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银汉迢迢（3）
她虽心里没甚不痛快，但她七位哥哥同母后却是坐不住了，纷纷问辉耀帝君作何打算。
老谋深算的辉耀帝君如是道：“那丫头叛逆起来，便是天族五方五帝在这里伫着，也没法同她讲理。现下她怀着孩子，便更是无法无天了。若是将她的修为尽数还给她，我这雷泽之国怕是要亡了。”
撷兰帝后思虑片刻，方忧心道：“可她没了神力，若是再出了青丘那档子事……”
炎炜神君已然开口道：“师娘请放心，有徒弟们在，绝没有人敢动静儿一个手指头。”
辉耀帝君又道：“她若肯乖乖待在清霄殿里头，把孩子生下来。她这八万多年的修为同这雷泽之国的帝位，她想要什么，我尽数都给她。”
他乃女娲后裔，上神帝君，自登临帝位以来，便甚少露出这般心痛而懊悔的神情。
可那神祇国度最尊贵的帝君，竟在此刻显得颇有些沧桑：“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让她嫁去大荒，嫁给那什么妖族之首。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即便是给了她这女帝之位，也弥补不了她半点伤痛。还有她腹中那孩子……还未出世便没了父君，世上却哪有这般的道理！”
辉耀帝君怒极亦恨极，连清衡帝君四个字也不愿意提及。
止水神君素来最是善解人意，忙相慰道：“师父为静儿殚精竭虑，静儿虽平素离经叛逆些，但自小便心思纯良，必定能懂得师父的良苦用心。”
心思纯良的静窈连日来却仍是将自己关在那清霄殿里头，不愿见人。
虽自知晓有了身孕之后，她便开始努力加餐，但终日仍是有些怏怏的，每日所进的饭食羹汤，竟比不上她从前一餐的分量。
这日擎宇同云风自九重天来看她，听罢她近来有孕却又不思饮食之事，便有些忧心。
她正在清霄殿里头对着那一盅鸡汤发呆，便见着擎宇大步流星走进来，直接了当地：“静儿，你怎么不吃饭？”
其实静窈原是闷着，今日乍然见了她两位义兄，自是不胜欣喜。然欣喜过后，那副调皮劲儿便又冲上了脑门，不整他二人便不罢休。
故而静窈方拾起那玉箸，见着擎宇，复又搁了下来：“本来没甚胃口的。”
擎宇挨着她坐了下来，巴巴地望了一会那桌上的珍馐：“那现在呢？”
静窈故作无奈地瞥了他一回，道：“现在见了你，更没胃口了。”
擎宇气结，但念在她现下身怀有孕的份上，忍道：“不如你随我回九重天去，住在昭阳宫里头，也省得你同辉耀帝君日日争吵不休。”
静窈干脆道：“不去。”
“别闹脾气了，云风同南薰也在那里。你若还是孤单，我便去不周山将玲珑接来，和你一起住在昭阳宫里头，可好？”擎宇五殿下几乎是在央求于她。
“我心情不好，你且先跪安罢。”静窈看也不看擎宇一眼。
云风在一旁打着秋水扇，觉得此种能令天族五殿下吃瘪的场景，好看亦好笑。
果然擎宇便有些着急，吼道：“我的小祖宗，你到底要闹哪样？这饭你是吃不吃了？”
“听闻灵宝天尊有一池青莲，我倒很想看一看。”静窈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又道：“兴许本姑娘看过青莲之后心情好了，便会开始思虑饮食。”
擎宇见她有些松口，便愈发得寸进尺：“那昭阳宫呢？”
静窈白了他一眼：“若那青莲多些，我许能考虑考虑。”
擎宇无可奈何地叹道：“小姑奶奶，那一池青莲你要多少？只怕你人心不足，你这清霄殿怎放得下？”
静窈将黛眉一挑，娇俏道：“不多不少，便要七星之数罢。”她又瞥了一旁含笑看热闹的云风道：“还有你，我要吃凡界的蜜饯同糖葫芦，你去给本姑娘买上一包。”
云风收了秋水扇，故作奇状：“干我何事？”
“不干你的事吗？”静窈将那玉箸复又搁了下来：“那我不吃了。”
擎宇便有些急眼，云风见她依旧是女儿家的任性脾气，不由叹了一声，挨着她坐下来：“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如今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你腹中我的外甥考虑一些罢。”
提及孩子，静窈便当真有些心伤，垂首望了那还未有甚变化的腹部，叹了口气。
“没关系，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云风伸手去摸她的额发，“我们都在这里，一切都一如既往，好吗？”
泪水打湿了青色的衣袂，静窈抬起头来，胡乱抹了把眼泪，认真道：“好。”
擎宇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找帕子，云风已然替她轻轻拭去眼泪，柔声哄道：“你最乖了，听话，同哥哥们回昭阳宫去。”她终于不再任性，低低应了一声，方命了殿中仙娥去收拾行囊。
