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竹马青梅(2)

凌霄殿中一派庄严肃穆,天帝唤过擎宇:“下界西荒近日动**不安,本君便派你前往查探。”

“父君,司药替静儿请过脉,说是心脉逆……”擎宇抓耳挠腮响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吊书袋,老老实实道:“儿臣想去冬神玄冥处取玉清灵芝,给静儿凝神安胎之用。”

天帝便有些为难,白辰收了折扇,拱手道:“臣下愿为天帝及擎宇君解忧,往冬神玄冥府邸上走一遭。”

擎宇略带犹疑地瞥了白辰一眼,他却仍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并未见丝毫尴尬:“擎宇君身为天族五殿下,事必躬亲,素来操劳。臣下不过一闲散王君,为天族解忧乃分内之事。”

天帝望向白辰的目光果然多了几分赞许。

冬神玄冥的府邸位于北山之巅,终年积雪不化。

今日难得风雪晴来,曙光漫漫,白辰紧一紧身上的墨貂大氅,方踏入平安神宫的地界,与玄冥问安。

北荒的飞雪同冷风教白辰咳嗽了几番,玄冥两条卧蚕眉一皱,问道:“白辰君有伤在身,还千里迢迢来我这平安神宫。却不知是何事劳得白辰君不辞冰雪,大驾光临?”

白辰一愣,方彬彬有礼道:“素闻冬神玄冥大人一双锐眼,果然名不虚传。本君前些日子与昆仑二殿下过招,一时分神中了半招,委实丢人。”

玄冥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感叹:“如今神族遭劫,与大荒之战又在旦夕。白辰君也算是神族中出类拔萃的少君,合该保重自身,相助天帝才是。”

白辰执着昆仑扇再施一礼:“本君谢过冬神指教。”方将来意道明。

玄冥果然有些震撼:“雷泽殿下与我交情匪浅,这玉清灵芝自然应当奉上。只是我前些日子渡劫失了些修为,而那玉清灵芝长于北冥山酷寒之地,却不知白辰君……”

他欲言又止,白辰已然颔首截话道:“自然,有冬神许可,本君自当亲取灵芝。在此亦代天族同雷泽之国谢过玄冥大人。”

“这云风神君故去一事……”玄冥叹了又叹,“两万年前,雷泽殿下、天族五殿下同云风神君曾一同来过这平安神宫,三人虽非手足,却委实兄妹情深。可惜,可惜啊……”

“现下雷泽殿下身怀有孕,却郁结入肺,以至心脉逆转,危在旦夕。本君便不与冬神大人耽搁,即刻便去北冥山。”白辰拱手为礼,方匆匆乘了坐骑金鳞瑞兽而去。

静窈服过司药配制的定心丹,睡得要比往日安定许多。

她甚少做黄粱美梦,却在夜里梦见了逝去的云风。

梦中的昭阳殿内日头极好,擎宇君因昨日惹了她那义妹生气,今日便来了昭阳赔罪,却忽而酸不拉唧道:“你为什么都不生云风的气?”

静窈气结:“我为何要生他的气?云风善解人意又会哄我开心,且他……”

话音未落,便已然被擎宇打断道:“所以云风才那般花心啊!不像哥哥我,老实且忠厚。”

“喂,你过分了啊,云风怎能算得上花心呢,顶多称一句风流。”静窈决定这关键时刻还是要替她的义兄挽一回尊。

且她回头便去云风的跟前告擎宇的黑状了。

“他说你生来温柔,是因为你其实是个花花公子。”

九重天第一俊秀的云风神君正倚在华庭宫的檀木太师椅上,摇着他那把心爱的秋水扇。一头黑发如锦缎披散,一袭白衣风流倜傥,一脸无所畏惧且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随口道:“诚然,我的确是个花心的。”

静窈便有些气结:“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亏我还在擎宇面前替你据理力争。”

云风升调“哦”了一声,方奇道:“小丫头今日很乖嘛。”

静窈颇有几分得色:“自然,我说你顶多算得上风流罢了。”

风流倜傥的云风神君身子一歪,差点从那椅子上摔了下来。

“死丫头,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啊。”

