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离人不回(4)
平日里清衡在疏桐殿里头批折子,她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古籍。若是清衡在院子里头练轩辕剑,她亦化出葬月来有模有样地学着。有时则是屏退众人,在厨房里头一起炖鸡蛋羹,榣山神宫的更婢女经常听得二人在朝暮殿里头欢声笑语,好不融洽。
但才融洽了不过几日,辉耀帝君便忽然派人传了一封文书来,说是要静窈即刻回雷泽之国一趟。
静窈见她父君传来的乃是亲笔信函,且内容火急火燎,仿佛雷夏泽的天要塌了一般,却又不言明细。她无奈地收拾了一回行装,却听清衡问她:“为夫明日得空,送你回雷泽去。”
她忙摆摆手道:“不要紧,此等小事,我乘青鸾回去,大约明日午后便能回来了。”
清衡便上来拥她,垂首凝视了她一番,静窈便以为他要来吻自己,忙羞羞答答地闭了一回眼,却听清衡笑道:“小丫头,你今日没梳头吗?”
静窈气鼓鼓抹了一回自己的鬓发,转身便要走,却被清衡一把拉了回来,垂首吻了下去。
今日他的吻有些凌厉霸道,将她箍在怀里,静窈慌乱间闭了眼睛,却觉得他笑意盎然地望着自己,不由睁了一回眼去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却把她羞了一跳,他亮如星辰的眼睛离得她极近,似水榭月华般柔情满溢。
唇舌间的动作止了,她一把推开清衡道:“别闹了,我走了。”
清衡忍不住又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回她的唇,道:“记得想为夫。”
静窈转首朝他吐了回舌头,忙不迭溜了。
辉耀帝君同撷兰帝后正在殿里头品茶下棋,身边只有炎炜和椅桐随侍着。
静窈前脚刚迈入远山殿,便听得椅桐神君一句:“哟,嫁出去的丫头回来了。”
她干笑了两声,没理睬椅桐,只言简意赅道:“父君母后急匆匆叫儿臣回来,究竟所谓何事?”
辉耀帝君今日气色甚好,又有爱妻撷兰帝后相伴在侧,连看向静窈的眼神都慈爱了许多:“静儿,你业已八万多岁了,从前躲了好几万年的劫难,如今却是躲不了了。”
静窈一愣,身为雷泽之国唯一的帝姬,她将来必然是要承袭雷泽女帝之位。只是上下神族中皆有一个规矩,无论上神族的太子帝姬,或是下神族的皇子王姬,皆须往凡间历练渡劫。至于生劫何渡,便由九重天的大司命、少司命与二人座下的八位星君一同谱写命格。
但她因从前落入凡尘千年,对渡劫一事有些阴影。好在她父君母后素来宠她,九重天上二位司命仙君又是她的至交,是以静窈的生劫便一拖再拖,拖到了如今她八万来岁的芳华。
静窈在心里头呜呼哀哉了一声,端了个甜甜的笑容,撒娇道:“父君,儿臣还小,又不想承什么帝位,您老人家看看这渡劫的时日可否推一推……”
辉耀帝君略略板起脸道:“还推?不过让你下凡渡个劫而已,又有何难?你推三阻四的,早已延误了几万年不止。”
“谁说不难啊?”静窈便有些心急,“儿臣打小便没经历过这些,都说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历劫总会有些怕的,不如再拖几年?”
