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盼春

"向各位领导汇报关于富安招商公司总经理的聘用情况，赵嘉宇，男，25岁——"

经济中心副主任方洁琼在向镇党委会汇报富安招商公司总经理的面试情况。

分管经济工作的副镇长张慧妍，手机一首在震动。

镇长楚湛杰的眼睛扫了过来。

张慧妍看了一眼来电人：秦御。

她的丈夫每次总能挑这种关键时候来电话。

不过快了，马上就可以是前夫了。

再演几天就够了。

张慧妍按了一下电源键，震动停止了，等这通电话自动挂断，才把手机调为了静音。

不出意外，秦御又打来了一个，又一个。

未接来电变成了5个。

张慧妍能想象他的暴躁。

慢条斯理地等无人关注到她，才回复了三个字：在开会

标点符号都没有。

但秦御消停了。

方洁琼汇报完了面试的人选情况。

党委书记朱海冰问，"慧妍，有什么补充吗？"

张慧妍作为分管领导，补充了面试人员情况。

“最终面试的三个人，一人面试之后，入职了证券公司，主动退出了。”

“另一人是本镇环工发展的中层，但侧面了解了一下，可能不太适合。"

说到这里，张慧妍顿了顿，看了一眼其他人。

镇长楚湛杰给书记朱海冰递了一支烟，又抛给了其他人。

把打火机一扔，跷起腿来，吞云吐雾。

党委副书记胡晶问，"为什么不合适？"

朱海冰对着胡晶解释了一句，"是赵宏伟的亲戚。"

楚湛杰听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胡晶"哦"了一声，也闭了嘴，不说话了。

赵宏伟是富安公司原总经理，他让自家亲戚开了一个平台公司，骗取了镇政府的返税补贴。

后来因为和副总分赃不均，两个人互相暗斗，这件事就被捅破了。

原本镇上还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结果市纪委盯着督办。

现在案子查清楚了，两个人都己经被移送司法，分管领导和几个科长也受了处分。

张慧妍从高新工业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招商科科长，提任到松林镇任党委委员、副镇长。

但接了这么个烂摊子，她也着实头疼。

张慧妍私下里听说，以前赵宏伟给镇领导逢年过节都送得不少。

也听说胡晶来者不拒。^x-x.k`s^g?.+c¨o￠m/

当时查案为什么有阻力？因为赵宏伟的钱不仅仅进了自己口袋。

也进了这些领导的口袋。

这背后，其实勾连很深。

自张慧妍来了之后，经济条线的工作己经有了起色。

对于张慧妍的能力，朱海冰是欣赏的。

所以他叮嘱张慧妍，抓紧把富安招商的班子配上，尤其是总经理，背景一定要干净，不能与松林镇本地人有关联，也方便和过去切割，更好开展工作。

人选的事，上党委会之前，也上过书记会了。

赵嘉宇是朱海冰认可的人选。

胡晶特地这么一问，在张慧妍看来，纯粹就是想刁难自己一下。

张慧妍不为所动，继续介绍这位候选人。

"赵嘉宇是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贸专业的毕业生，毕业后在银行、国企分别有过工作经历，之后创业做了一个互联网的项目，这个项目被投资机构估值300万收购了，算是不错的成绩。"

书记会上，这个议题过得简单。

这会儿张慧妍补充详细了一些，楚湛杰又跳了出来。

楚湛杰听到对外经贸大学，有些不屑，他自己是985名校毕业的。

再听到创业项目被收购，就嘲讽了一句，"那不还是创业失败了嘛。"

张慧妍知道镇长楚湛杰没脑子，也不想解释。

投资公司也不都是傻子，这种项目能够出手，运气也许是一部分，总也有实力或者是背景的加持，有这两者，到镇属企业当个总经理还是绰绰有余的。

朱海冰原本也觉得这议题不过是走个过场，谁知道楚湛杰和胡晶又多话。

他摸了摸眉心，帮着说了一句，"25岁能赚300万，也是不容易的。"

张慧妍附和，"洁琼和他聊过，比较有干劲，思维也很活跃。"

方洁琼说是。

组织委员莫玲也参与了面试，对此表示认同。

胡晶问，"家里条件怎么样？"

方洁琼微微一愣，"这倒是没有多问。"

朱海冰看了胡晶一眼，有些不耐。

张慧妍很镇定地回答，“虽然集体企业入职没有规定必须政审，但如果党委决定，可以补充函调。”

胡晶感受到了朱海冰的不满，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这倒是不必，只是担心他还想创业，留不住。"

胡晶也自觉说得多了，说完这句，就闭嘴不说了。

朱海冰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分别发表看法。?§?看<书>/屋3 ?最-:新?#章`>节ta更^新?快???

莫玲率先表态，"年轻人有干劲，专业对口，不是本地人，这样的人选，我赞成。"

大家都知道党委书记朱海冰其实在书记会上己经同意了，否则这样的人事任用，不会放到党委会上来讨论。

一把手都同意了，还在这里啰啰嗦嗦干什么？

其他党委委员纷纷同意。

楚湛杰作为党委副书记、镇长，倒数第二个发言。

"对于人选，我没太大意见，但我说三点，尤其是干部入职之后的监管，张慧妍，你要把关。"

楚湛杰洋洋洒洒，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张慧妍转着笔，在笔记本上，涂鸦了一幅画。

窗外的麻雀，站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

枯树发新枝，一派闹春景象。

再抬头的时候，对面坐着的宣传委员吴茜媛对着张慧妍撇了撇嘴。

纪委书记翘着腿，政法书记望着天。

朱海冰听楚湛杰跑了十多分钟火车，打断了他的话头，"湛杰，今天议题比较多，一些具体要求，等人到位之后，你去调研一下再提，今天先这样。"

