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人情事故
推开科长办公室的门，一股陈旧的木质家具味混合着长期积累的烟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张福生那张宽大却己显斑驳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张福生己经坐回了他那把磨得油亮的皮转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李卫国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容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崭新的“牡丹”。他熟练地弹开烟盒，抽出一支，隔着宽大的办公桌，递向张福生。
“科长，您抽。” 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张福生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支递到眼前的烟，又抬眼看了看李卫国平静的脸。他没伸手去接李卫国可能递过来的火，而是自己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老旧的打火机，“咔嚓”一声，蓝色的火苗跳跃起来，映着他有些晦暗不明的脸。他就着那火，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烟，深吸一口，浓重的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优*品,小-税,蛧? ,庚_欣+蕞^哙,
李卫国也不以为意，收回递烟的手，自己叼上一支，掏出火柴，“嚓”的一声轻响，橙红的火苗映亮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眉眼。他点燃烟，同样深吸一口，然后随意地将燃尽的火柴梗丢进桌角的陶瓷烟灰缸里。青白色的烟雾开始在两人之间缭绕升腾，如同无声的语言，填满了这间即将易主的办公室的每一寸空间。空气沉滞，一场关乎退让、交接与未来可能的交易的谈话，在烟雾弥漫中，即将拉开序幕。
青白色的烟雾在张福生略显空旷的科长办公室里无声地盘旋，带着“牡丹”特有的醇厚香气，却也掩不住一丝人去楼空的萧索气息。
张福生深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目光穿过烟雾，落在对面年轻沉稳的李卫国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豁达与疲惫：“卫国啊，” 他顿了顿，手指在斑驳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李厂长…都跟我交过底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挤出长辈式的关切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这采购科的重担，往后可就压在你肩膀上了。*6_妖~墈.书\罔′ ,唔?错·内¨容!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放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好，“要是…以后工作上遇到啥难缠的坎儿，别抹不开面子，尽管来工会那边找我聊聊。我这把老骨头，多少还有点用处。”
李卫国听着这番看似推心置腹，实则带着试探与划清界限的话，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他微微欠身，语气诚恳，带着点“受之有愧”的意味：“张科长，您这话…真让我有点臊得慌。这事儿…本来按部就班是年后才…没曾想厂里升级这阵风来得这么急。” 他抬眼，目光坦荡地看着张福生，“确实是我…赶上了这趟车，占了您的位子，实在…不好意思。”
“哎！” 张福生大手一挥，脸上那份“豁达”更明显了，仿佛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卫国，这话就见外了！什么占不占的？李厂长一开口，我就明白！轧钢厂升级，这是百年不遇的大机遇！咱们厂要飞黄腾达了！” 他身体靠回椅背，吐出一口悠长的烟雾，眼神放空了一瞬，带着点自嘲和认命，“我这岁数，这精力，再占着这位置，不是耽误厂里的大事嘛？给你们年轻人腾地方，是应该的！未来，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李卫国心中了然，这位老科长并非没有怨气，只是掩藏得深。他顺着对方的话，姿态放得更低，同时抛出了关键的一句：“张科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经验丰富，是咱们科的定海神针。这次…确实是我承了您的情，也欠了您一份大人情！” 他语气加重了“大人情”三个字，目光真诚地看着张福生。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在张福生心里荡开了涟漪。 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精光，这正是他铺垫了这么久，真正想要的东西！李卫国背后站着李怀德，甚至还有更上面的“老领导”，他张福生退下去容易，但能换来这位新贵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情承诺”，这买卖…值了！未来子孙安排、或者关键时刻一句话，这“人情”就是硬通货！
心里舒服了，张福生脸上的笑容才终于透出几分真实的温度，甚至带上了点嗔怪：“卫国啊，你这孩子！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太生分了！” 他摆摆手，仿佛在拂去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顺手帮个忙的事儿罢了！我这把年纪，在哪儿不是给厂里做贡献？工会那边，清闲，正好养养老。”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是自己主动选择了清闲。
话音落下，气氛似乎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张福生不再看李卫国，而是伸手端起了桌上那个陪伴他多年、积着厚厚茶垢的搪瓷茶杯。他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错辨的仪式感——端茶。 茶杯被稳稳地端在胸前，盖子轻轻撇了撇浮沫，却并不喝。
这动作，李卫国虽然是一首在部队里面打拼，但是也知道一句话，端茶送客！
李卫国立刻心领神会。他脸上没有丝毫被驱赶的尴尬或不满，反而露出一个理解又得体的微笑，迅速站起身：“那张科长，您先忙着，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我那还有些文件等我处理。”
“嗯，好，去吧。好好干！” 张福生端着茶杯，从杯沿上方投来最后一眼，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
李卫国微微颔首，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这间即将不再属于张福生的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缭绕的烟雾和一位老科长复杂的心绪。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李卫国眼神变得锐利而清醒。科长的椅子就在前方，而张福生用退让换来的那份“人情”，也像一枚无形的印章，悄然盖在了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