辉耀帝君干笑了一回,方道:“你同为父说经历?”却见静窈义正言辞地点了一回头,道了一个“是”字。辉耀帝君终于气结道:“你且瞧瞧神族的公主们打小便在做什么?针凿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再瞧瞧你自小都做些什么?离家出走,擅入御宗,私闯昊天,还敢代父出征,你……”
她父君一件一件如数家珍,每说一件椅桐神君便笑一回。静窈终于觉得当着她两位兄长的面,辉耀帝君此举让她颇有些无地自容,忙连连摆手道:“罢,罢,儿臣明日便下凡历劫去。”辉耀帝君满意地点点头:“倒不用这般急,一切顺应天命即可,为父只是先同你说上一声,免得你来日措不及防。”
静窈扁了扁嘴,道:“父君真疼儿臣啊。”
其实以静窈如今八万来岁的年纪,于上神一族而言仍尚算年轻。但辉耀帝君同撷兰帝后早有云游四海之意,巴不得早日将雷泽之国这个大摊子往静窈身上一扔,二人逍遥快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去。
静窈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怀疑她是否是她父君母后捡来的,近来她愈发觉得这件事情委实很有可能。
不过几日间,雷泽之国的小帝姬即将入凡间历劫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朝之内便传遍了天界与大荒。
青丘之国位于南荒之东,遍地迷谷,处处桃花。
迟迟春日,景色宜人,是以白辰君今日特地邀请了昆仑之国的朝晖殿下赏花下棋。
那位朝晖殿下乃是昆仑之国的二皇子,云风神君那位未婚妻烟罗公主的亲弟弟。他虽是上神一族中出类拔萃的少君,为人却恭谦有礼,甚少端架子,素日亦同下神族诸多皇子公主交好。
青丘以东有一方桃林,适逢春日,灼灼桃花开得如遍天云霞,朵朵芳菲。白辰君命人在桃林中烹了雀舌,二人于一凉亭里,下棋品茶,相谈甚欢。
朝晖二殿下向来精于棋艺,谈笑风生间,已然将白辰君的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白辰收了九霄昆仑扇,叹了一回,感慨道:“罢,罢,输了你五万多年,这棋是下不成了。”
朝晖殿下抚掌笑道:“哪里,白辰君棋艺渐精,怕是再过个万儿八千年,连我都要比下去了。”
白辰颔首不言,又听朝晖殿下道:“说到棋艺,从前御宗里头静窈仙姬……”他略一怔忡,改口道:“我糊涂了,唤了几万年却改不过口来,应是静窈殿下才是。她棋艺最是精湛不过,当年连栎檀师傅都赞不绝口。”
白辰略一怔忡,嘴角扯起一点淡漠的弧度,只随口道了句:“是啊。”
“说起静窈殿下,自她同清衡帝君成婚后,我也有一万多年不曾见过了。听闻她近日便要下凡历劫,这神族里头谁不知道下凡渡生劫最是辛苦不过,却又推脱不得。凡人总是羡慕得道成仙者,殊不知咱们这神仙界,亦有神仙自己的难处啊。”朝晖二殿下素来风趣,此刻亦颇含了几分自哂。
“也是,从前我下凡回来后,母后告诉我,竟已过了十世千年岁月。可见天族那两位司命仙君,不可轻易得罪啊。”白辰亦顽笑道。
朝晖殿下含了几分悯意:“当初你为承大统,历了十世劫难,也委实辛苦。不过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了,其实若论才能,你上头的几位兄长,当真远不如你。”
白辰微微一笑:“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又听得朝晖二殿下道:“虽说规矩摆在那,神仙落入凡胎与回归仙体时须得饮忘川水,但若同幽冥司主有几分交情,想要记得自己在凡间时的事情却也不难。我听家姐曾言,彼时她落入凡胎,天族的云风神君亦落入凡尘相伴。家姐重情,不舍在凡间同云风神君的一世岁月,故不曾饮过忘川之水。”
白辰亦道:“从前御宗里头,云风神君最是风流多情,自打认识了烟罗公主,却堪称得上浪子回头。可见这世上,一物降一物原是个道理。”
朝晖殿下颇含了几分感怀,又道:“云风神君此举确然算得上是一往情深了。也是静窈殿下同幽冥司主交情匪浅,云风神君又是静窈殿下的结拜义兄,幽冥司主这才肯通融一二。”
白辰的眉头忽然一皱,并未搭话。朝晖殿下只觉得他素日话少,今日却更少,但不明就里,只得转了旁的话题去,又絮絮说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