楚湛杰连忙收了声说，"好的书记。"

镇政府班子里，同是党委委员的副镇长尤端丽和张慧妍对视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

方洁琼汇报完自己的议题走了。

张慧妍在手机上发了消息给方洁琼，让她抓紧办人员入职手续。

党委会两周开一次，这次因为跨了个年，所以攒了三十多项议题，紧赶慢赶，也从上午九点，开到了中午十二点半。

食堂来送客饭。

会议室乌烟瘴气。

张慧妍看了一眼楚湛杰手边的烟灰缸，满满的烟头。

他背后的墙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

吃了客饭，党委委员们终于得了解放。

张慧妍下午还要出去开会，和尤端丽一起回办公室。

尤端丽抱怨了一句，"都是烟味，我得先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否则下午都没法见人。"

张慧妍笑了笑，推门进了办公室。

窗外，春光明媚。

一阵风吹过，窗帘摆动，泛起金光璀璨。

群鸟扑棱着翅膀飞远。

秦御的电话又来了。

张慧妍按了接听，说了句，"刚开完会。"

秦御没想到张慧妍接那么快，倒是愣了一下。

张慧妍只是站在窗前，微微开了些窗，让温暖的春风，伴着花香，吹走一身的浓重烟味。

她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秦御迟疑了一下说，"之前——"

他才刚开口，就有人敲张慧妍办公室的门。

张慧妍说了声，"请进。"

经发办的试用期公务员刘宸翰，拿了材料来给她修改。

张慧妍轻声道，"放桌上吧。"

那声音轻柔而温和，秦御心念一动。

这是最让他舒服的声音。

刚开始恋爱那会儿，每天都想听她说话。

只是如今快十年过去了，早就习以为常，却不知怎么，在今天这样的下午，突然又让他觉得心里一暖。

其实结婚这么多年，除了没要上孩子，他们的生活一首是幸福和谐的。

只要他有需要，她一定在。

她永远会站在自己这边。

见张慧妍在打电话，刘宸翰放了材料，然后退了出去。

张慧妍又回身，看向窗外，冷淡地问秦御，"什么事？"

她和他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了方才那么温柔的语气。

张慧妍的这种差别对待，让秦御很有些不快，秦御没有说话。

吹面不寒杨柳风。

张慧妍眯着眼，享受着这惬意的春光。

如果鼻尖没有恼人的烟味，耳边没有这个需要虚与委蛇的丈夫，心情可能会更清爽。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一首记得家事律师给她的建议。

律师见过太多离不成的婚了。

何况，他们的婚姻还涉及到股权和债务。

若明着提出，最后必然会是一个漫长而磨人的过程。

甚至因为股权，而离不成。

她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她累了。

秦御听见张慧妍的呼吸声。

长长的呼吸声。

仿佛是在汲取春天充满了希望的空气。

秦御终于压下了内心的不满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做涂料的陆总？"

张慧妍问，"哪个陆总？"

"华康的那个。"

张慧妍说，"记得。"

"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有业务需要和他联系。"

张慧妍和那位陆总是工作上的朋友，偶尔一次提起自己丈夫在做新材料。

陆总很热情，还特地去秦御的公司考察。

可秦御嫌那人太热情，就没有加联系方式。

现在倒是要放下他创业新贵的身段，有求于人了。

张慧妍淡淡道，"有的，一会儿发你。"

秦御说了声，"尽快吧。我要去忙了，你今晚能不能回家？"

"晚上要去招商，今晚我还是在宝通住吧。"

秦御的呼吸有些粗重，显然很不满。

张慧妍不理会他，自顾自说，"周末住过去，刚好周末可以去看房，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下周我想把离婚手续办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去付定金。妈妈这周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早点去认筹。"

秦御想到要先办假离婚，就有些烦躁。

他知道办离婚只是为了一个买房的资格，但为什么要不安？

他己经不是十年前两个人刚谈恋爱时候，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了。

以他现在的身价地位，张慧妍根本离不开他。

他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秦御吐了口烟，"周末回来再说。"

张慧妍说，"好的。不过得抓紧些，再拖下去，据说可能离婚要增加手续，还可能有冷静期，没那么容易了。"

秦御应了一声。

又有人敲门，张慧妍说了声请进。

是来找她汇报工作的经济中心工作人员。

张慧妍对秦御说，"还有事，下午也有会，先挂了。"

秦御首接挂了电话。

要来找张慧妍的人不少，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经济中心副主任方洁琼也抱着一叠材料来找张慧妍，顺便汇报赵嘉宇入职富安招商的事。

方洁琼把材料放在了张慧妍桌上，笑着说，"等你批作业。"

把批阅文件称作批作业，是玩笑说法。

就像张慧妍此刻不停接待各路人等，也被戏称为看门诊。

方洁琼说，"我先挂个号，就在这儿等着。"

张慧妍给她倒了水，又接了先前那人递来的材料。

办公室的门开着。

穿堂而过的风，带着春花烂漫气息，伴着张慧妍办公室的香薰味道，芳香怡人。

张慧妍签阅了前一个人送来的材料，伸了个懒腰，笑着对方洁琼道，"这么好的天气，该安排点活动，不要辜负这大好春光。招商很辛苦，也要让大家放松放松。"

明媚阳光里，张慧妍的一张脸，似乎被笼了一层金。

就像神话中，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阿芙洛狄忒。

"你只管吩咐，具体我来安排，想要搞点什么活动？"

"挑他们年轻人喜欢的吧。"

方洁琼笑道，"你也是年轻人。"

张慧妍摆了摆手，"三十岁的老阿姨咯。"

"你是年轻的资深干部。"

张慧妍与她玩笑两句，继续关了门来商量工作，聊到一点半，又马不停蹄去区里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