擎宇身为九天战神，又是天族的五殿下，自然当一言九鼎，即刻便动身往西天去。
灵宝天尊的府邸位于西天梵境，同西王母的瑶池仅一川之隔。
静窈说的果然不错，那一池青莲蓁蓁，碧波万顷，端的是道家骨相，清气长存。
灵宝天尊正在同几位仙童讲学，见了擎宇，颇有几分诧异：“擎宇君如何来了？”
擎宇幼时曾随四位兄长跟着灵宝天尊受其点化，原也算得上天尊的半个徒弟，自是颇为恭敬：“不瞒天尊，本君小妹喜欢您府上这青莲。她近来郁结入腑，本君便特意来取几朵青莲回去与她观赏。”
灵宝天尊万载不见擎宇，亦是喜不自胜，笑道：“天后娘娘何时为五殿下添了个幺妹？老朽果是年纪大糊涂了，这全天族的喜事，老朽原该亲往九重天祝贺的。”
擎宇当即爽朗道：“天尊顽笑。原是本君义结金兰的妹妹，雷泽之国的小殿下静窈帝姬。“
“哦？”灵宝天尊颇有几分意外：“可是从前大荒那位帝后娘娘？“
擎宇便颔首道：“正是，本君与云风神君、静窈帝姬义结金兰六万余年，情义甚笃。”
灵宝天尊座下的仙童尚且年幼，乍然听得此等八卦，一时间不由议论纷纷。
“听闻那位殿下可是我们上下神族中位列第一的美人，不知是真是假？”
又一个奇道：“听闻大荒清衡帝君亦是三界之中绝无仅有的美男子，连天族的云风神君也不能相较，果真么？”
擎宇君心中因那一纸休书而对清衡有气，那英挺的面容笑了一回，又即刻绷了一回，义正言辞道：“本君的义妹、雷泽之国的静窈殿下自然是神族第一绝色不错。然那位大荒帝君，生得委实不如本君，自然更比不上本君的义弟云风神君。”
小仙童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天族的五殿下擎宇君，纷纷惋惜地摇摇头，抱怨了几回老天无眼神族第一美人委实可怜云云。
眼见着擎宇君堪堪离去，几位小仙忙不迭搬了小马扎来，正欲开始探讨这上神一族与下界妖族的秘辛，却见得东方一头白泽疾驰而来。
白衣的青年宛若神尊，分明是极轻的年纪，气度却沉稳若山，灵宝天尊座下的仙童一时看得皆有些目光呆滞。
灵宝天尊已然开口问安：“清衡帝君有礼。”
小仙童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呼吸停滞，愣了半晌，其中领头的方回过神来：“五殿下莫不是对皮相有些许误解？这，这清衡帝君生得……”
另一个结结巴巴道：“真是好看呐……”
“本君想取天尊的青莲一用。”清衡帝君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然前头有着擎宇君一番陈述铺垫，灵宝天尊与他座下的几位小仙俱是了然于胸。
于是又有几名仙童窃窃私语道：“看来五殿下对静窈殿下关切之心不比清衡帝君差。”
“听闻清衡帝君与静窈殿下早已和离，怎的帝君仍肯为了殿下跋山涉水来取这青莲？”
“不是和离，据说当初是帝君一纸休书，亲自将殿下送回雷泽之国的。”
“修书？怕是不至于罢，雷泽的殿下我曾见过一面，真是……真是美呐，清衡帝君怎肯舍得？”
“谁知道呢，听说辉耀帝君当时发了好大的火，连撷兰帝后也劝不住。这大荒同雷泽之国的梁子呀，就这样结下了。”
“岂止是雷泽之国，连着天族的战神五殿下也得罪了。不过我听说清衡帝君修为已臻化境，又有神剑轩辕在手，连天帝也忌惮三分，寻常神族又能奈他如何？”
那一班小仙絮絮叨叨的声音有些聒噪且啰嗦，却仍一字不差地落尽了清衡耳朵里。灵宝天尊有些忍不住，略略咳了几声，方叫他们收敛了几分。
清衡不亏是执掌大荒的三界共主，仍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面上无半点殊异，又问：“天尊可是有何不便？”
灵宝天尊正色道：“帝君来得不巧。约莫一盏茶时分之前，天族的五殿下擎宇君亦来向老朽求取青莲，说是为了家中小妹。老朽不才，私心揣测清衡帝君所求与擎宇君一脉相承，皆是为了雷泽之国那位小殿下而来。恕老朽多言，然擎宇君已将青莲带回，清衡帝君此行是否多此一举？”
清衡不置可否，亦未发一言。灵宝天尊虽为道教正统真神，但见着眼前青年周身气度沉稳，有君临天下之态，不由暗暗称道，又再度开口道：“清衡帝君帝君同擎宇君所牵挂之人定是有福之人，这青莲不过是心意一点，任谁送去，小殿下开怀便好。可若是因此事而使得小殿下徒添烦忧，怕是帝君此举适得其反。”
清朗的眉目掠起一丝云翳，旋即恢复如初：“灵宝天尊所言确是，本君就此告辞了。”
灵宝天尊忙道：“老朽冒犯，还望清衡帝君见谅。”
清衡静如止水的面容只是如常：“无妨。”
白泽疾驰而去，暮光里流霞四散，若连绵云锦不绝，灵宝天尊座下的仙童仍凝着那白衣颀长的身影，惊叹之意，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