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活得不如狗
可现在,那尖利的声音永远消失了。这间曾经让他感到压抑和窒息的屋子,变得空旷而冰冷,冷得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竟然……开始疯狂地想念那声音,哪怕只是再多一句刻薄的埋怨也好。
可如今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哪怕是胡搅蛮缠的责备声也好。
她现在会在哪里?按照未成年人的规矩,天不亮就匆匆下葬,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法师真的能超度她吗?她那样的暴脾气,在阎王殿前,会不会又吵又闹,不肯喝那孟婆汤?她是不是还在恨他?恨他用这种决绝而窝囊的方式,最终害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兴国。
它来得如此凶猛,以至于他干涸的眼眶竟然重新湿润起来。
他不是不恨她的霸道蛮横,不是不怨这个家带给他的屈辱。可他从没想过要她死,更没想过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局。?白!马.书*院* ,首_发`
他缓缓躺下,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那只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气息和温热的枕头里。
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却又被他死死闷在枕头里,变成一种破碎而绝望的哽咽。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窗棂褪去,屋内彻底陷入一片昏暗。冰冷的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外面隐约又传来唐花妹低低的、断续的哭泣声,像一根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家”于他而言,只是一座更加冰冷的牢笼。而那个曾经鲜活的、泼辣的女人,连同她带给他的所有痛苦和屈辱,都成了他余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和负罪。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己经死了。只有那轻微而不间断的颤抖,透露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痛苦的生机。
“爸,这是叔叔给你煮的稀饭,你起来吃点嘛?”
刘长荣端着一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挪进卧房。碗里稀薄寡淡的米汤,几乎照得出他惶恐不安的小脸。
孩子僵在门口。2?完#本;神&|站?^ a?)追3§?最>|新3&?章#节¨昏暗的光线下,平日里那个如山般、能一手提起满桶水的父亲,此刻竟像一条被抽了脊梁、碾碎骨头的野狗,毫无声息地瘫卧在床上。
见爸爸毫无反应,长荣蹑手蹑脚地靠近。碗里稀饭腾起微弱的热气,模糊了他稚嫩的视线。他听见了,听见那种从枕头深处传来的、被死死闷住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呜咽,低沉而绝望。
“爸?”他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紧了碗边,生怕打碎碗。
王兴国没有丝毫反应,只有那嶙峋的脊背在无法自控地轻微耸动,像风中残破的蛛网。这些日子,尽管医生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但是他心如死灰,不肯吃,不喝水,一首都是靠打针维持着。体重掉得特别厉害。
长荣把碗轻轻放在坑洼的炕沿,那双沾着泥污的小手犹豫了许久,才怯生生地、轻轻地碰了碰爸爸那剧烈耸动的肩膀。
那肩膀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仿佛连最后一点生机都被瞬间冻结。
“你……你莫死嘛。”七岁的孩子词汇贫乏,只能将内心最原始的恐惧赤裸裸地掏出来,声音里浸满了被遗弃的惊惶,“他们都讲……讲不要我咯……你死了,我咋个办?我咋个办嘛……”
他笨拙地抬起脏污的袖子,去擦拭爸爸后颈上淋漓的湿汗与泪水。粗糙的布料下,那片皮肤冰冷而黏湿,袖子很快洇开一片更深、更绝望的水渍。
孩子的触碰和哭腔,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了王兴国封闭的痛楚。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过头,露出一张被泪水、汗水浸透,彻底垮掉的脸。
他望着眼前这个同样被恐惧淹没的儿子,望着他脸上未干的污痕和眼底深切的依赖,一种更为沉重的父性本能,混着滔天的罪疚,缓缓压过了那灭顶的自我毁灭欲。
他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臂,将瘦小的儿子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大人的恩怨孽债,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长荣没有了母亲,他不能再没有父亲。还有那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他得活下去,哪怕像条狗,也得挣扎着活下去。
长荣猛地搂住爸爸的脖子,仿佛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这几日,爷爷奶奶完全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愤里,咒骂着天地,咒骂着父亲,无人再分一丝目光给他。恐惧像野草在他心里疯长。
同龄孩子的嘲弄和拳头——“没爹没娘的野种!”“打死你也没人护着!”——更是将他推入冰冷的深渊。此刻父亲的拥抱,是他崩塌的世界里,唯一一点微弱的、真实的温度。
父子二人就这样在愈发浓重的黑暗里紧紧相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那哭声压抑而沉重,却终于让这死寂的屋子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良久,王兴国用粗粝的手掌,极轻地擦拭着儿子红肿眼角混着污垢的泪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长荣,爸爸……对不起你。以后……以后再也不会咯。”
长荣抽噎着,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王兴国抱着儿子,闻到他头发间、身上传来一股酸馊刺鼻的汗臭味,那味道混合着泥土和泪水,是绝望生活最真实的气味。
“你有多久没洗澡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刚刚回归人世的疲惫。
“半、半个月了……”长荣小声嗫嚅。
这半个月,唐花妹除了咒骂天地和机械地喂养襁褓中的孙女,早己视周遭一切如无物。
“走,爸爸帮你洗洗。”王兴国试图强撑着起身,一股剧烈的晕眩却猛地袭来,眼前骤然漆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又重重跌坐回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身体,早己被这场悲剧和那瓶农药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