黄粱美梦过半,却霎时成了修罗地狱。云风满面血污,平日里干净明洁的白衣被鲜血染成了赤红。

静窈惶惶然从梦中惊醒,哭喊着云风的名字,泪水打湿了那碧色枕巾。

前日还与她言笑晏晏的云风,为着给她赔罪,特意去凡世买了一包甜蜜饯与她。

静窈虽然贪吃,奈何他买的甜蜜饯委实太多,吃到现下还似未动过一般。

可那甜蜜饯还在,买蜜饯的人却不见了,只留下那把折扇,上头的秋水人家图被他的血与她的泪糊成淋漓一团,再不复往日模样。

殿中侍奉的仙娥名唤莲儿,依依上前,端了碗香气四溢的草药来。

静窈稍稍镇静了些,只是那眸中点水,却似流不尽一般,仍有些失神道:“那是何物?”

莲儿乖巧答道:“回殿下的话,是冬神玄冥大人将养了数万年的玉清灵芝,给静窈殿下安胎之用的。”

静窈端过那瓷碗,苦笑道:“真是拖累擎宇了。我当真是百无一用。”

莲儿嗫嚅道:“殿下,这安神草是青丘之国白辰君取来的。”

静窈那药碗方递到嘴边,忽然轻笑一声,起身行至那甪端香炉前,“哗啦”一声,将灵芝安神草熬成的汤药尽数倒了。

莲儿慌忙跪倒在地:“殿下,奴婢求求殿下了。”

静窈手上一颤,盛药的碗便摔了下来,骨碌一声滚落在地。她上前伸手去搀莲儿:“不妨事,你起来。”

莲儿挣扎着还欲磕头,静窈自然弯腰去扯她起身,谁知眼前一黑,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朝旁倒去。

静窈醒来时,昭阳宫里仍焚着雪松香,冰魄气息混合着的木叶清芳,恍若春晓破冰时的澎湃,兜头兜脑而来,教她灵台一阵清明。

“静儿,静儿。”

是南薰在榻旁依依唤她。

“静儿。”擎宇领着司药仙君进来,见静窈仍歪在那榻上,神色还是苍白虚弱。

司药仙君道了声“殿下安好”,便上前替她请脉。

擎宇心急道:“静儿如何了?腹中胎儿可有大碍?”

静窈只温和一笑。司药仙君道:“这……回禀太子殿下,静窈殿下这脉……”

擎宇便板起脸问:“这脉息如何?”

司药仙君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小仙的药方应当不错,可殿下服了灵芝,却没半分……”

擎宇怒不可遏,一把揪起司药仙君的衣襟:“你这司药怎么当的?”

他原就生得高大孔武,抓起司药便似老鹰抓小鸡一般轻而易举。静窈终于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了两声道:“无关他的事,那灵芝我不曾吃过。”

擎宇心头一阵凉意漫过,终于厉声道:“静儿!你太过胡闹了!”

“他拿来的东西,我不会吃。”静窈的唇色苍白如纸,眉梢眼角却满是倔强。

南薰素来婉丽温柔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惊诧之意,很快泯然。

“你……你都知道了?”擎宇便有些许心虚,又气道:“你为何要这般倔强?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孩子便不用管了吗?”

她如此要强,却在听他提及“孩子”二字时,泪如雨下。

“擎宇哥哥,我会好好活下去,你放心。”她瘦骨嶙峋的手抚上隆起的腹部,莞尔一笑间,泪水簌簌滚落。

擎宇无可奈何,只得斥责司药仙君道:“司药,你再给本君想别的方法,倘若静儿同她腹中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便去下界戍守苍夷山罢。”

司药唬得颤颤巍巍领命而去。

谁知不过午后,擎宇正在自己的安华宫里头看兵书,见得昭阳宫的仙娥莲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下道:“启禀五殿下,昭阳殿那盆牡丹花开败了,奴婢瞧着蹊跷,请五殿下过去瞧一瞧。”

昭阳殿里,静窈午睡方醒,揉着惺忪睡眼听过莲儿禀报,便随口问道:“可是我将灵芝倒入的那个花盆?”

