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离人不回(2)
“你许了什么愿?”清衡含笑看着她,她的眸中映着亮晶晶的灯火,格外娇俏动人。
静窈别过头去:“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清衡开口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同为夫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云云……”
静窈忙去捂他的嘴,斥道:“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脸呐。”
却听得周遭有女子的笑声,静窈回头去看,却见一群女子围在那柳梢下,目光皆落在清衡同静窈的身上,却仿佛是在看他二人的笑话。
静窈羞得满面通红,拉起清衡便跑。
待寻着一处渡口,只见四下无人,月色却好,柔柔如水般洒在渡头的芦苇上,晚风拂起,便见得芦花似雪般,漫天漫地铺开了去。
静窈拉了清衡坐在那渡头赏月,只觉得如此夜色,委实沁人心脾。
清衡替她理了理因奔跑而略显零乱的发,见她一双笑靥,天真可爱,同三万年前昭阳初见,竟无半分区别。
静窈一指那天边的满月:“你瞧那蟾宫,不晓得你去过没有?小时候我便在那里的月桂树下同云风和擎宇义结金兰,我还干过许多坏事,比如偷了嫦娥仙子的兔子回家顽,还将吴刚砍树的斧子凿了个豁……”
听她这般碎碎叨叨念起往事,清衡觉得很是开心:“你自小便这般调皮吗?”
静窈斜睨了他一眼,气鼓鼓道:“那我不说了。”
清衡忙道:“你且说,为夫很喜欢听。”又笑了一回:“为夫打小除去在榣山学文习武,便是随着先父征战四荒,也着实无趣。”
静窈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便开始掰着手指头一一数她干过的混账事,忽然想起一事,便平静道:“说起来我最混账的一次,做了很大的错事,被天兵天将从一处凡世追到了落伽山紫竹林,最后被逮回了九重天,在三十三天受了普渡仙君二十七道天雷。”
她边说边去看清衡的神色,生怕他担心她,便又装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道:“你夫人我厉害罢?”
清衡却不置可否。
他忽然转过身来,修长的指抚过她光洁的额,极是温柔。
“你从前说的那个凡夫,便是下凡历劫的青丘白辰罢。”
静窈吓了一跳,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望着她夫君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白辰方才神情有异,他那帝后又对着你目光似炬,瞎子才看不明白。”清衡摇了摇方才静窈在路边摊上替他买的一柄折扇,虽是民间最寻常的素白纸扇,被他擎在手中,却比云风平日惯摇秋水扇的样子更加俊美无俦。
静窈才想起来她这夫君身为大荒帝君,自然是明察秋毫,好在之前自己端的一副态度,诚恳且诚实。
“青丘白辰,也算是年少有为了。静儿,你当年眼光不错。”清衡澹澹一笑,垂首将她望着。静窈闷哼了一声,又狡黠问道:“你莫不是醋了?”
清衡却格外镇定且真诚地答道:“是。”说罢却低头将她吻住了,困了她许久,久到她的呼吸在那个绵长的吻里有些急促,方松开了她:“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同我在一处,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你方才瞧着,我的神情可还好?”静窈忽然有些好奇。
“你若是有异,我便上去干净利落地除了青丘那位王君。”他虽是顽笑,眼中却杀机四起,静窈忙去扯他的袖子道:“不许胡闹。”
“你是否现下觉得后悔了?若当年早些告诉他你的身份,如今的青丘王后便不是那位白龙族公主了。”清衡唇角含笑。
静窈不假思索便道:“笑话,倘若当日他因我是雷泽帝姬而娶我,本姑娘必然要把他的狐狸洞拆了昭告天下,再逃回雷泽之国去。”
清衡的笑意愈发浓:“便如你当日退了西海三皇子那门婚事一般?”
静窈乍然听他提起那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略略有些尴尬,但见清衡容色如常,忽然便有些释然:“是啊,九重天并四海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提的。”
清衡却道:“可为夫却晓得,最初是那西海三皇子起了悔婚之心。”
静窈见鬼一般盯着他:“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清衡澹澹而笑,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傻丫头,一个人若有心,自然便会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他将静窈往怀中带一带,又道:“因为我在意你。”
静窈苦笑一声,忽然抬头望着清衡道:“清衡,我晓得,你同他们都不一样。”
清衡听罢,只觉得心如刀绞,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来,只搂一搂她,问道:“从前,你年纪还小,曾经很难过罢?”
“那回退婚,九重天并四海的人都以为是我骄纵任性,恣意悔婚。却没人知道是他生生同我冷战数月,直到河川主少蒹神君告知,我才幡然醒悟,又是气结,又是悲愤。也忘了回家中同我父君母后商量一番,便独自去天帝跟前将婚事退了,过西海时又传音入密与他,让他好自为之。”静窈想起往事,只觉得悲从中来,却又无可奈何。
“谁知道不过百年,那小青龙竟有几分幡然醒悟的模样,求着少蒹来问了我几回,可还能再做个诗书知己,你可晓得我是如何答覆吗?”还未待清衡回答,她便含了几分狡黠道:“他说好久不见,我便答不如不见,他问我近来可好,我便答他你不来便好。”
清衡摇首笑了:“这数万年来,你都没有变过,一直是这样的暴脾气。”他揉一揉她的发,又道:“不过为夫就喜欢你这暴脾气。”
静窈亦露了几分笑颜:“大约是因为我这个人,其实要算得上是很绝情的一个人罢。”
清衡叹了一声,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么,青丘白辰呢?”
静窈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她抬起头来瞧着他时,眼睛里却是清清凉凉的,泛着几点水光:“白辰……他,他是一个我看不透也猜不透的人。那时候在御宗学堂里,我彼时尚且年少,因他反反复复,而我须百般猜忌,的的确确很是辛苦,亦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你说的不错,我嫁的人便是白辰托生的最后一世,名唤柳青阳,临安书塾三年,是我同他最快乐的时光,没了半分猜忌与犹疑。只可惜……待他重回仙班,虽有幽冥司藏主相助,他不曾饮过忘川,却仿佛真真正正忘了往昔三万载时光一般。”
“是因为那位东海二公主吗?”清衡却显得格外平静。
“嗯,”静窈低低应了一声,“我在雷夏泽养伤百年,待重逢相见,见着他二人对影成双,我才真正心字成灰。那时候,青丘同东海的婚宴,我两位义兄自九重天来把我架到青丘去,谁知到了他们狐狸洞的门口,最终我也没有胆量进去。”
她忽然将头低下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我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啊。他去做她的盖世英雄罢,我可是混世小魔女啊。”她虽是笑着,却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原来是有滚烫的泪珠从面上滑落下来。
清衡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在她眉心落下温热的一吻,方将她轻轻拥进自己的怀中,沉声道:“你不是小魔女,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丫头。”