来了!
在医生和护士有条不紊的忙碌和评估之后,虞书欣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治疗。
玫瑰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依旧苍白虚弱的脸,看着他缓慢而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聚焦视线。
玫瑰小心翼翼地端起床头柜上那碗她精心熬煮、温度正好的小米南瓜粥。
金黄的粥体细腻柔滑,散发着谷物和南瓜特有的温润甜香。她用瓷勺轻轻搅动着,舀起一小勺,送到虞书欣唇边。
“饿了吧?来,喝点粥,慢点…”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带着劫后余生的珍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虞书欣的视线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聚焦在那勺金黄的粥上。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玫瑰屏息凝神,凑得更近些。空气里弥漫着粥的甜香和医院消毒水特有的味道。
几秒钟艰难的沉默。
他的嘴唇又翕动了几下,终于,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涸的声带里挤出的词句,微弱地飘了出来:
“玫……玫瑰……猫咪……”
他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眼神里充满了初醒的迷茫和一种本能的、深切的担忧,“……你……没……你没事吧?”
那一瞬间,玫瑰手中的瓷碗猛地一晃,温热的粥差点泼洒出来。
她慌忙稳住,眼眶却在听到这沙哑而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时,瞬间再次被滚烫的液体彻底淹没。
原来,他一首都在听!
她那些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的倾诉,她那些夹杂着悔恨和思念的泪水,她提到晨晨的每一次……
那些微弱的声音,都穿透了昏迷的屏障,抵达了他意识的深处,成了他挣扎着想要回来的锚点!
巨大的、酸楚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垮了玫瑰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怨恨的堤坝。
那些因误解而累积的冰墙,那些因争吵而划下的伤痕,在这一句沙哑的、本能的牵挂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碎成齑粉,被奔涌而出的热泪冲刷得无影无踪。
原来所有的锋利棱角之下,藏着的始终是笨拙却深沉的牵念。
“没…我好好的……”玫瑰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
她放下粥碗,用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虞书欣苍白冰凉的脸颊。
指尖下真实的温度,让她心中翻涌的浪潮终于找到了真实的依托。
“你醒了…真好…”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最朴素的几个字,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无尽的温柔。
窗外,冬日苍白却真实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连日的阴霾,执着地穿过病房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那碗小米南瓜粥散发出的温润甜香,与消毒水的气味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氤氲升腾。
这气息,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劫后余生、冰释前嫌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