擎宇五殿下两道浓眉一皱:“去传司药来看看。”

司药仙君来过查勘那花盆中的泥土,吓得抖如糠筛,原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硬生生劈出许多句读来:“这、这、这猩红菖蒲是、是堕胎毙命的……毒、毒药。”

静窈不由冷笑起来。

擎宇听罢,愣了片刻,登时便面红耳赤,怒道:“白辰这青丘王君是否当得有些不耐烦了?竟敢算计到你和孩子头上!”

延庆宫数万年来未曾有人住过,连洒扫的仙娥也懒怠了,故而显得有些陈旧。

若溪望了望那玄色的身影,数万年过去了,他仍是那般温文模样,一如当年御宗初见。

“君上,她虽然单纯,可生性聪慧非常。倘若她知晓君上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臣妾敢问君上,以君上与雷泽静窈数万载来的了解,君上以为,她会作何感想?”

“本君不管她作何感想,本君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若溪显得格外哀戚:“从前,臣妾听人说,雷泽帝姬生得尊贵无匹,宠遇优渥,臣妾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后来才知道,果真如此。”

玄衣的少君目色深沉,并未开口。

“云风神君虽然故去,但擎宇君护她之情愈深。竟然以身犯险,不惜以天族太子之尊,去北冥山替她取玉清灵芝安胎,那北冥山酷寒非常,寻常神仙靠近片刻,都会损上大半修为。只可惜……”

白辰终于察觉了一点异样:“可惜什么?”

“可惜那玉清灵芝不但救不了她,还会要了她和她腹中孩子的命。”她一字一句道来,妩媚的丹凤明眸中有着嗜血的残忍,“她现下是凡人之躯,如何受得了那灵芝。”

白辰的双拳握得发响:“玉清灵芝乃本君所取,若出了何差错,你这是要本君的命!”

若溪有一瞬间的怔忡,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失声喊道:“君上,你是不是疯了?为了那个贱人——”

白辰生了几分悯意:“本君欠了她的,早晚都该还清的。”

若溪歇斯底里地喊道:“君上!你欠了她什么?那三万年情深缘浅?还是那三九天雷加身之痛?君上待她,难道不是如擎宇君和云风神君一般兄妹情深吗?”

白辰的眸中迸发出火光,如赤红的星子,伸手掐住了若溪的脖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来不及……了,咳……”若溪被他扼着,只觉得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一阵头晕目眩:“药里……臣妾加了……”

白辰双眉一紧,甩手将若溪丢了出去,怒不可遏道:“你加了什么?”

他心头盛怒,下手亦重,若溪当即吐了口血出来,声音凌厉而颤抖:“那孩子保不住了,哈哈……”

“君上……”若溪痛极,倚在那榻旁,妩媚而凌厉的面容上露出狰狞之色,“君上为何永远都不懂得珍惜眼前之人?”

擎宇以方天画戟破开延庆宫的殿门时,见殿中一片狼藉,若溪仿佛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倚在那榻旁。

“你夫妇二人的架待会再吵!”飓风之力凝成惊雷,直朝着若溪劈去。

九霄昆仑扇盘旋而起,化出仙障,硬生生挡了那方天画戟的攻势。

擎宇怒不可遏:“白辰,你好大的胆子!”

“擎宇君,无关君上的事,那猩红菖蒲,是我加进去的。”若溪勉力撑着那床榻起身,白衣白裙,已被她呕出的鲜血染得斑驳。

擎宇锐利的目色从他夫妇二人面上扫过,终于发落道:“若溪,你违反天规,自行受天杖责罚去罢。”

若溪方屈膝行礼,却见白辰收了九霄昆仑扇挡在她跟前,道:“臣下身为若溪夫君,自当替若溪受罚。”

当年他心里果然没有她。

耳朵尖尖的静窈伫在那延庆宫的长廊外,颇有几分无奈地自嘲道。

区区杖责比起当年普渡仙君的那二十七道天雷,自然算不得什么。

恰巧擎宇拂袖而去,见她孤身一人立在那长廊下,身姿楚楚,眉眼间却是坚毅。

“我已发落了他们,你莫要动气。”擎宇说罢,便去握她的手,却恰恰被赶来的乐央娘娘看见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